第五十九章
我撇撇嘴,孤獨一生?這算什麼懲罰!抬眼望著他正想回嘴,「誰?」琅突然對著門外厲聲喝道。過了會兒門外探進一個小腦袋瓜子。
「笪兒?你怎麼不睡呢?」琅顰眉問。
笪兒跨進門,怯生生地瞥了眉頭緊皺的琅一眼,恭謹地回道:「睡過了,我想來陪陪阿姐!見阿姐跟陛下在談話,唬得不敢進來。」
「哦?」琅不悅地皺了皺眉。
我朝他招招手低斥道:「笪兒,你還在長身體呢,小孩子不能熬夜……」
笪兒機靈地鑽進我的懷裡撅嘴嘟囔:「阿姐又比笪兒大了幾歲,你能熬夜,笪兒為何不行?笪兒只是想陪陪阿姐也不行嗎?
我輕點他的額頭笑罵:「多大的人了,還粘著阿姐!」
笪兒嘻笑道:「笪兒再大也是阿姐的弟弟啊!笪兒不粘著阿姐,還能粘著誰?如今我們姐弟都無父無母,只有彼此依靠了!」說到最後這句時,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琅一眼。
琅不悅地瞪他一眼,想再說什麼,我柔聲道:「行了,笪兒也是擔心我,你就別說他了。」
琅嘴角往下拉了拉,深邃的目光在我跟笪兒身上轉了一圈,終是什麼也沒說,我輕聲道:「陛下也去睡會兒,養足精神好應付明日,這兒有笪兒陪著我就好!」
琅似笑非笑地凝著我,沉聲問:「養足精神對付明日?琦兒知道什麼?」
我譏諷地笑了笑:「這一整天臣妾跟陛下在一起,就連剛才臣妾換衣裳,陛下都讓福伯來監視臣妾,難道臣妾還能知道什麼,陛下不想讓臣妾知道的事?」
一旁的福伯剛要替琅辯解,琅抬手示意他不要多嘴,我繼續說道:「這些還用旁人告訴我?今日宸親王府冷冷清清是因為朝中大臣們不知道你跟太上皇的態度,不敢貿貿然前來祭拜,如今太上皇也來過了,你這個新帝又在這兒守了一夜,明日那些朝臣們還不把宸親王府的門檻給踏破啊,現在已過子時了,搞不好再過一兩個時辰就會有人來呢,你還是抓緊時間去休息,他們做這些可都是做給你看,你這個主子怎麼能不在場呢?」
琅眉眼溫柔地望著我,一字一頓地說道:「說完了?說完了該我說了吧!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訴你,我沒讓福伯或任何人來監視你!你我之間不需要如此,如果你我之間到了這一步,那就是我們的悲哀了!」
聽他那個口氣好像不像是假話,難道我錯怪他了!
我狐疑地望著他,腹誹道:就算是我錯怪你了,也不能怪我,要不是你算計在先,我能這麼提防你?哦,平心而論,就算他沒算計過我,以他現在這個身份,我也不可能完全信任他吧。
他低歎了口氣:「說你笨吧,對人性又能看得這麼透!說你聰明吧,明明很簡單的一句話,你愣是要往歪處想,我哪是說你知道旁的什麼啦,我還以為你知道湛和峪要來的事呢。」
蕭湛和蕭峪要來?這倒也在情理之中的,他們好歹也是張子建的養子。我嘟囔:「好吧,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雖然在我看來你實在算不上什麼君子!」
琅溫柔寵溺地笑著一邊搖頭一邊伸手想要捏我的面頰。我轉頭避過,琅的手僵在半空,瞇眼不敢置信地瞅著我,我低眉順眼地輕聲道:「陛下,您先去後面瞇瞪會兒吧!」」
琅的眸光閃動,半晌他揮揮手:「我不累,你帶著笪兒去歇息吧!我再陪陪義父。如你所說,明日可有得你累的。」
今天這一天是夠我受的,加上剛才跪了好半天我的腿確也是麻了,所以我也不跟他客氣:「如此,就辛苦陛下了!臣妾先告退!」
說完這句,我看也不朝他看,拉著笪兒就朝大門外走去,背後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我的確不是什麼君子,那個位子也不是君子能坐得了的,可起碼我對琦兒是真心的。不是以皇上的身份,就單純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欣賞。雖然在我看來你也實在算不上傾國傾城、溫柔嫻淑,甚至連聰慧過人都談不上,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你這個毛毛糙糙、倔強的傻丫頭還就是扎根在我心底了。」
不敢回頭,也不敢停下腳步,深怕一個回頭就會狠不下心來,就會再度反劫不復地投入他的懷抱。我拖著笪兒飛快地走著,直到在琦霓閣安安穩穩地坐下,我才對著門外低聲道:「舅舅既然來了,怎麼還不現身?」
「琦兒怎麼知道是為父來了?」
「舅舅別忘了我跟笪兒朝夕相處了一年了,我能不知道笪兒一睡著就像頭小豬似的,怎麼可能會醒,不僅我,只怕陛下也……」我的話音未落,隨著一聲低低的腳步聲范佟從窗口躍了進來,後面還跟著茨,我不敢置信地瞪得范佟:「你,你的頭髮怎麼……?」
笪兒替我說出了我沒說出的下文:「爹爹,您的頭髮怎麼一下子全白了?」
范佟將髮梢拉到前面,不在意地瞥了一眼,輕笑:「年紀大了,就是這樣,你們兄弟倆都這麼大了,為父的頭髮是該白了。」
我靜靜地望著他,終於相信伍子胥一夜白頭不是歷史書上胡寫寫的,而是真實存在的。
「可是,可是……剛才還好好的!」笪兒顫抖的聲音裡帶著哭腔。
范佟不贊同地皺眉:「笪兒,為父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男兒有淚不輕彈。這麼點小事也值得哭鼻子。將來能有什麼出息!」
被他這麼一說,本只是啜泣的笪兒乾脆大哭起來:「笪兒怕爹爹會跟娘和姑姑一樣,笪兒如今只剩下爹爹和阿姐兩個親人了,哦,還有大哥!笪兒不希望身邊的親人再有事!」
「夠了!越說越來勁了是吧!沒出息的東西!」范佟低聲呵斥。
「你凶什麼,他才九歲,身邊親人一個個相繼亡故,他能不怕嘛!」我白他一眼。
茨走上前輕輕摟住笪兒,柔聲道:「笪兒不怕,爹爹沒事。就是為了你,爹爹也不會讓自己有事的!」
我狠狠地瞪著范佟,示意他配合茨。范佟無奈地開口:「為了你們兄弟倆,爹爹一定不讓自己有事!」
「還有阿姐!」笪兒偎著茨的懷裡,抽泣著補充。
「嗯,還有你阿姐!」范佟溫潤地望著我,重重地點頭。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這一放下心來,不一會兒笪兒就在茨的懷裡睡著了。范佟這才問道:「琦兒,你真準備將名單給皇上?只怕這是太上皇對你的試探吧,太上皇怎麼可能不知道這朝堂上誰是師兄的人呢?」
茨的臉上掙扎許久,補上一句:「是啊,琦兒,你要小心些,別被愛蒙上了眼!」
我輕哂:「是啊,朝堂上誰是父王的人,太上皇怎麼可能不知道呢?按理太上皇知道的,皇上也應該知道,如果他們是試探我的真心,這名單我給與不給,並沒有區別;可是如果,茨,如果你大哥說的是真話,他真不知道這個名單呢?你不覺得這個現象很有趣嗎?這證明什麼?」
「你是說太上皇跟大哥之間的關係並沒有我們想的那麼牢固?」茨問。
范佟贊同地點頭:「倒也是,以太上皇那個性子,未必會把全部的事都告訴皇上!」
我點頭:「他不僅不會把這個名單告訴琅,很多事他都不會告訴琅。我們先不說以太上皇那個性子他不肯安心當他的太上皇,就算他肯,也能適應那種卸下皇權,走下神壇的日子,前朝李淵、李隆基的經歷歷歷在目,他們也算是千古一帝了,他們太上皇的日子好過嗎?一個鬱鬱而終,一個被其子軟禁至死,太上皇熟讀史書,難免有兔死狐烹的顧及,所以他絕不會放權給琅的,而琅也絕不是那種肯久居其下,做個見習皇上的人,我將這個名單給他,不正是成全了他麼!」我詭異地笑道。
「你要挑起皇上跟太上皇的爭鬥?」范佟挑眉輕聲問。
我瞥他一眼,冷聲道:「我什麼也不會做,只是給琅一個名單而已,也算是維護皇權吧,畢竟琅現在才是皇上。再說,這一切現在跟你也無關了,茨才是隱邱不是嗎?」
范佟垂下眼簾低聲道:「琦兒,你誤會了,爹爹只是擔心你的安危!」
「舅舅如果還真當我是女兒,就答應女兒一件事。」我拉住他的手道。
「你說!」
「待會兒我去纏住琅,趁天還沒亮,你先就帶笪兒離開,離開汴京,離得越遠越好,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總之別讓太上皇和皇上發現你們的行蹤。」我沉聲道。
「你要幹嗎?」范佟啞聲問:「琦兒,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舅舅放心,琦兒不會做傻事的,舅舅也知道如今的皇宮,各方勢力紛繁複雜,笪兒還小,又沒有自保的能力,琦兒不希望笪兒跟著我受罪!」
「琦兒,你不能騙爹爹啊,爹爹老了,再也經不住失去了!」范佟眼紅紅地望著我。
我也忍不住有些動情:「不會的!再說不是還有茨在我身邊嘛,他不會讓我有事的,是不是啊,茨!」
「嗯!」茨的神情格外嚴肅,重重地點頭。我沒想到他這一點頭居然就是一生,而我終是負了他一生。
「好,我這就走,本想祭拜一下師兄、梅兒的,看來是不能了!」范佟輕歎道。
「會有機會的,我會把爹娘的靈柩拉回并州,張氏祖墳安葬,舅舅可以去哪兒祭拜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