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太上皇駕到!」我的話音剛落,華公公尖細的嗓音忽然傳來。
堂內的一眾人等忙給太上皇跪下行禮,太上皇並沒有叫我們起身,而是直奔靈柩而去。
走到靈柩邊,他止步了,站在棺木旁半晌沒動,從我的角度跪在地上看不清他的臉,不過看華嚴愈來愈小心的神色,想必他看見父王和娘的屍身偎在一起是不悅的。半晌太上皇沉聲道:「華嚴擬旨,追封護國夫人為……」
雖然我不知道他要封娘什麼,不過用腳趾頭想也可以猜到,他必定是要封娘為他的后妃,讓娘死後能有品級殊榮入葬皇室陵園,這樣也可以讓娘和父王永遠的分開,你說這人怎麼這麼狠絕,他們人都死了,他還不肯放過他們,就連讓他們在葬在一起他都不肯。
我越想越氣,不顧一切地站起身,打斷他的話:「太上皇,不可!」
太上皇移步到我面前,冷冷地凝著我:「梅兒好歹也跟了朕這麼多年,朕追封她也是理所應當,皇后有意見?」他的聲不高,可是說話的語調卻異常肅然威嚴,讓人不敢小覷。
強壓下悸動不安的心,迎上他冰冷的目光,我用盡量鎮定的語氣回道:「是,兒臣以為,我娘當不起太上皇的追封。」太上皇的臉上難辨喜怒,冷聲道:「不愧是子建的女兒,有勇氣!打斷朕的宣旨後還敢跟朕對視,這普天之下,怕是找不出第二個人來了!琅兒,你這個皇后,可比你有勇氣!」
我正想回嘴,琅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我別說話,抬眸回道:「父皇恕罪,琦兒只是一時情急,兒臣知道父皇的良苦用心,只是護國夫人的身份尷尬,她可是皇后的生母,如果父皇封她為妃,那皇后今後該如何面對悠悠之口?」
華嚴也低首輕聲道:「老奴也以為,皇上的話在理,請太上皇三思!」
太上皇對他們的話置若罔聞,只是緊盯著我:「好一句當不起,那朕問你,你想把你娘葬在那兒,她已經被你父王休離,別說是張家人,就是那些士族大家的重臣也絕不會允許她進張氏祠堂;而范氏祠堂早化為烏有,難不成你想讓你娘成為孤魂野鬼?」
「以父王對娘的感情,自然是希望娘跟他同葬的。至於其他人會怎麼想,我才不在乎呢。」我撇嘴道。
這次太上皇明顯扯了扯嘴角:「不在乎?好,就依你!朕倒要看看,你這個天後如何擺平那些老頑固!如何個不在乎法!」
琅忙牽我跪下,示意我謝恩,我正想下跪,太上皇伸手托住我:「行了,你這個恩,還謝得為之過早,到底能不能成好得靠你自己呢,如果那些老臣們都不同意你的意見,那你還得依朕,讓你娘葬入皇家陵園。」
迎著他的注視我咬牙點頭,他疲乏地揮揮,朕想跟梅兒和子建單獨待會兒!」
出了大堂我長吁了一口氣,這才發覺後背的衣襟全被汗水打濕,貼住了,濕噠噠的衣裳粘在身上很不舒服,我跟二娘交代了幾句,轉身朝琦霓閣走去,笪兒上前牽住我:「阿姐,你去哪兒?笪兒陪你去!」
我笑了:「傻孩子,阿姐去換衣裳呢,你也要跟?」
「好好的幹嗎要換衣裳啊?」笪兒不解的望著我。
我老老實實的回道「剛才,我的衣裳全濕了!」
「撲哧!」琅和茨忍俊不住笑了起來。
琅的俊眸裡閃過一絲揶揄輕哂道:「原來你也會怕啊,我還以為你什麼也不怕呢!」
我白他一樣,沒接他這岔,轉身回琦霓閣。換好衣裳,想起娘臨終時說父王有東西放在我知道的地方。
我知道的地方?只有我知道的地方?哦,對了,梳妝台的那個暗格!我走到梳妝台前,左手細細的梳理著自己的長髮,右手伸進那個暗格裡,輕按機關,果然除了太祖的原來的那份密旨外,另有一封信札跌落出來。
我正要打開那封信,突然門外傳來敲門聲,我再把它們放回原地,起身開門,站在門外的是福伯。
「福伯,有事?」
「太上皇走了,皇上在替宸親王和護國夫人守靈,讓老奴來通知皇后,他說讓您休息會兒,待會兒再去守靈!」
「何必呢,他這副樣子裝給誰看啊!」我冷笑應道。
福伯深深望了我一眼,輕聲道:「老奴想跟皇后談談,可以嗎?」
「進來吧!」我讓開身子讓福伯進來。
我們坐定,猶豫了會兒,福伯低聲道:「如果皇后知道你父王當年是如何待陛下的,就不會怪陛下會跟太上皇聯手對付宸親王了!按理,宸親王都不在了,老奴不該再說他的不是,可是老奴如果不說,以陛下那個性子,他自己是絕不會跟您說的,那您不是要永遠誤會他下去。」
「剛才從護國夫人的口中,您也應該聽出來了,陛下小時候吃過很多苦。可是您無法想像宸親王是如何訓練他們兄弟三人的,尤其是對陛下,那已經不能用嚴厲二字來形容,只能說是慘絕人寰。為了讓他們冷心冷清,從小到大宸親王根本不允許他有任何自己喜歡的東西,那年陛下才八歲,莊主夫人剛出事,她留下了一隻小狗,見那隻小狗孤苦無依,陛下就把它接管過來,漸漸的陛下越來越喜歡,每日裡跟它同吃同住,可是宸親王得知後,卻說他身為莊主的接班人,怎麼能完這種玩物喪志的玩意,讓他親手毒死它。至今老奴還記得毒死那條狗的那晚,陛下一夜佇立在風口裡的樣子;十歲那年,陛下的武學已經很精敬,莊內的小廝、門童都對他敬重有加,尤其是陛下親手培養的那些親衛,跟他更是親密無間,可是宸親王告訴他,成大事者不需要朋友,將來背叛他的必定就是他的至親好友,讓他親手殺死了那些親衛。至那以後,陛下認為自己是天生的惡魔,凡是親近他的人、事、物都會有厄運。他對任何事、任何東西都是淡淡的,即使是再喜歡的東西他都不會表露出來,反而會刻意地躲避。可是就算如此,佩琴小娘子還是沒有逃脫被牽連的命運。宸親王為了逼陛下對王氏一族出手,明知道他跟佩琴小娘子快要成親,居然使計讓佩琴小娘子離開他,還故意造成她跟三皇子偶遇的機會,當陛下找到佩琴小娘子時,她已成了三皇子的小妾。宸親王告訴他,要想奪回佩琴只有登上那個高位。」
雖然之前已經猜到這個理由,可是聽福伯這麼說出來,心底的酸意還是一陣陣的往上冒,我忍不住問:「他是為了佩琴才步入朝堂的?他愛她是不是?」
福伯垂下眼簾:「開始老奴以為是,可是從陛下認識皇后後,老奴知道自己錯了,老奴從未見陛下像對皇后那樣對過任何人!不過佩琴的確是陛下下決心對付宸親王的一個起因,因為陛下終於明白,只要宸親王還在一天,他一天就別想過好日子,所以他從滅王家、毀三皇子開始走上了這條路。老奴告訴皇后這一切,不是想替陛下辯解什麼,起碼,皇后應該公平地對陛下,不要再那麼恨他。」
聽到這兒,我心裡是百味陳雜,難以言喻。琅跟父王之間真的很難說誰對誰錯,其實一開始我就沒真的怪他算計父王這事,以我這一年來對他的瞭解,我早猜到知道如果不是父王做了過分,他不會那麼狠絕。我只是恨他算計我,我只是不能確定他對我到底有幾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