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師娘、琦兒,我陪你們去!」琅道。
我正想拒絕,娘回頭淡淡一笑:「也好!子建肯定希望你去送送他!」
「娘!你確定父……」
我剛開口,娘捏了捏我的手心,望著我意味深長地笑道:「娘確定,娘自問比你更瞭解你父王!」
「既然您這麼說,隨您吧!」我氣餒地瞪了低垂著眼簾的琅一眼跟娘信步走出紫宸殿,琅緊隨我們身後。
我剛想問父王此次謀逆及她裝癡的真相,還有她跟父王和舅舅之間的愛恨糾纏,可沒想到,一出門她沒有跟我說別的,反而跟我細細介紹起延福宮來。
昨晚渾渾沉沉的沒注意到,經她這一介紹我才發覺這延福宮還真是氣勢磅礡,大殿非常寬敞,約能容納幾百人在這裡舉行宴會。宮內還有許多獨立的房屋,構造精美,佈局合理,並裝飾著紅、綠、藍等各種顏色。每座殿周圍有一圈大理石的平台,外側裝著美麗的柱墩和欄杆。大殿和房間都裝飾雕刻著鍍金的龍,還有各種鳥獸以及戰士的圖形和戰爭的圖畫。屋頂也佈置得金碧輝煌,琳琅滿目。
延福宮內宮內殿、台、亭、閣眾多,名稱非常雅致,富於詩意,除了我們的主臥紫宸殿外,大殿還有延福、蕊珠。東旁的殿有移清、會寧、成平、叡謨、凝和、崑玉、群玉。閣有蕙馥、報瓊、蟠桃、春錦、疊瓊、芬芳、麗玉、寒香、拂雲、偃蓋、翠保、鉛英、雲錦、蘭薰、摘玉。西側的閣有繁英、雪香、披芳、鉛華、瓊華、文綺、絳萼、瓊華、綠綺、瑤碧、清蔭、秋香、從玉、扶玉、絳雲。
在會寧殿之北,有一座用石頭疊成的小山,山上建有一殿二亭,取名為翠微殿、雲歸亭、層亭。在凝和殿附近,有兩座小閣,名曰玉英、玉澗。背靠城牆處,築有一個小土坡,上植杏樹,名為杏崗,旁列茅亭、修竹,別有野趣。宮有右側為宴春閣,旁有一個小圓池,架石為亭,名為飛華。又有一個鑿開泉眼擴建成的湖,湖中作堤以接亭,又於堤上架一道粱入於湖水,粱上設茅亭柵、鶴莊柵、鹿巖柵、孔翠柵。由此到麗澤門一帶,嘉花名木,類聚區分,幽勝宛如天造地設。我漫不經心地聽著,正在奇怪她跟我說這些幹嘛,轉頭發現除了一直跟著我們身後的琅外,緊隨我們身後的居然還有福伯,見我看他,福伯低首道:「老奴去送送宸親王!」
我微微一點頭,順著娘的話問道:「那娘您現在住哪兒?」
「本來在液庭宮,三日前陛下讓我遷到艮嶽去了。」
艮嶽,這地方可太有名了,據說它是承德帝不顧大臣們反對在汴京城郊建造的一座巧奪天工、宛若仙境的奇艷宮苑。我吹了計口哨:「艮嶽?不錯啊!昔有漢武帝金屋藏嬌,如今又有承德帝艮嶽藏梅。」
「噗!」身後的琅失笑。
娘粉臉薄怒,一副想吃了我的樣子,我忙討好地笑著轉移話題:「那兒有傳說中的那麼美嗎?」
娘瞪我一眼,撇撇嘴:「不知道,沒注意!」
琅上前低聲道:「琦兒要是想看,哪天有空我領你去!」
「不敢勞煩陛下!」我愛理不理地看了他一眼,回道。琅訕笑著佇立在一旁。
此後一路上我們再也無話,不一會兒就到了宸親王府,我們趕到宸親王府時,門匾上賜造宸親王府的匾額已經取下,整座府邸一片狼藉,三位姨娘一身縞素地跟幾個老家丁正在換府內的紅燈籠,見到我們她微微一愣,俯身行禮:「奴婢拜見皇上、皇后,見過護國夫人。」
琅微微一抬手:「這些事讓下人做就行了,怎麼姨娘自己動手呢?」
二娘、三娘低首支支吾吾的,四娘撇撇嘴利索地回道:「一聽說王爺出事啦,別說是下人,就是大爺和二爺都唬得不敢來了,這王爺的屍身最後還是茨少爺給領回來的。這府裡的事自然只有我們娘三領著幾個老家丁忙活了。」
我冷笑:「還真是牆倒眾人推啊!」
琅頷首:「三位姨娘辛苦了!」轉身吩咐福伯:「讓內務府派幾個人來幫忙!」
「是!」
娘根本顧不上搭理二娘,顫顫巍巍地直奔大堂而去,我緊隨其後,迎面是一個大大的奠字,父王的屍身停放在大堂中央,父王的靈前只有茨和笪兒兩個人披麻戴孝地跪著,見到琅,茨狠狠地剜他一眼,轉瞬收拾起所有的情緒,跟笪兒一起低首給琅行禮:「草民參見陛下!」
琅的手微微一抬,定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望著父王渾身烏黑的屍身,臉上的表情複雜難辨。
娘哭著叫道:「子建,梅兒來看你啦!」說著就撲到父王的身上,邊說邊親吻他的面頰。
茨忙拉住她:「姑姑不可,義父身中劇毒,您這樣也會中毒的。」
乘茨拖住娘,我撲到父王身上,在父王臉上細細摸了一大圈,在此之前我一直不信號稱老狐狸的父王居然會死,一直幻想著父王是假死,幻想著這具屍身是個替身,可是摸了一圈居然沒有一絲接縫,我這才確信父王是真的死了。本早已是淚眼模糊,此時更是泣不成聲,慟哭起來:「父王,父王,您真的就這麼去了?」
茨摟著娘,已經騰不出手再來拖我,示意琅來拖我,見他沒反應,他瞪著琅,見此情形笪兒走過來拖住我,在他摟我入懷的那一刻,我腦中居然還不合時宜地閃過一個念頭,什麼時候這小子居然跟我一樣高了。
笪兒小大人似的摟緊我低聲哄道:「噓,不哭!阿姐不哭!你還有笪兒,還有姑姑和大哥,我們都會永遠陪著阿姐的。是不是啊,大哥!」
茨瞥了琅一眼,定定地望著我重重地點頭,琅的臉色轉了又轉,眼睛在祭堂內轉了一圈,沉聲問道:「為何沒有喪聯?」
「罪臣無旨,不敢擅立!」二娘低聲回道。
「備墨!」
「是!」二娘應道。
幾乎沒有思考,琅提筆一副龍飛鳳舞的對聯一揮而就:「風嘯鶴戾人何在,月落烏啼霜滿天橫批淒風冷雪」
淒風冷雪嗎,還真是貼切呢!
開始時我跟茨、笪兒一直跪在父王的靈前為父王守靈,娘是幾番哭昏過去,四娘在我耳邊低聲道:「娘娘,護國夫人這樣也不是辦法,要不您陪她先下去休息。這兒有我們盯著呢!」
茨也衝我點頭,我想想倒也是,起身去扶娘,沒想到跪了太久,腳麻了。一個不穩,差點跌倒,幸好琅眼疾手快地扶住我,回身吩咐道:「福伯,你扶著護國夫人!」
我還想掙扎,可是琅的手勁很大,根本不容我拒絕,不由分說地抱起我就朝琦霓閣走去。
到了琦霓閣,我扶著癱軟的娘睡下,轉向琅:「宮中應該有很多事,陛下也回宮吧!」
「宮中有父皇在,沒事的!今晚我跟你一起替義父守靈,好不好?」琅低聲道。
我疏離地笑著:「您是皇上,自然怎麼說怎麼好,現在能請陛下迴避一下,讓我們娘倆休息會兒嗎?」
琅深深地凝著我,眼中滿是愛意、內疚、無奈,低呼:「琦兒!」
「行還是不行?」我撇過頭去不耐地追問。
「行!行!自然行!可是琦兒,你別這麼對我好不好,你有氣、有恨,打我罵我都行,就別這麼冷冰冰的好不好?」
「如果打你、罵你能讓我父王活過來,我會的,可如今就算是殺了你,父王也活不回來了。」我咬牙道。
琅死死地瞪著我:「可是你說過,就是下地獄你也會陪著我一起猖獗的!」
我冷冷地回視他,嘴角咧了一個完美的弧度:「陛下也算是遊遍花叢,難道不知道床上的情話不能信這個淺顯的道理嗎?」
琅紅著眼不敢置信地望著我,一直癱軟的娘突然開口道:「讓他留下,我有話跟他說。」
琅轉身對福伯道:「福伯,你去門口守著。」
福伯低首應道:「是,奴才遵旨!」
等福伯出去琅問娘:「義父為何會走這一步?以朕對他的瞭解,義父不應該是那種會打無準備之戰的人,怎麼會行事這麼匆忙呢?」
我冷哼一聲,現在貓哭耗子給誰看啊,娘眼神淒迷地苦笑:「行事匆忙?如果陛下知道他等這一天等了多久,你就不會這麼說了。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這種事本就是投機,哪能做好十足把握的,昨晚就是你父皇也沒有十分的把握吧。」
「既然您對父王這麼有感情,當年為何離開他?您真的不知道父王趕您回范府的目的嗎?」我忍不住問道。
娘一臉的不解:「你父王趕我回范府的目的?什麼目的?」
我正想解釋,娘釋然地笑了:「哦,你父王一定是告訴你,他是怕我們母女的安全才趕娘會范府的吧!」
我點頭:「難道不是嗎?」
娘搖頭:「不是,真相就是休書上寫的,娘,娘的確不守婦道,做了對不起你父王的事,沒臉見他!在生下你之前,娘甚至不能肯定你到底是不是你父王的孩子,要不是你長得跟你父王酷似,娘真的搞不清誰是你爹了。」
「您,您是說您跟陛下在此之前就……」
「不是陛下,是范佟,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情投意合,早在嫁給你父王之前,娘跟他就已有了夫妻之實。若不是陛下算計你父王連累了范佟,害你父王為了報復他,而娶我,我跟他早就兒女滿堂了。」
看著娘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我實在是受不了了,擺手低嚷道:「等等,范佟不是我舅舅嗎,你們是兄妹啊!」
娘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娘知道,世俗的眼光是容不下我們的。」
「這不是容不容的下的問題!你們,你們這,這,這是亂倫啊!」
「那又怎樣,我們並不是一母同胞!」娘理所當然地回道。
「我知道您跟舅舅是異母兄妹,可好歹總是一個爹,那也是兄妹啊!」我頭痛地解釋道,我嚴重懷疑我娘是糊塗了,不然怎麼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呢。
實在聽不下去的琅在一旁輕聲道:「你外祖母原本是大理國求州首領代連弄兔的妻子,當年他在大理發動內亂,被誅殺前將身懷六甲的妻子托付給至交好友范質,來到范府不久,你外祖母就生下來你娘,代連弄兔死後,范質就將你外祖母納為妾室。這樣,你娘和范佟才成為兄妹,其實他們並無血緣關係!」
「哦!」我瞭然地點頭,原來還有這麼一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