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一屋子焦急的中國記者,佛羅倫薩俱樂部的新聞官用緩慢的語調念著如下一段話:
「張俊由於疲勞過度,左腳腳踝跟腱受損,有可能缺席比賽四個月。」
李延看著那位發言人,嘴角動了動,卻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來。他是被一個電話從米蘭叫道這裡來的。當時他正在米蘭採訪捨普琴科。
打電話的人正是張俊。
「喂,李延,有一個大新聞通知你,你肯定會有興趣的。而且到目前為止你是獨家。」張俊笑著在電話裡面說。
「什麼事?有話快說,我這兒正忙著呢!」李延和張俊關係特別好,兩人之間用這種肆無忌憚的語氣說話,沒有什麼問題。
「我受傷了,而且是大傷,也許剩下的比賽都沒法踢了。」張俊用很平靜的語氣對他說,甚至還帶了一絲笑意。
可李延蒙了。
他匆匆結束了對捨普琴科的採訪,便乘飛機趕到了佛羅倫薩。他並沒有來得及見上張俊一面,就接到了佛羅倫薩俱樂部的通知,新聞發佈會的通知。
官方正式宣佈了張俊受傷的情況。
現場鬧哄哄的,李延能聽到有人在歎氣:「傷病!又是傷病!好端端一個天才就這麼給毀了!張俊完蛋了,這麼頻繁的傷病說明他已經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玻璃人,沒前途了,沒前途了……」
李延回憶起張俊給他打電話時的語氣,太平靜了!平靜的讓他感到害怕,這兩年來傷病對於張俊來說好像家常便飯,這小子不會被折騰的心死了吧?
悲哀莫過於心死,心都死了,自然也不會痛苦沮喪了。
※※※
這個時候的張俊正坐在他佛羅倫薩家裡的床上,給蘇菲發短信。蘇菲很擔心他,自從受傷以後,每天都會發很多短信過來。
從他讀短信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痛苦表情,他似乎在享受用短信和蘇菲相隔萬里聊天的感覺。
這一幕要讓旁人看見了,必定會大吃一驚,再吃一驚。
可事實確實如此。
張俊沒有因為再度嚴重受傷而痛苦不堪,也沒有沮喪不振。
他這可不是心死了。
其實這正是張俊正在逐步成熟的表現,他在這一次受傷後,就一直在用樂觀的心態面對每一天。因為他早料到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當年在荷蘭,風青很嚴肅的告訴他,選擇了接受他的治療,就選擇了一條充滿風險的路,要準備面對以後的危險,哪怕是因此而殘疾。
張俊點頭接受了。他不是那種自己做出了選擇後又反悔的人,所以現在當風青所說的風險來臨時,他選擇了坦然接受,這是早就知道的結果,痛苦和沮喪又有什麼用呢?
同時,他相信風青的技術,不會因為這一次受傷就導致他職業生涯的終結。
他還年輕,他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到呢,老天爺是厚道的。
※※※
國內的報道轟轟烈烈,成天都是有關張俊傷情的最新報道。佛羅倫薩俱樂部有人說如果像裡加諾一樣做手術,這個賽季就不用指望了。傳到國內立刻就成了「張俊將接受手術,醫生認定其將缺席本賽季剩下的所有比賽!」讓國內球迷們都快暴動了。
而這個時候,張俊卻坐在自己家的客廳裡,笑吟吟的看著對面的一個男人。
「風大哥,好久不見了。」
風青笑嘻嘻的撓撓一頭亂髮,他的座位旁邊還放著一個沾滿了灰塵和油漬的大背包。從這一點可以看得出他是剛剛到的。
「啊,今天天氣不錯,挺風和日麗的……我本來正好就在佛羅倫薩旅遊。你也知道嘛,我一直在周遊世界,結果正好聽見你受傷的消息,就過來了看看你了。你也知道的嘛,既然是我給你治療的,我自然要關心一下了……所以,我就來了。」
張俊也笑道:「又有老闆委託你?」
風青連忙擺手:「不不!沒有任何人委託我,是我自己要來的。」
張俊有點吃驚。
「你是我的治療過的病人,我是回來複查的。」風青一本正經的說。
※※※
佛羅倫薩俱樂部確實有人提議讓張俊接受手術,儘管這將讓他缺席本賽季剩下的所有比賽,但他們認為這是一勞永逸的好辦法。
可風青對此嗤之以鼻,他告訴張俊,無論如何,不要接受手術這種愚蠢的提議。
「你知道嗎,張俊?手術對於身體的構造和機能都於很大的破壞,不到萬不得已,沒人想在自己身上動刀子。你已經經歷過一次手術了,再在相同位置拉一刀,你的身體會吃不消的,到時候你會更加頻繁的受傷,更加頻繁的接受手術,這是一個惡性循環,直到你再也不能踢球為止。你只是腳踝跟腱受損,又不是斷裂,完全不用手術。
「實際上,你這次受傷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得到充分的休息,太過疲勞了,腳踝跟腱長期處於一個高度緊張的工作環境,得不到放鬆,導致其失去了彈性。而這種情況,只需要用中醫的推拿按摩就可以搞定了。一切可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複雜,三個月……」風青伸出三個指頭,「接受我的治療,我保證你在三個月後就能在場上生龍活虎了。而且沒有任何毒副作用,老少皆宜,童叟無欺。」
張俊被風青最後一句話逗樂了,在他看來,不管面對多麼糟糕的情況,風青這不正經的樣子反而比板起臉的專家更值得他信任。他對中醫完全不懂,對風青說的也不是很清楚,但他相信風青,相信他三個月的承諾。
老天爺還是很厚道的,這三個月比起上一次的半年可是短多了,也比什麼缺席本賽季剩下所有比賽好多了。
※※※
風青就在張俊家中住下,第二天他就變戲法的在張俊面前拿出了一整套工具,甚至包括做藥熏的木質大桶。
張俊看的目瞪口呆:「風大哥,你沒事就帶著這些東西旅遊嗎?」
風青嘿嘿一笑:「這可都是我吃飯的傢伙,需要的時候打一個電話就送過來了嘛。哦,俱樂部那邊你怎麼解釋的?」
「我就說你是我的專用醫生,不需要俱樂部為我操心了。反正現在球員有一個自己的專用醫生很正常,沒人會說什麼。」張俊想起來啊上午去俱樂部給高層解釋此事時,德拉瓦萊聽說風青是一個中醫,眼睛睜的大大的--他從來不信任中醫,他很難想像把一些樹皮草根拌在一起就能治病,這聽起來更像某種巫術,而不是醫生。
張俊不在乎主席先生信不信任,他只是來通報一聲的。說實話,自從打入甲級以後,德拉瓦萊也在發生著變化。他是一個標準的佛羅倫薩鐵桿球迷,這就意味著他和其他球迷一樣偏執、瘋狂、自恃甚高。
而且更糟糕的是,他還是一個有錢的、身居佛羅倫薩老闆的鐵桿球迷。
他執著於復興佛羅倫薩,在球隊戰績不好的情況下,這種執著幾乎到了瘋狂的地步。他頻繁更換主教練,瘋狂的砸錢買人,不怎麼考慮實用性,而是要讓佛羅倫薩從人員構成上「看起來像一支豪門球隊」。
只要有利於佛羅倫薩的復興,他都會去做。一個球員只要他認為好,就會買來。如果買來後發現對球隊沒有多大幫助,那麼也可以立刻放棄。
張俊有這樣的感覺,他的老闆又看上了在ac米蘭鬱鬱不得志的博季諾夫和亞特蘭大的年輕射手帕齊尼。現在人們都在談論這兩個人到來的可能性,卻漸漸淡忘了張俊。
說得不好聽一點,張俊有種被德拉瓦萊一腳踢開的感覺。升級時重用他,現在看他不如米科利,還傷病不斷,就想拋開。他是這樣,裡加諾也是這樣。外面都在傳言德拉瓦萊非常想把那個又老又不中用的裡加諾賣到乙級去。
那個在升級慶功宴上慷慨激昂對張俊說我們一起去創造佛羅倫薩未來的主席已經漸漸離他而去了。他仍然在追求、創造佛羅倫薩的未來,但不是和張俊一起。
面對傷病,張俊可以做到坦然處之。但面對被人拋棄,他內心並不能平靜。
三個月,雖然風大哥很努力了。但自己耽誤的時間就是競爭對手們拋開他的距離,當他再次出現在球隊中,那時前鋒線還會有他的位置嗎?
這些情緒都被張俊隱藏了起來,每天樂呵呵的接受治療,和風青開開玩笑,聽他講旅途見聞,羨慕於他可以自由自在的到處跑。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
2007年1月30日,佛羅倫薩俱樂部官方宣佈ac米蘭的前鋒博季諾夫和亞特蘭大的年輕射手帕齊尼正式加盟,簽約四年。
這是整個冬歇期,佛羅倫薩唯一的收購,和賽季初的瘋狂相比,德拉瓦萊節省多了。有傳說他生意上出了一些問題,他沒法再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的砸錢了。
歡迎新隊友的隊內聚會,張俊和裡加綠色∷小說站上兩位新人的笑容,張俊想到一句詩: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人們都在談論兩個年輕小將的到來會為佛羅倫薩帶來怎麼樣的明天。張俊真的感覺到自己成了邊緣人,離佛羅倫薩越來越遠。
他希望自己感覺是錯誤的,因為他對佛羅倫薩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他可不想離開這裡。
但有些事情,是由不得他的。
※※※
到二月底的時候,張俊已經開始進行恢復性訓練了,這讓不少意大利媒體都覺得很吃驚,一個受傷時被認為需要半個賽季來治療的人,竟然在短短的兩個月就可以做簡單的恢復訓練,中醫真的有那麼強大的功效?
不由得他們不相信,事實就擺在他們面前,除了稱為「奇跡」他們還能說什麼?
「中醫創造了奇跡!」
中國的媒體紛紛開始在報道此事的同時,調查風青的來歷,一個在治療運動損傷方面如此有能耐的人,為什麼他們此前很少知道,也沒在國內任何一家俱樂部或者任何一級國家隊中看到過這個人的名字。
最終他們查到這個風青正是當初給張俊在荷蘭治療的那個神秘中醫,再一查此人的來歷,和風青對張俊講的一樣。
一個在某中醫大學上學的學生,由於和女友在自己宿舍裡面「嗯啊」被抓了先行,然後被學校以「傷風敗俗」為由開除了。後來的便再也查不出什麼了,至於一個被開除的中醫大學學生如何有強的能力,那就是一個迷了。
就在張俊接受治療並開始恢復的時候,卡卡也遇到了他的世界盃綜合症。他在聯賽中段的表現搖擺不定,發揮很差,有好幾場比賽,安切洛蒂不得不安排年老體衰的魯伊;科斯塔打首發。
卡卡花了將近兩個月才把自己的狀態穩下來,又重新回到了主力陣容中。但他狀態對球隊的影響仍然是不可忽略的。
這個賽季,國際米蘭強勢爆發,曼奇尼把李永樂扶正後,他一直在用穩定的狀態回報主教練的信任,曼奇尼也根據他來制定戰術。一個中國小將在豪門國際米蘭做核心,這可讓中國媒體大大炒作了一番,很好的滿足了國人的民族自豪感。
國際米蘭、ac米蘭、尤文圖斯,三強咬的很緊。現在ac米蘭排第一,國際米蘭第二,尤文圖斯第三。聯賽進入了後半程,各隊也開始發力了。
卡卡的狀態對於米蘭的影響主要集中在排名上,本來和國際米蘭就是第一第二的關係,但到了三月份,兩隊已經開始糾纏不清了,互有領先。而尤文圖斯則專心於冠軍杯--他們目前極有希望進入四強,雖然俱樂部方面從來沒有說過放棄聯賽,但從卡佩羅在面對聯賽對手和冠軍杯對手時所排出的陣容,就能看出來,尤文圖斯迫切需要一座歐洲冠軍杯。
與此同時,張俊所在的佛羅倫薩正如上半賽季一些球評家所預言的那樣,慢慢滑向降級區的泥潭。自從1月6日下班賽季開始以來,佛羅倫薩九輪輸了七場,僅勝一場,這個成績簡直慘不忍睹。
而面對批評,馬萊薩尼則把一切責任都推到裁判身上。他認為正是ac米蘭和尤文圖斯聯手打壓,才讓佛羅倫薩面對如此的局面。當然他沒說的那麼赤裸裸,他原話如下:「我想這一點是有人在整我們,想整垮我們。只是因為我們的老闆和莫拉蒂先生是好朋友,看看九輪聯賽我們被判了幾個點球,就明白了。五個!這正常嗎?也許我們應該去國外找裁判,最起碼他們不會被人操縱。」
這話說出來立刻引起一陣軒然大波,職業聯盟主席,ac米蘭俱樂部副主席加利亞尼更是在媒體上很不客氣的警告了馬萊薩尼:「有些人老了之後就說話沒譜。我能理解他輸急後的心情,但不要一輸球就把責任推給裁判。現在裁判工作很難做,有一點問題都要置疑裁判,他們可不是用來給失敗者找借口的。」
佛羅倫薩俱樂部不可能沒有表示,自然也是公開對馬萊薩尼進行了處罰--罰款三千歐元。德拉瓦萊雖然罰了馬萊薩尼的錢,但並沒有指責他。他甚至在幾天後公開宣稱儘管戰績不佳,但馬萊薩尼的位置是穩固的,他是一位敬業的,受人尊敬的主教練,他的工作不應該受到置疑等等……話外音自然就是輸球不是球隊的問題,而是別的什麼原因。
至於這別的什麼原因,只要瞭解德拉瓦萊和「神聖同盟」的關係,誰到知道這別的原因是指什麼。
※※※
張俊已經開始隨隊訓練了,這才三個月不到。雖然還沒到風青所言「生龍活虎」的地步,但也讓一群俱樂部的隊醫們嘖嘖稱奇了。
張俊的歸隊,對於佛羅倫薩來說應該可能算是一個好消息,在關鍵時刻,多一個人總好過少一個人。但是馬萊薩尼一如既往的不喜歡他--不要問一個主教練怎麼敢無視世界盃銅靴的存在,實際上就算是世界盃的金靴,當比賽結束後,還會有人多少人關注他們,再看看他們在世界盃後的表現,有幾個能延續「金靴」之名的?
遠的不說了,從1990年開始,到2002年為止,那些金靴們接下來的情況如何呢?
羅納爾多倒依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前鋒之一,但是四年前這「之一」可是沒有的。
蘇克世界盃前還在皇家馬德里效力,世界盃後去了阿森納,找不到狀態,再跟著就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
94年世界盃有些特殊,有兩個人分享金靴。斯托伊奇科夫名至實歸,但那個時候他年紀也不小了。至於另外一個薩連科,他是誰?不過是一個運氣好的不能再好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球員罷了。
90年的斯基拉奇更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機會主義者,世界盃前有人聽說過他的名字嗎?世界盃後還有人經常聽到他的名字嗎?
李延曾這樣給張俊分析過,他告訴張俊不要因為這點困難而洩氣,世界盃上的成績只能代表世界盃上你的努力,絕對不代表以後一樣受歡迎,總背著世界盃的榮譽只會一事無成。
但不管是李延還是張俊,或者任何一個人,都忽略了一個地方。
聯邦德國的自由人,貝肯鮑爾的接班人,國際米蘭德國三架馬車的領軍人物,第一屆世界足球先生--馬特烏斯。
當屆世界盃的金球獎獲得者,自貝利以來巴西最優秀的射手,禁區之王,世界足球先生,「獨狼」--羅馬裡奧。
阿根廷馬拉多納時代以後的標誌性人物,肯佩斯之後阿根廷最偉大的前鋒,大眾偶像,「戰神」--巴蒂斯圖塔。
以上三人,他們都曾是世界盃上的銅靴。
※※※
三個月,真的如風青所言,三個月後,從張俊身上,已經看不出受過傷的影子了。而風青還要繼續留在張俊身旁,直到賽季結束,這是為了以防萬一。佛羅倫薩俱樂部也接受了張俊有這麼一個專用醫生的情況,但風青只照顧張俊,對於俱樂部對隊醫提出來能不能幫幫忙,他從不答應。
對於那位創造了奇跡的中醫,媒體們調查來調查去都是那些東西,無法再吸引更多的眼球,於是媒體們把工作的重點都放到了張俊和馬萊薩尼的矛盾上,他們兩人不和,人盡皆知,而且兩人從來沒有刻意掩飾這種緊張的關係。
媒體的目的就是一方面報道這種現象,一方面再煽風點火。
「張俊希望打主力。」這是開門見山的。
「世界盃的銅靴竟然不如一個米科利?」這是反問。
「腿上剛好,心傷難癒。」這是抒情的。
「馬萊薩尼:沒有人是絕對主力。」主教練的反擊。
「米科利:張很有實力,但運氣不好。」對手的話……
「也許他們之間出了一些問題,但我想都是為了球隊好。」無關痛癢,某路人甲。
「我很喜歡張,我不明白馬萊薩尼戰績這麼差,還可以留任。說老實話,他老了,太老了,現在的意甲已經不適合他了。」球迷的心聲。
……
張俊在媒體的炒作中從不發表他的看法,他並不想被媒體們利用。但他畢竟不如楊攀老謀深算,會隱藏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所以他對主教練所表現出來的冷漠還是被記者們抓住大做文章。
有過分的甚至說張俊漠視主教練的存在,在煽動球迷反馬萊薩尼,反德拉瓦萊。這頂帽子扣的就有些大了。
張俊不看報紙,但李延看,就連他都不得不感歎有的時候,意大利的媒體更無恥。
※※※
4月21日,佛羅倫薩主場迎戰墨西拿,保級形勢越來越嚴峻,佛羅倫薩在主場的比賽一場都不能輸。
下半場剛開始還不到五分鐘,雙方仍然是0:0,門將盧帕特利一次禁區外犯規,被主裁判出示紅牌直接罰下!
這對於佛羅倫薩來說是一個重大的打擊,而張俊則捏緊了拳頭,他認為是自己為球隊效力的時候了,十打十一,正需要他站出來進球。
可馬上馬萊薩尼就給了他當頭一棒。邊裁示意佛羅倫薩換人,替補門將塞亞斯上,換下的卻正是11號張俊。
張俊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第四官員和他身邊躍躍欲試的塞亞斯。
為什麼會是他?他這場比賽表現的很不錯,好幾次非常有威脅的射門,他一直有強烈的預感,今天一定會進球。博季諾夫在一個月前受傷,這讓他的競爭對手少了一個,他本想抓住機會好好表現的,沒想到現在需要換人的時候,他仍然是第一個被考慮的對象!
張俊覺得自己在佛羅倫薩越來越沒有地位了,他是否應該認真考慮一下離開了呢?
見張俊沒反應,他旁邊的墨西拿隊員伸手推了推他,示意他快下場,別站在這兒浪費時間。
張俊知道事已成定局,他不願意也沒辦法,只好一臉不爽的往場下走,依然沒和塞亞斯擊掌,沒有回替補席,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直接走回了更衣室。
他覺得自己被拋棄了,根本得不到信任。他知道自己不喜歡防守,而馬萊薩尼恰恰需要所有人都參與防守,他一直在很努力的做著,改變著。這樣做勢必要影響他的進球數,他又得不到支持,米科利是一個只會吃獨食的人,和他搭檔自己很被動,踢球特累,但為了上場,他不得不一次次委曲求全。
現在人們以為米科利才是佛羅倫薩頭號球星,他不在乎。
人們認為他應該積極防守,他照做。
有人說他煽動球迷對抗俱樂部,他也不在乎。
他放棄了一貫堅持的原則,自己抽自己耳光,最後得到了什麼呢?
第一個被換下場。
他在馬萊薩尼眼中就這麼可有可無。
在更衣室內,張俊掏出手機,給華芳打了一個電話:「華姐,幫我聯繫其他球隊吧,我想離開這裡。」
然後,他合上手機,在這一剎那,他內心無比痛苦。
※※※
賽後幾乎是鋪天蓋地的報道,全是關於張俊和馬萊薩尼的,在所有人眼中,他們兩人的矛盾顯然已經公開化,激烈化了。
馬萊薩尼對記者們說:「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但當時我只能換下一名前鋒,米科利最近狀態不錯,只有換他。如果他有意見可以提出來,我並不是聽不得意見,但這麼一聲不吭的,誰知道他在想什麼?」
另外,關於他將於賽季結束後離開佛羅倫薩,也是被傳的不能算新聞的消息了。
德拉瓦萊在球隊戰績不佳的情況下,火氣一直比較大。他對於犯了相同錯誤,而且最近又被媒體傳出和其他球隊有染的張俊很惱怒,公開發表了一份處罰通知,並且把張俊叫進了主席辦公室,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當事人雙方誰也沒有吐露,但是出來的時候,張俊臉色非常難看,而隨後德拉瓦萊出來,臉色也不怎麼好。看的出來,如果這次會談是溝通和解的會談,那麼並不成功。但如果是措辭嚴厲的批評,那麼好像也不成功……因為這意味著張俊和德拉瓦萊在乙級時建立起來的親密關係破裂了。
張俊面對各種聲音,始終保持沉默,就算楊攀打電話過來詢問,也只打著哈哈,隻字不提。
但他不爽馬萊薩尼,是路人皆知的了。
※※※
結束了一天的訓練,張俊在獨自加練完任意球後才回到更衣室。訓練基地基本上已經沒人了,停車場只剩他的一輛跑車了。
裡加諾不來隊裡,在家養傷,冬歇期德拉瓦萊又賣和租出去了一些老隊員,讓張俊對佛羅倫薩越來越陌生了。現在他在隊內很少有知心朋友,平時見面打個招呼就不願意再多說話了。三個月的缺席也讓他無法和新進隊友們搞好關係,再新隊員佔多數的佛羅倫薩中漸漸沒了人緣。
就在他獨自一個人洗完澡,換好衣服從更衣室裡面出來,準備回家時,他在門口看見了一個人。
儘管只是背對著他,儘管剪斷了頭髮,但張俊仍然認得出來,那是佛羅倫薩曾經的「戰神」--巴蒂斯圖塔。
張俊並不知道巴蒂出現在這裡有什麼事情,倒是巴蒂聽見開門聲,轉過身來看見了張俊。
「你好了?」先開口的是巴蒂,他這麼一問就表示他一直都在等張俊。
「巴……巴蒂在等麼?」張俊稍微有些吃驚。
「嗯,有沒有興趣陪我吃頓晚飯?」巴蒂斯圖塔笑嘻嘻的對張俊說。
※※※
一家很普通的意大利餐廳的包間內,巴蒂斯圖塔和張俊邊吃飯,邊聊天。張俊這是進入佛羅倫薩一年多來,第一次看見這位俱樂部歷史上的傳奇人物--巴蒂一直在阿根廷,對外說他是佛羅倫薩常駐阿根廷的球探,但實際上沒有那麼簡單,具體是做什麼的,張俊也不清楚--現在更是能坐在一起,面對面聊天,你叫他怎麼能不激動?就算張俊再怎麼成功,他在巴蒂面前都是一個球迷而已。
基於這種敬畏心理,一直都是巴蒂問張俊答,氣氛略顯沉悶。巴蒂眼看一頓飯快吃完了,決定切入正題--他這次來找張俊的真正目的。
「我聽說你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煩。」巴蒂漫不經心的說道。
張俊一愣,隨即苦笑:「沒想到您也知道了……」
「哈哈,報紙上天天吵,全佛羅倫薩,哦不,全意大利都知道了。你和馬萊薩尼之間真的不存在信任了嗎?」笑完,巴蒂很認真的問張俊。
「不存在了。」張俊毫不猶豫的搖搖頭,他不想在這位受人尊敬的前輩面前掩飾什麼。「他一直不相信我的能力,而且非常受不了我防守差的特點。他是一個老教練,也就是一個意大利的傳統教練,他打防守反擊,強調的不是拿球後的快速反擊,而是如何穩固防守不丟球。我和他的足球理念完全不同,我們沒法在一起共事。」
張俊這說說得有些絕,儘管是第一次見巴蒂,但他直覺告訴他此人可信。
巴蒂又笑了:「你就不怕我是馬萊薩尼派來的間諜?」
張俊苦笑:「是不是都無所謂,我很清楚馬萊薩尼心裡在想什麼,同樣他也知道我的想法。」
巴蒂不開玩笑了,他收起笑容一本正經的對張俊說:「張俊,我認為你前面有一些話是在氣頭上說出來的,沒有經過大腦。」
「怎麼會?我考慮了很久,才這麼說的。」張俊有點驚奇,他確實考慮了很久。
「就那句:我們沒法在一起共事。如果當著外人的面說出去,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不是你走,就是教練走。但是當球員和教練鬧矛盾的時候,百分之九十都是球員走人。難道你想離開佛羅倫薩?」
張俊沒吭聲,面對巴蒂,他還不想把那個「是」字說出口。現在外界有關他另覓出路的消息,都還只是傳聞,他從來沒有承認過--儘管這是真的。
巴蒂顯然不知道張俊內心的想法,他見張俊不吭聲了,以為張俊也在重新考慮那句話是否該說。
「張俊,告訴我,你為什麼踢球,又為什麼選擇踢職業足球?」
「呃……喜歡,喜歡足球……」張俊說的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前輩罵「幼稚」。
但巴蒂並沒有罵他,只是歎了口氣:「喜歡是件好事情,但張俊,你還沒有做職業球員的自覺嗎?」
「做職業球員的自覺?」張俊又愣了一下,今天和巴蒂在一起他吃驚的次數太多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踢職業足球嗎?事實上我從來沒有喜歡過足球,我年輕的時候夢想是進入阿根廷國家籃球隊。但這不妨礙我成為阿根廷國家足球隊的主力前鋒。我只要回到家中,從來不和妻子、朋友談論任何與足球有關的話題,但這同樣不妨礙我在佛羅倫薩和羅馬的成功,你知道是因為什麼嗎?」
張俊猶豫了一下:「難道是因為一個做職業球員的自覺?」
「沒錯。也可以說是職業道德和敬業精神。張俊,既然是一名職業球員,你也必須具備這些東西。不管教練對你的看法如何,在賽季還沒有結束的時候,你都得聽他的,最起碼要在表面上尊敬他。因為這是工作,工作就不能由著性子來,你在很多時候,甚至要委曲求全……」
「我求全了,我從不回防的,可在馬萊薩尼手下我只要上場比賽沒有說不積極回防的,我還要怎樣?」張俊打斷了巴蒂的話,他確實有些急了,一直以來,從到ac米蘭開始,他一直都在受著很大的委屈,他不知道究竟還要委屈到什麼地步才能求來全。
巴蒂看著有些激動的張俊,並沒有阻止他發洩。他們在包間裡,也不怕被外人聽見什麼。
「張俊,我聽說你父親去世了?」等張俊發洩完了,他才淡淡問了一句。
張俊低下了原本高昂的頭:「去年十月……」
「很抱歉。你們家只有你一個孩子吧?」巴蒂繼續問,張俊也就繼續答:「嗯,獨生子女。」
「那麼你現在就是家裡唯一的男性了,你有沒有想過,你以後就是家裡的支柱了呢?你應該成熟起來,要表現的比你現在的年齡更加成熟,而不是使性子。你難道想一輩子就這樣了嗎?」
張俊不懂巴蒂的意思。
「你是馬爾科和羅比看重的人,你在荷蘭被稱為巴斯滕的接班人,繼承了羅比的任意球,你還被佛羅倫薩球迷稱為新戰神。你是天才,張俊。就連我都嫉妒你的才華。但你看看你現在,都快二十五歲的人了,還一事無成。你甚至連一次荷甲金靴都沒有拿到過,你在這麼多地方徘徊,狀態起起伏伏。你有天賦,卻始終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爆發,難道你願意日後人家提到你,只說你是一個還不錯的前鋒嗎?」
張俊被問的啞口無言,他確實沒有想過什麼雄心壯志的東西,但他也不願意人們輕看了他。
「直說了吧,張俊。如果你還抱著這種喜歡而已的心態來對待足球,你終將一事無成。你要把它當作一項事業,一個工作,認認真真,兢兢業業的去做,去努力,你才會終有所成。這就是成熟,你要成熟起來,張俊。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對你寄予了厚望嗎?」
※※※
這頓飯就這麼吃完了,巴蒂告別了張俊,過兩天他還要返回阿根廷,一副很忙的樣子。
而張俊回到家中躺在床上還在想巴蒂對他說的每一句話。
成熟。這個詞……
自已一直以為已經夠成熟了,沒想到在巴蒂眼中,還是一個使性子長不大的小孩子。那麼,究竟要怎麼才能成熟起來呢?
像巴蒂說的那樣,擁有職業道德和敬業精神,這是在球場上的成熟,那麼生活中的呢?又該如何?巴蒂並沒有教給他。
「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對你寄予了厚望嗎?」
看來巴蒂也很看重他,否則不會專門跑來對他說那麼多話。
張俊想到這裡,突然明白一點:自己每次遇到挫折,都需要別人在一旁點撥。雖然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但次數多了是不是也正說明了自己的不成熟呢?
從最開始的楊攀,到蘇菲、邱指、巴斯滕先生、羅比,到現在的巴蒂,自己一直都在依賴別人,從來沒有獨立解決過問題。這不是自己心理不成數的表現嗎?
只有孩子才會總要依賴大人,可自己已經二十四了,怎麼好意思再去以來別人呢?爸爸去世了,媽媽可以依靠的只有我一個人,如果我還總讓她為我擔心,怎麼說的過去?
以後我還要娶蘇菲,讓她依靠我,信任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她每天發很多短信過來,替我擔驚受怕。
這樣下去,我不是一個孝子,也成不了一個好丈夫。
巴蒂說的一點都沒錯,男人是家裡的支柱。身為家裡唯一一個男性的他再不成熟起來,就不過是一個長不大的小屁孩兒而已。
從今往後,不再需要別人替我操心,不再需要依賴別人。
爸爸,你放心,媽媽和蘇菲由我照顧,我不要做小屁孩兒,我得做一個男人。
張俊抹了抹眼睛,這是他一生中最後一次為爸爸的離去而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