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晚趕回家的時候,兩個孩子已經被隔離開了。
楚昊蹲在客廳沙發的後面,一張小臉上佈滿了淚痕,額頭上有一個被裝棋子的木盒砸出來的大包,身上的衣服也被打扯得歪歪扭扭。他看見林向晚走過來,像只小動物似的發出一聲悲傷的嗚咽,卻什麼也沒有說,連狀都沒告。
他其實也不明白葉楠為什麼會突然勃然大怒,明明上一秒鐘他還把他介紹給自己在棋室的朋友,告訴他們要和自己好好相處,於是幾個年紀小的孩子就湊在一起,用圍棋在棋盤上拼出各種各樣的圖案,有個小孩兒問他叫什麼,他只不過是把自己的名字拼在棋盤上,被葉楠看到了,他就問他,你姓楚?你是楚狄的孩子?
楚昊記得在季家的時候經常聽人說起過楚狄的名字,說他是自己的父親,應該照顧他,所以就點了點頭。
於是葉楠就像是只被惹怒的獅子,突然暴跳起來。
如雨點般的棋子落在身上,其實並不是很疼,可楚昊卻覺得十分難受,葉楠是他交上的第一個朋友,他很珍惜他。
可現在看來,這段友誼似乎是要結終了。
「疼不疼?」林向晚心疼地把他從角落裡抱出來,摸著他頭上的大紅包問道。
楚昊搖搖頭,「不……一點也不疼,林阿姨,你不要罵小楠哥哥,這個不是他打的,是我不小心碰到的。」
這孩子到現在還替葉楠講話,看著他受了委屈卻不敢聲張的樣子,林向晚心裡難受極了。張阿姨已經在來時的路上,通過電話告訴她事情的始末,林向晚並未想到葉楠在發現楚昊身份後會如此暴怒,他是她的兒子,她知道他並不是個愛招惹事非的孩子,但事情只要一沾上楚家人,他就沒辦法保持冷靜。
「林阿姨,小楠為什麼說我是騙子……是小偷?我,我沒拿過他的東西,那些玩具是他送我的……不是我自己拿的。」楚昊到現在還弄不清楚葉楠到底為什麼和他翻臉,他懵懵懂懂地曉得是自己得罪了葉楠,可他真的沒有偷偷拿走過屬於葉楠的東西,他知道自己現在能留在這個家裡,對他來說已經是件極幸運的事情,他可不敢再奢望什麼,更別說偷走什麼。
林向晚給他擦著臉上的淚水,用冰袋捂在他額頭上的大包上,輕聲道,「這事不怪你,是他不好,你別生他的氣,阿姨一會兒去教訓他,讓他給你賠禮道歉,這事兒跟你無關,你別放在心上,知道麼?等過一陣子,就把今天的事兒都忘了,你們還是好朋友,好不好?」
「嗯。我不生氣,小楠哥哥對我很好,我不會生他的氣。」楚昊嗚咽著說,小臉上卻是一派堅定。
把楚昊哄得不哭了,讓張阿姨帶他去洗臉,林向晚頭疼地站在葉楠的房間前,手撫在門板上,半天竟是不敢敲下。
不敢,沒錯,就是不敢。
今天的事情雖是葉楠不對,但說到底,還是她錯了,她其實應該在楚昊來家的第一天,就告訴葉楠實情,但是她……
她開不了口,她總覺得自己虧欠這個孩子的,她和楚狄的事情,受影響最深,受傷害最重的就是葉楠,她口口聲聲答應過他,這輩子不再理會那個男人,可是……
她又食言了。
她沒辦法把楚狄扔開不管,她如果不管他,那他就真的毀了。她是他最後的希望,亦是他最後的藥。
她要是狠了心不理他,他就死定了。
很多年前,她一想到他死,就會全身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激動,而現在,她一想到他會死……心裡有個角落,就要隱隱的發疼,讓種疼不是驚心動魄,也不會要讓人命,但卻像是牙疼一樣,讓你永遠無法安生,一夜一夜,不能睡。
「葉楠……開門,是媽媽,我想和你談一談。」林向晚深吸一口氣,手指輕敲在門板上。
片刻的沉靜後,門鎖一陣輕響。
葉楠打開門,站在門口,他的眼睛通紅,臉上也有紅紅的擦痕,他努力地讓要自己看起來十分堅強,就像是沒哭過一樣,可是他顫抖的嘴唇,還有眼角殘留的淚光,仍是洩漏了他的秘密。
「他……他是他的孩子!!你說過不再理他的!!你騙我!你還把他的孩子帶回家!我……我對他那麼好,我把玩具都分給他,我讓他看我的書,帶他去見我的朋友!!可他是個騙子!!他姓楚!!他根本不是你同事的孩子!!你也騙我!!」小孩兒聲嘶力竭地吼著,被親人欺騙的感覺,讓他又羞又惱,看著他臉憋得通紅的對自己大叫,林向晚心裡說不出有多難受。
「好,這件事情確實是我做得不對,小楠,你能不能原諒媽媽一次?楚昊跟我們的事情無關,他很可憐的,他媽媽有事情所以沒辦法再照顧他,他不會永遠待在我們家,只是借住……」
「借住也不行!!他爸爸是個大騙子,他就是個小騙子!!他今天住在我們家,明天他爸爸也要來住!!到時候你們又像當初一樣!!他除了讓你難過讓你哭,還做過什麼好事?你為什麼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面對葉楠的質問,林向晚沒辦法和他解釋。以他現在的年紀,他無法理解這漫長的十年糾纏對她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她的人生中寫滿了楚狄的名字,也只有這個男人的名字,讓她刻骨銘心。
有人說,當有一天,你可以微笑地說出曾經讓你落淚的事情,那麼就說明你已經真的長大,學會了放手。
可是她永遠,永遠也沒辦法做到。那些回憶,讓她永遠也沒辦法微笑說出。
那是她生命是最重要,也是最黑暗的時刻,她不想告訴葉楠,如果可以,她希望她永遠也不要對他講,她曾經遭遇過什麼,眾叛親離,或者只是一人的算計,她希望他永不知曉。
「媽媽為什麼不說話?媽媽答應過我的,為什麼不算數?我們打過勾勾的。你想嫁給誰都行,乾爹,徐叔叔,他們都是好人,為什麼不選他們?徐叔叔為什麼不來家裡了?他答應過我,要教我散打的,為什麼他不來了?是不是媽媽不讓他來?」葉楠強忍著淚水問道。「媽媽為什麼不和徐叔叔好?徐叔叔有哪裡比不上他?」
林向晚張了張嘴,艱難地答,「徐叔叔……可能以後都不能再過來了。」
「為什麼?」葉楠的聲音變得極輕,他像是預料到了什麼,但又不敢肯定。
林向晚看了他半晌,然後才說,「因為他……他去了……去了很遠的地方。」
「……」葉楠的嘴唇微顫,他用了很久的時間來消化林向晚這句話,「我不是小孩子了。他不能來,是因為他死了,對不對?他的死,和這家姓楚的有關吧?媽媽這陣子除了上班之外,平時的時間都去哪兒了?張阿姨做了好多燉品,可是家裡從來也沒有吃過,它們都去哪兒了?!」
林向晚後退了兩步,面對葉楠的質問,她無法回答,原來這個孩子什麼都注意到了,他不說,只是不想撕破最後這一陣窗戶紙。
「他……對,沒錯,我最近不在家,都是在陪著他,但你要聽我解釋,葉楠,楚先生受了傷……」
「我不聽!!為什麼死的不是他!!」葉楠突然爆發出一聲尖叫,少年尖細的嗓音衝過耳膜,直刺入林向晚的心頭。
林向晚心中一緊,「住嘴!他是你爸爸!我不允許你這麼說他!」
「他才不是!!他根本不想做我爸爸!我聽你們說過,當初是他要趕走你要殺掉我的!!他才不是我爸爸!!!」
很小的時候,還在芝加哥的時候,社區裡的白人小孩兒經常來問他,嘿,小啞吧,你怎麼一個人玩,你爸爸媽媽呢?他們對他比劃著下流的手勢,大聲笑話他,然後推搡著他,把他關進裝垃圾的小箱子裡,大笑著揚張而去。
後來,長大一點,林向晚帶他去拳場,她忙得不可開交,顧不上他的時候,那些討厭的拳手,總會圍在他身邊,叫嚷地對他說,小寶貝,你爸爸呢?你媽媽這麼美,怎麼捨得讓她一個人出來?我來給你做爸爸好不好?來啊,小王子,別害羞,叫我一聲爸爸,我給你糖吃。
再後來,他入學,所有的小朋友都要上台介紹自己,他們很大聲地說出自己的爸爸的職業,臉上洋溢著驕傲的笑容,等到他上台的時候,他只說自己的媽媽是醫生,老師問他,那你的爸爸呢。
我沒有爸爸。
爸爸這個詞,對於葉楠來說,除了痛苦,沒有別的任何意義。它不僅讓他難受,也讓林向晚難受。他不需要爸爸,他更不需要一個男人的保護,他自己在飛快的長大,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親自保護林向晚,他不想要爸爸,更不想像楚狄那樣的爸爸。
他曾經也想過信任楚狄,但他最後得到了什麼?除了深深的失望,除了林向晚冰冷的屍體,還有那兩年孤獨的時光,他什麼也沒得到。
ps:姐現在也是傳說中身懷六甲滴人兒鳥……腰重得快要斷掉。t_t。下月完結,果斷休息……
本書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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