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你的溫暖,我的憎恨
林向晚根本不希罕他的錢,不僅是他的,只要不是她勞動所得,再多的錢她也不要!
有些人可能會笑她傻,但對於林向晚來說,這是她的底限。
她在葉衷墓前發過誓,她已經受夠了看別人眼色過日子,所以這輩子,只要她活一天,就再不會靠別人施捨而活!
可林向晚不知道,她的拒絕,就像是一勺熱油,潑在楚狄的心火之上。
掙開了男人的掌控,林向晚向沈老太太道了聲歉,就退出了拍賣場,被人矚目的滋味並不好受,她覺得胸悶得難以呼吸。
將雙手浸泡在冰冷的自來水裡過了許久,直到溫熱的手心被凍得麻木之後,林向晚才把手掌抬起,捂在自己的面頰上。
臉上火熱的溫度一點點的退去,心跳從激盪歸於平靜,她才抬起頭看著鏡中的自己。日光燈下,她的臉色如一張上好的雪萱,冷白的底子上,浸了一抹不健康的紅暈。她知道自己今天犯了許多錯,不該給沈家惹麻煩,不該故意招惹楚狄,更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過於高調。
而引起這一系列麻煩的源頭,是她不應該同意沈士君,和他一起出席拍賣會。
她明知道這是個怎樣引人矚目的場合,來了之後就未必可以全身而退,可她仍是來了。她在期盼著什麼?想在這裡找到些過去的舊時光曾經有過的影子麼?
真是……笨蛋。
林向晚不禁苦笑,鏡中的女子和她一起勾起嘴角,眼中卻有無法抑制的悲傷溢出。
在葉寬和葉蓉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是林向晚日子過得最好的一段時光,那時香姨還沒有自己的孩子,剛開始學著做人後媽,為了避人閒話,她對她很好,那時公司裡的事務也不是很多,葉衷有空的時候經常會帶她來這樣的地方,大女兒博文強記,聰穎早慧是不爭的事實,葉衷不喜歡她,卻喜歡她帶給他的愉快,大凡做父母的,都無法抵擋別人對自家兒女的誇讚,誇他們就像是誇自己,卻比誇自己更讓人欣喜。
這大概就是做父母的天性,連憎恨與厭惡都無法將它抹殺。
很奇怪,關於拍賣場裡的人與事,林向晚大多已經記不清了,但拍賣場中的物件,她卻一件一件都像是烙在腦子裡似的。
宋鈞窯花口盤,清乾隆青花天球瓶,光緒青花釉裡紅粉盒,象牙制筆筒上雕著巧奪天功的富貴花開,加彩木雕千手觀音立像凝重端莊。
那些美麗地沾染了時光的氣息,而變得精靈脫俗的古老物件,不知多少次,讓小小的她自內心發出讚歎。
光陰無情,當生命消逝之時,愛與恨會隨之化為灰燼,而這些東西卻將永遠的流傳下去,得到無數人的喜愛與珍視,永垂不朽。
若問少年的林向晚最喜歡去哪個地方,她一定會答,拍賣會。
她喜歡這裡的氣氛,這裡的靜謐,這裡沉澱了時光與財富,在這裡你可以看到人性最單純的一面,對美好事物的渴望,以及對錢財的慾念。
在這裡,葉衷曾拉著她的手,對她低聲說道,「阿晚,你看見了麼,那些漂亮的碗啊,碟子啊,雖然製作它們的人早就作古,難尋其主,但它們卻留了下來。阿晚,生命太脆弱了,時光易逝,所以你要學會堅強,你要學會抉擇,學會捨棄……」
那些話的含義,當時的她並不懂。葉衷透過她的臉,看到了誰的面容,她也不懂。
只是當等她懂了這一切的時候,說話的人已經不在。
葉衷即不是個好父親,也不是個好商人。他的資質平平,性格軟弱,在風雲際會,變幻莫測的商戰之中,他只能苟延殘喘,勉強為生,否則的話後來也不會那麼輕易被楚狄打垮。葉氏企業傳到葉衷手裡時,還有幾十億的資產,被他辛苦經營幾年後,只剩下幾億資產。
他從來也不喜歡在辦公室裡工作,在面對強硬激烈的對手時,他總是選擇逃避和妥協。
林向晚曾經不止一次的看到,他躲在書房裡,手機響得震天,而他卻置若罔聞,埋頭於書本花草之中,閉耳關心。
她的父親,應該當一個教書匠,或者一個園藝師,總強過做一個總裁。
高強度的生活,不但毀了他的健康,更毀了他的幸福。林向晚常想,或許在葉氏倒閉的時候,葉衷心裡是有些輕鬆的,再不用管這樣的爛攤子,再沒人強迫他早出晚歸,與人爭鋒相對,或許他是快樂的……
但這也只是她的猜測而已,再也不會有人回答她這樣愚蠢的提問。
將頭抵在冰涼的大理石壁上,林向晚閉上雙眼,心臟功能日益衰竭,供血不足,讓她時常感到頭暈,天旋地轉得幾乎站不穩,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抑制這種情況的出現,她只能咬牙硬捱過去。
就在這時,女士盥洗室的大門被人用力打開,林向晚下意識地拿手擋住了自己的臉,不想被任何人看到她脆弱的樣子,她微低著頭,往外走去。
手臂被人攥著,她被重重的推進盥洗室的隔斷裡,腳步虛浮地踉蹌了幾步,人就被甩在牆壁上,來不及閃躲,手肘被石壁凸起的地方劃到,火辣辣的疼。
「出盡了風頭,現在想走?葉小姐,你真的以為我的錢就那麼好拿?」楚狄的臉色青白,在拍賣會場上發生的一切事情,使他惱羞成怒,而林向晚剛才對他視而不見的態度,讓他更加惱怒。
「楚先生你的錢是被拍賣物的所有人拿走了,和我沒半毛錢關係,冤有頭,債有主,你就是想找麻煩,也找不到我頭上。」林向晚虛弱地答道,掙扎著又要往外走,頭暈眼花的狀態下,她不想和任何人多說一句話,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可她避而不見的態度,在楚狄看來,只是心虛的表現,他冷冷地笑了一聲,把盥洗室的大門反鎖起來。「為何我不這麼覺得?陰謀得逞,你一定很得意吧?」
林向晚緊鎖著眉頭抬臉望他,楚狄的模樣在她眼中虛化為層層疊疊的幾個人影,每一個,都是不懷好意。
「說起陰謀,我又怎麼是你的對手。」林向晚知道他不會輕易就讓自己走,只能用手摀住額頭,道,「拍賣會有拍賣會的規矩,你自己不知道就硬闖進來,那能怪誰?七百萬買個教訓,雖然貴了點,不過還挺值當的,明天報紙頭版頭條,肯定都是宣揚楚先生您如何樂善好施的,不光是你,連帶著楚氏的形象也會變得正面高大起來,沒準股票都能飄紅幾個點,這樣一箭多雕的事情,楚先生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楚狄呼吸一滯,「你倒是想得挺好,你以為報社的那些娛記是幹什麼吃的?芝麻大小的事都能被他們寫成西瓜大,我今天出的糗,不用明天,再過兩個小時就會家喻戶曉!葉向晚,你一定要和我做對麼?這對你來說有什麼意義?」
「你竟然還問我這個?」林向晚嗤笑一聲,「楚先生,你對我家做過什麼,你不會忘記了吧?我現在怎麼對你,不過都是回報你當初對我做過的一切。」
她說著,靠近他,她離他那麼近,從她琥珀色的瞳孔裡,楚狄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他可以看見自己的震驚,但卻無法看出她情緒的波瀾。
「請你記住我的話,清清楚楚的,一個字也不要忘記。因為這些話,我以後絕不會再和你說,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記住它。楚狄,當你看見我對你笑,或者我和你說話,向你問好的時候,你一定要記得,那燦爛的微笑不過是在提醒你,我對你無比的鄙視,而每一次當我擁抱你時,你所感覺到的溫暖,就是我熊熊燃燒的憎恨!不光是現在,以前更是!你對我做過的所有事,我從來都沒忘記過!你不知道我有多恨自己,如果不是我的存在,又怎麼會連累到我父親,可是我有多恨自己,就有成千上萬倍的恨你!楚狄,不要驚訝,這就是我心裡想要對你說的話,看似美好的事物總是迷惑人心的,不是麼?如果我是你,就會逃得遠遠的,不會再靠近我,如果你想繼續下去的話……那就請好好的享受吧。」
她竟是微笑地說出這些話的,因為語氣太過親眠,使他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她到底說了些什麼時候。
她恨他,這恨意從不曾消失,它如陳年的苦酒,只會越積越厚,她恨他,每一分,每一秒,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恨他,不管她如何拚命的想要粉飾太平,而這恨意總會有破土發芽的種子,衝破一切阻礙,冒出她的心頭。
她做不到,她無法假裝出原諒他的姿態,她做不到,如果一定讓她做的話,她寧可死!
你有沒有試過,將刀刃一寸一寸的刺入自己的胸膛,冰冷的鐵器割破血肉之軀時,你並不會覺得疼,只是會覺得冷。
楚狄從來也沒有這樣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