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放過
h城外西郊,祈年墓地,遠處烏雲壓境,悶雷滾滾。
或白或黑的墓碑,如一個個獨立存在的世界,在長滿淒草的山坡上孤獨地守望著。
祈年墓地最頂端,白色須彌台上,眉目酷似楚狄的男人,正在雪花石打造的墓碑上平靜的注視著佇立在他面前的兩人。
「當年我媽媽為了幫他打理生意,把身體操勞壞了。可是他呢?卻趁著媽媽住院的時候,和你母親鬼混在一起!」男人額上青筋突起,低沉的聲音裡,盛著難以形容的悲傷與憤怒。
「那年我不過才六七歲,我去求你母親,我跪在地上求她,給她磕頭,讓她放過我們一家。可你知道你母親怎麼說?她說這種事情不是她能控制的!!她和我父親是真心的!讓我去求自己的父親!如果他能離開她,那她一定會二話不說調頭就走!去他媽的真心!!難道我媽對我爸就不是真心的!如果不是她勾引父親,父親又怎麼會拋棄自己的結髮妻子和她在一起!!」
楚狄恨極,狠狠地啐了一口。
他早年為了出頭,黑白兩道都有所涉及。現在總算生意步上正軌,脫離了黑道。所以平時為了維持自己的好形象,他總是刻意做出儒雅的姿態。
可現在,這個安靜的墓園裡,除了他們,就只剩下如鬼哭般的風嚎,他再也不用掩飾什麼。
葉向晚被他拉著,半跪在他父親的墓碑旁,黑白照片上的男人,目光憐憫又憂傷。
「我一直以為可以瞞住母親這件事,但沒想到,最後還是讓她發現了……呵呵……又怎麼能不被發現的……相愛相伴這麼多年的丈夫,在她最艱難的時候,不但選擇了逃離,還背叛了家庭……」
遠處的烏雲被狂風吹到眼前,楚狄的頭髮也被風吹亂,他的面容糾結,只因回憶太過猙獰……他的雙手緊緊的攥在一起,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堪堪壓抑住他的怒火。
「我記得那天,也是個大雨天,我親眼看著父親收拾了行李,就要離開家。母親在後面追他,她一哭一邊跑……我跟在她身後,我從來也沒見過她那樣悲傷過……直到後來……她被飛馳而來的車子撞倒……然後就再也沒站起來……而我父親和你母親,連回頭看她一眼都沒看,就那麼走了……」
「葉向晚,你知道嘛?那年我母親,還不到三十歲,你能想像一個女人,她一生最好的年華,都因為一場背叛,一場車禍而盡毀?她那麼喜歡聚會,那麼愛跳舞,那麼愛笑的一個人,從那天開始,卻不得不把自己的下半生,放在一張輪椅上!!」
「你說,這樣的仇,這樣的恨,我要怎麼還,才能還能清?!」
男人一拳打在墓碑上,骨結髮出破碎的聲響。隨即鮮血直流的手掌,就扼在她的脖頸上。
如惡魔般,他逼近她,英俊的臉因為憤怒而變得猙獰恐怖。
大手用力的收緊,葉向晚的呼吸瞬間被扼斷。
他要殺了她!
他恨她入骨,真的會殺了她!
葉向晚纖細的脊背抵在冰冷堅硬的墓碑上,她拚命的搖著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父債子償,別問我為什麼恨你!要怪,就怪你為什麼生在葉家吧!為什麼是她的女兒吧!」男人瘋狂的怒吼著,大雨傾盆而下。
如豆粒般的雨打在她臉上,生疼生疼地,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被籠上了一層淡淡的黑霧。葉向晚彷彿聽見了死神來臨的腳步聲。
可是她,卻不想掙扎。
為什麼會這麼難過,悲傷就像是一種傳染病,隨著他的怒意,將她浸染。
明明快死的人是她。但她卻不覺得害怕。
只是難過。
他和她第一次見面,是在什麼時候?仔細想似乎並不是那個承載了未來太多未知與不安的黃昏,而應該是在更早的時候,她人生中的第一個舞會。
曾經青澀的他一直躲在人後,偷偷的地看她。
灼熱的目光有,中有探尋,有不安,有考究,或許也有恨。
只不過,這一切都離得太遠太遠,讓她已經記不清了……
求生的**,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壓在了身體最深處,葉向晚只是安靜地睜大了眼睛,想要用最後的清明來看他。
在一起三年,他們用最親密的接觸,見證了兩人最疏遠的關係。
她與他曾經血肉相聯,她與他曾經抵足而眠。那些炎熱或者寒冷的黑夜,他們就像兩條糾纏的蛇,抵死纏綿。
可直到今天,她才像是真正看清了他。
看清了藏在他堅強,狡詐,自私,殘忍背後,那顆傷痕纍纍,血流不止的心。
她一直以為他不會愛人,不會受傷。
可現在,她終於明白了。他不是不會愛人,他只是在最初的時候,就被剝奪了愛人的能力。他不是不會快樂,只是因為這傷痛太過強大,讓他無力自拔。
是誰強走了他快樂的權力,是誰讓他終年憂傷?
這答案,殘忍的讓她無法回答。
「你一定也很恨我吧?這三年我對你那麼壞……你要恨,就去恨你母親吧!要不是因為她!我們根本不會相遇的!」
楚狄的手掌越收越緊,緊得幾乎要勒斷她的喉骨。腦中嗡嗡做響,是缺氧最直接的表現,身體的溫度在無聲地流逝,四肢癱軟得沒有一絲力氣。
多年積壓的恨與怨,都在這一刻爆發。如火山噴發般將理智吞噬。
他忘記了她並不是當年奪走他父親的那個女人,也忘記了她此時身體有多糟糕,更忘記了,她的腹中,還有他的骨肉。雖然那是他,根本不想要的,還未成形的。
他只是想讓她消失,連帶著這些年的積怨,一起消失。
突然,男人的手無法抑制的顫了顫。
明明已經瀕臨昏迷的葉向晚忽然睜開眼,向他展露了一個的笑容。
然後,她拼盡了最後的力量,嘴一開一合,無聲地說了幾句話。
她說。
楚狄,我不恨你,不恨任何人。
放過你自己吧。
一道閃電在遠空中劃過,帶著震耳欲聾的雷聲。
就像是有把尖刀刺入楚狄心中,他手一抖,終是放開了葉向晚。
突如其來的,夾雜著泥土芬芳的空氣,混著冰冷的雨絲,衝到她的口鼻之中。
葉向晚癱倒在泥濘的地面上,豆大的雨點激起泥點,濺在她臉上。可葉向晚卻像是感覺不到,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咳喘著,像是要把肺都要喘出來似的。
口中有血腥的味道,她的喉嚨受到很嚴重的傷,說不出一個字。
為什麼要放過她?明明已經做了決定不是嘛?為什麼還要給她一條生路?
抬起頭,男人卻已經不發一言地走遠。
大雨滂沱。雷鳴與閃電交加著,就像是世界未日。
他孤獨的背影,穿過高低起伏的墓碑,消失在雨墓之中。
這世上沒有無緣故的愛,也沒有無緣故的恨。
只有如迷團般撲朔迷離的因,還有苦澀得難以下嚥的果。
那天之後,葉向晚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遇見楚狄。
他像是人間蒸發一般,只讓人事部正式出了一封辭退信後,就徹底地消失在葉向晚的世界裡。
葉向晚拿著那張印著漂亮鉛字的a4紙,站在楚氏樓下,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苦笑。
這算是結束了麼?他和她的恩怨,以及兩個家庭的恩怨,就算是劃上一個句號麼?
或者,他只是因為和她撕破了臉,心中厭惡她,所以不想見她?
又或者,是因為他的婚期將近,所以沒功夫來騷擾她?
不過不管是出於以上哪種原因,葉向晚都覺得鬆了口氣,至少這段時間,她可以做一陣子正常人的生活。
不用再提心吊膽著出門會被誰掌摑,或劫持。
然而與她的淡漠相對的,是h城所有大大小小娛樂報業和娛記們的興奮雞血。
季茉莉與楚狄的婚禮,被妙筆生花的娛記們描繪成盛大空前的世紀婚禮,這兩大集團分別代表著h城新舊兩派財富勢力,如今他們結合在一起,未來會給h城帶來怎樣的商業機會與巨大財富,是平凡百姓根本無法想像的。
於是,許多年輕的戀人們,也趁著這個機會,紛紛選擇和楚狄相同的日子結婚訂婚,這股紅色風潮最終導致h城的酒店家家暴滿,婚宴酒席,一直排到了第二年開春。
葉向晚抱著書本獨自一人漫步在學校長長的銀杏大道。
相較於某些人轟動全城的婚禮,她更關心的,則是自己的身體。
不管她有多不樂意,沈士君終是找了相熟的師兄和院裡幾位老專家聯合會診給葉向晚做了詳盡的身體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