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小屋裡,籐林杏和桂雛菊雙手抱胸輕跺著腳,有點心不在焉,立華奏呆呆的看著前方出神,琪露諾在半空中飛來飛去,片刻不得安寧。
「好好休息一下,準備接下來的戰鬥。」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有力的聲音在她們耳邊響起,四個女孩條件反射的望了過去。
「戰鬥?」籐林杏騰的一聲跳了起來,語氣帶著激動,「劍欄戰役?!」
林洛搖了搖頭,「不,那場戰爭我們不必插手。」
「真的能夠放心嗎?」桂雛菊不安的問道,剛才薇薇安說的話給她們狠狠的上了一課,讓她們明白了什麼才是歷史,但歷史的真相雖然與傳說千差萬別,歷史的走向卻相差無幾,阿爾托莉雅就算是宿主也未必能抗得住歷史的潮流吧?
林洛此番的做法,在她們看來,實在不符他一向的風格。
不過林洛卻是淡然一笑,「放心與否並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如何去選擇,以及去相信,至少我是相信著的。」
世界不是圍著他一個人轉的,他想要創造歷史,可事實上歷史根本就不用他去創造,無數人的羈絆聯繫在一起,那就已經形成了歷史,他不是歷史中的主角,只不過是汪洋大海中一束不起眼的浪花,最多只能影響些微細節。
而此刻,浪花已經落下海中,他沒必要再去登上歷史這個大舞台,不管是哈迪斯還是林洛,全部都讓他們消失於這個時代的歷史洪流中吧。
但是他相信,即便自己什麼都不做,既定的歷史也不會改變,一切都已經開始走向終點,同時也是另一段歷史的起點。
「那我們要準備的戰鬥是什麼?」籐林杏問道。
「很簡單。」林洛向外走去,視線透過藍白色的天空,望向遠方,彷彿想要將之穿透一樣,「保護我們自身的軌跡。」
……
同一片天空擁有著不同的顏色,林洛看到的是自由廣闊的藍色,而阿爾托莉雅看到的卻是絕望陰沉的灰色。
她和貝狄威爾趕到劍欄的時候,戰爭已經爆發,交戰的兩方是原本一同抵抗外敵、守護國家,視對方如手足的騎士。
這些騎士曾經誓死追隨著她,在她的帶領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每一次的勝利都像征著榮耀,每一次的征途都是光芒萬丈,每一次的凱旋都有著人民的歌頌。他們是國家的守護神,是人民的英雄,散發著無人可及的光芒。
可是此刻,阿爾托莉雅看不到他們身上的英雄之光,有的只有狼狽與慘叫,還有那空無希望的嘶殺聲……騎士精神在這場自相殘殺的戰爭中變得虛無飄渺。就連天地似乎也為這場戰爭感到悲痛,下起了嘩嘩大雨,雨水混合著血水在大地上流淌,散發著讓人不敢接近的腥臭。
阿爾托莉雅遠遠的站在戰場外,沒有立刻衝上去阻止戰爭,原本她認為自己能夠阻止,可是現在她才知道,即便自己再怎麼聲嘶力竭的高喊,也無法阻止戰場中的兩方互相廝殺。
她也沒有立刻衝進戰場去擊殺叛軍,因為這場戰爭已經不存在任何道義,廝殺的雙方都只是為戰而戰,為殺而殺,與人民和國家沒有一些點關係。
將亞瑟王指責為叛軍的騎士們,沒有守護國家的信念,只有**裸的殺敵**,他們不再是英雄,只是劊子手。依然跟隨著王的騎士們聲嘶吶喊,王錯誤的指揮和錯誤的判斷讓他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就連他們也開始懷疑起來,甚至在戰鬥開始後不久便見不到王的身影,他們到底是為何而戰?
而少部分仍然堅信著王的騎士,他們的聲音在這場戰爭中微不足道。
原本些許的希望,在這場混亂的戰爭中已經消失殆盡。
看著這場可悲的戰爭,阿爾托莉雅驀然想起了當年違反騎士精神的一場戰爭,正是在那場戰爭中,石中劍被玷污而折斷,也正是她有生以來,唯一一次勝利後沒有喜悅的戰爭。
「吾王……」貝狄威爾沉痛的聲音中有著掩不去的悲哀,她不用去看王的臉色也知道,此刻王的心中到底有多麼的悲痛。
「我沒事,貝狄威爾。」阿爾托莉雅的聲音打著顫抖,輕輕的閉上眼睛,片刻後她又睜開,決心浮現於被雨水沖刷的臉上,「既然我的國家已經不再需要我,既然我的人民已經不再需要我,既然我的騎士已經離我而去,既然我所守護的一切已經無法給大家帶來幸福,那麼……開創這個國家的人是我,也讓我將這個國家毀滅吧!」
「最後一次!」
少女高高的舉起手中的聖劍。
「以亞瑟王的名義!」
堂堂正正的報出自己的名號。
「為我的國家和人民而戰!」
一往無前的衝入戰場。
「親手消滅!」
璀璨的王者之劍砍向原本守護著她也被她所守護的騎士,在那名騎士驚恐的目光中劈向他的身體,慘叫聲中,鮮血激射,騎士應聲倒地。
「王!」
阿爾托莉雅的突然出現,讓原本已經呈現敗象的舊帝國的騎士們發出驚呼,再一次燃起了勝利的希望。同時也讓新帝國的騎士們震驚,但沒有恐懼,反而更加凶悍的攻了上來。
兩方的戰鬥因為阿爾托莉雅的加入更加白熱化,沒有迷茫,沒有猶豫,更加沒有手下留情,所有人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殺!
此起彼伏的廝殺聲,接連不斷的慘叫聲,鮮血從身體裡噴射出來發出痛苦的聲音,槍與劍互相交擊發出刺耳的聲音,昏暗的天空灑下磅礡大雨發出哭泣般的聲音……在這戰場之上沒有英雄!
大地被血色所染,天空被殘雲籠罩,如同阿爾托莉雅的心一般,充滿著絕望與哀嚎。但即便她的心被苦澀所浸滿,她的動作也沒有絲毫停頓,將依然神聖的聖劍砍向那些曾經追隨自己的騎士,每砍倒一個騎士,她心中都會默念一個名字……那正是被她親手殺掉的騎士的名字!
當阿爾托莉雅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座劍丘之上,由敵人的屍體所組成的劍丘,這些屍體或完整或不完整,有些殘肢斷臂甚至已經無法分辨到底是誰的,尚流有餘漫的鮮血在這片由屍體堆積起來的戰績上肆意流淌,滑過如荊棘一般林立的冰冷刀劍,散發著刺眼的腥紅以及刺鼻的腥臭。
她的身上被鮮血所染紅,抬眼望去,身邊已經沒有可以再殺的敵人,向後望去,之前還跟隨著自己廖廖數幾的騎士已然不在,甚至連他們到底倒在哪裡都未曾看到,能夠看到的只有血與屍體與刀劍所交織起來的……修羅場!
「這就是自己想要的嗎?」
目光注視著這片修羅場,阿爾托莉雅沒有勝利的喜悅,也沒有因身上的傷痛而露出的痛苦和疲憊,她的眼中只有無盡的空虛和茫然,捫心自問。
即便是那刺骨的傷痛,在這疑問之前也顯得微不足道。
她還記得拿到聖劍時梅林跟她說過的話:聖劍的確能夠帶給你無往不至的勝利,但只有攻擊的力量是無法守護國家的,身為一個國王,如果意識不到保護自身的重要,最後只能使國家走向滅亡。
回想起來,她終於明白,之所以會發生今天的戰爭,雖然是摩根在一手操縱,但歸根就底原因還是出在自己身上。
她曾一心以為只憑手中的劍就能夠守護好這個國家,如同機械一般做出完美的思考判斷,做一個完美的王,卻不曾考慮到,國家需要的並不是完美的王,普通的人民也無法去理解完美的王,同樣,完美的王也無法理解普通的人民需要的是什麼,信念的差距從而導致了她與臣民之間的分崩離析,以及圓桌騎士之間的爭執,也因此,使得摩根有了可乘之機。
那個偽王的所作所為,如果換到她自己身上,難道她就不會這麼做了嗎?
自從她想做一個完美的王開始就已經錯了,之後,不管做出多麼完美的判斷,也只不過是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而已。
今天的這一場戰鬥就是最好的證明,她贏了戰爭,卻輸了人生。
身為鋼鐵所鑄,心若堅冰寒石。
橫行沙場十載,未有敗績,未曾退卻。
然,雖有無敵之姿,亦被世所歌頌。
卻,不曾被人理解。
獨立於劍丘之上,沉浸於勝利之中。
此生,毫無意義。
阿爾托莉雅一生為之追求貫徹之信念,在此一刻轟然粉碎!
「終於只剩下你我二人了。」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阿爾托莉雅耳中,抬眼看去,莫德雷德正提著長劍向她走來。
阿爾托莉雅空虛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明亮起來……不對,自己的人生還未曾徹底敗北,自己還有可以守護的東西,不是以亞瑟王的身份,而是以阿爾托莉雅的身份,以一個妻子和母親的身份!
自己的這一生,還有為之奮鬥的目標!
舉起浸染著騎士鮮血的聖劍,阿爾托莉雅注視著來人。
「莫德雷德,這就是最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