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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311、柏拉圖的洞穴 文 / 徐公子勝治

    311、柏拉圖的洞穴

    阿蒙嘿嘿笑的很憨厚:「你來到這裡,我當然歡迎。……可製造這個謠言的人看的很準啊,就算你明知道它是謠言,但還是會來的,有人算準了你會來!」

    尹南娜的神色已經緩和,又以撒嬌的語氣道:「你高興就好。」

    阿蒙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摟過來道:「我當然很開心,不過嘛,我倒想請教一個問題,你剛才提到的『愛神之箭』究竟是怎麼回事?」

    尹南娜答道:「我本來也不明白究竟,想必只是一種稱呼而已,但是剛才已經明白了。你也應該有所感應,有人就在門外中了一箭,那其實是一種動心的感覺,」

    阿蒙點頭道:「是的,我感應到了,有人在暗中向亞歷山大施法,我出門與他打招呼的時候,他的心神全在你的身上。你曾經是青春與愛之神,有些手段應該比我更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愛神可以讓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是否也能辦到?」

    尹南娜苦笑道:「身為愛神,或青春與愛之天使,所無法回答的問題恰恰就是——什麼是愛情?我曾經在神殿中聽見無數的禱告,人們祈求神靈賜福讓另一個人愛上他。但我從未用這種手段,除了一次例外。」

    阿蒙追問道:「哪一次,是對獅子王還是恩啟都?」

    尹南娜嬌滴滴的給了他一巴掌:「你胡說什麼啊!那人當時只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小子,剛剛走出深山來到外面的世界,一點都不像現在那麼精明。我說我是一位牧羊女奴,他居然就信了,還陪著我去找走失的羊羔,卻不知那隻羊羔就是他自己。」

    阿蒙笑了:「哦,原來你說的是我啊,難道你也射了我一箭嗎?」

    尹南娜含嗔道:「如果那就叫『愛神之箭』的話,我懷疑那一箭是不是射到膝蓋上了?你一點反應都沒有!」

    阿蒙憨笑道:「誰說的?我有反應,很動心!」接著又語氣一緩道:「可是不太對勁啊,我剛才見到的亞歷山大,顯然與當時的我不太一樣!」

    穆芸解釋道:「人和人是不一樣的,誰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那時正在修煉自行摸索的一體兩面的力量,恰在渡過了「魔鬼的誘惑」這道考驗,沒有受到我的影響,否則你也不會幫我贏了與恩裡爾的賭約,我當時很清楚!……但亞歷山大不是你啊,現在你應該明白了為何愛神不能回答什麼是愛情,因為它是連神靈都無法決定的,那『愛神之箭』也可能與愛情無關。」

    阿蒙搖了搖頭道:「我還是不明白。」

    穆芸瞇起眼睛道:「你能否告訴我,一個人為何會愛上另一個人?這所謂的愛又是什麼?它是原因還是結果?有沒有必然?有沒有應該與不應該、可能與不可能?」

    阿蒙眨了眨眼睛:「這個嘛……我回答不了。」

    穆芸伸手指在阿蒙胸口點了一下:「如果連你都回答不了,那就沒人能回答。」

    阿蒙:「我們還是說剛才那一箭吧,你就站在亞歷山大的旁邊,感應的應該比我清楚。」

    穆芸:「我已經解釋了,那是一種動心的感覺,恰好在他看見我的時候。它能喚醒內心中的渴望與靈魂追求的共鳴,身心有奇特的感受,覺得那就是自己想要的。就似在靈魂中留下了烙印,使他戀戀不忘。亞歷山大只是一個凡人,他心中可能恰好在思考這樣的問題,被這一箭印入了靈魂。」

    阿蒙又眨了眨眼睛:「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你還不如簡單的說——他愛上你了。」

    尹南娜又露出了苦笑:「更確切的說——他是看上我了!那種動心的感覺已與靈魂的渴望相融,那一箭成功了。」

    阿蒙微微一皺眉:「那是暗算嗎?如果是神術的效果,同樣可以用神術去消除。」

    穆芸卻搖了搖頭道:「你就算用最高明的祈福神術,也不會讓他不再想戀,因為這是他自發的感應,雖然由外界因素來引起,但靈魂已受觸動。情感是屬於他自己的,你為他祈福,也不能讓他不夢見我。」

    阿蒙想了想:「那只有一個辦法了。」

    穆芸明白阿蒙在說什麼,開口提醒道:「靈魂的印跡不可磨滅,但記憶可以封印。可是封印一段記憶,那是神靈才擁有的手段。你如果在這裡對亞歷山大使用這種手段,就違反了你與宙斯的約定。……怎麼,你不高興了?其實這種手段並不是無條件就能夠成功,也要看對象是否能激起他的愛慕。」

    阿蒙又賠笑道:「這也證明了你足夠有魅力,我怎會不高興呢?但這是一個圈套,有人設計好的、針對我的圈套,就是利用你的到來。」

    說話的同時,阿蒙將一段信息印入穆芸的靈魂,解釋了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穆芸也瞬間瞭解到自己是中計了,皺眉道:「搞這種小動作,無非是想在亞歷山大的心靈中留下一個陰影,每次見到你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這件事,感到遺憾、暗自歎息。儘管他仍然敬重你,不會說不該說的話,但總是不由自主的想到這些,恐怕也不是什麼高興的事情。這就是情感的微妙之處,反覆去撬動一個小小的縫隙,日積月累便能製造更大的裂痕。」

    阿蒙追問道:「又是阿芙洛狄忒的手段,她怎麼總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做同樣的文章?」

    穆芸抓住了阿蒙的手:「你得小心,這手段一點都不無聊!雖然只是小麻煩而已,可是微小的麻煩一次又一次的積累,就能放大出尚未看見的裂痕,那是人性固有的弱點。阿芙洛狄忒身為愛神,她能使用的當然就是這一類的手段,而我懷疑背後還有人指點她,算計的很高明。

    阿波羅不是你的對手,想直接和你較量的話,他們可能誰都不是對手,卻利用了與你有關的人,包括梅丹佐、亞歷山大、現在又牽扯了我。神靈只要在人間就有弱點,如果你和身邊的一切都不發生關係,那你又何必存在呢?所以他們正是從這裡下手,想達成自己的目的。」

    穆芸不愧是已超脫永生的天使、曾經的青春與愛之神,她雖然被人算計,等回過味來卻將這件事看的很透徹。背後指點阿芙洛狄忒的是智慧女神雅倫娜,而穆芸將雅倫娜的計劃說穿了,並且預言今後還會有麻煩。

    阿蒙點了點頭道:「其實薛定諤已經提醒了我,將會發生什麼。這也是我來到這裡求證所須面臨的考驗,看上去僅僅是一些無聊的麻煩,但神靈的手段往往事後才能明白。我也要感謝你今天來到這裡,雖然這是奧林匹斯諸神算計的結果,但你也提醒了我。」

    穆芸又說道:「連我都被算計了,留在這裡也尷尬,我還是走吧。你既然明白了對方的用意,那一切都要注意。」

    阿蒙笑道:「你也不必這麼著急,既然來了,明天再走不遲,我陪你好好逛逛馬其頓。」

    ……

    第二天,尹南娜悄然離開了馬其頓,並沒有留在奧林匹斯神域中,接下來的兩個月風平浪靜,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關於這件事,亞歷山大沒有對任何人提起,他知道什麼話不該說、什麼事情不該多想。可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是忍不住想起尹南娜的樣子,感到無奈的遺憾。這位年輕的王子莫名體驗到失戀的滋味,這一切都是因為阿蒙嗎?其實他很清楚這與阿蒙毫無關係。

    ……

    腓力二世的女兒、亞歷山大的妹妹的婚禮終於舉行了,由於新郎、新娘的身份特殊,婚禮的地點在馬其頓王國的邊境。那裡原先是土亞其王國的疆域,在希波戰爭之被後馬其頓佔領。

    腓力二世與亞歷山大都出席了這場婚禮,亞歷山大已經做了決定,將在婚禮上選一位將來對馬其頓王國最有幫助的公主為妻。他將這個決定告訴了父親,腓力二世非常高興——這孩子真懂事啊!

    阿蒙卻有點不放心,特意叮囑梅丹佐陪著亞歷山大一起去。腓力二世安排的這場聯姻,目的是為了控制與吞併土亞其,一定會有人不願意看見。想當初阿蒙刺殺辛納赫大帝,也是在一場婚禮上,無論會不會出現意外,還是有備無患最好。

    阿蒙有所防備,但意外還是發生了。就在舉行婚禮的當天黃昏,有神術師乘飛梭趕回王都報信——腓力二世遇刺身亡!

    兇手刺殺了國王,在同夥的接應下逃走。當他逃往邊境時被追上、在拒捕中戰死,因此刺殺國王的動機永遠成謎。腓力二世一死,假如各地生變,馬其頓王國將立即面臨內亂。

    腓力二世一生征戰無數,他死的卻太突然了,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幸虧他生前已經做好了各種安排,亞歷山大牢牢地掌控了王國的軍隊。梅丹佐當機立斷護送亞歷山大返回王都,讓王子殿下主持大局並盡快即位,將局面穩定下來。

    出了這件事,阿蒙當然要問梅丹佐——他既然在場,為什麼還能讓刺客得手?而梅丹佐也很無奈,他當時正跟隨著亞歷山大與一群花枝招展的公主們說話呢,刺客突然就動手了。

    這位刺客行刺,是任何人都防備不了的,他是一名八級武士,身份竟是貼身保護腓力二世的侍衛隊長!行刺發生後,人們議論紛紛做出了各種猜測,但沒有人能說清楚刺客為何要那麼做?

    ……

    亞歷山大回到王都後再沒有見過阿蒙,這位年輕的王子懷著喪父之痛,還要在突變中掌控這個王國。宙斯已降下神諭祝福這位新國王,亞歷山大在回到馬其頓的當天就宣佈繼位。

    他還需要舉行一個正式的即位大典,在祭司的主持下向神靈獻祭祈福,接受群臣與百姓的祝賀,才能成為合法的新國君。所以亞歷山大最近要處理的事情很多,根本沒有時間再到亞里士多德這裡來。

    亞里士多德也是諸事繁忙,一連很多天都住在王宮裡,負責很多為腓力二世發喪以及亞歷山大即位的禮儀事務。阿蒙仍然住在亞里士多德府上,彷彿成了一個被遺忘的、無所事事的閒人。

    就在腓力二世遇刺之後,馬其頓各地又出現了一種流言,竟然是關於阿蒙的。當年的阿蒙有一個凶名赫赫的綽號——帝王殺手!凡是與阿蒙見過面、有過密切接觸的帝王,無一不得善終,幾乎都是在很短時間內死於非命。

    有人在議論腓力二世之死時又提到了阿蒙,宣稱腓力二世之所以離奇遇刺就是因為阿蒙的魔咒。傳播這個流言的很多人以前根本就不知道阿蒙是誰,甚至從未聽說過阿蒙的名字,但是因為腓力二世的遇刺,阿蒙當年的故事迅速在馬其頓一帶流傳開來。

    據說有這樣一位來自異國的邪惡的神靈,悄然進入了馬其頓、見到了腓力二世,於是就有了這個悲劇的發生。

    議論這件事的人們沒有見過阿蒙,絕大多數人也不知道阿蒙就住在亞里士多德府中。這樣的流言聽上去是無稽之談,知情者都很清楚腓力二世之死阿蒙無關,也沒人在阿蒙面前提起,但阿蒙怎麼可能聽不見這些呢?

    阿蒙只能苦笑,原來自己也有了魔咒,就如當年穆芸女神那著名的「愛情魔咒」一樣令人無奈。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在靜靜的等待,等待有人當面與他提起。

    就在舉行新國王即位大典的前一天,連續繁忙多日的亞里士多德終於回府了,他特意來見阿蒙,是梅丹佐陪著他一起來的。梅丹佐的神情多少有些尷尬與憤懣,但亞里士多德的神色很坦然,只是帶著一絲疲倦與遺憾。

    梅丹佐告訴了阿蒙,最近馬其頓王國在流傳什麼樣的謠言,最後咬牙切齒道:「也不知是誰刻意製造出這種謠言,就是想逼你離開馬其頓、讓亞歷山大不再見您或是恨您。但製造謠言的人並沒有得逞,因為亞歷山大沒有相信,他仍然邀請您去大典上觀禮。」

    阿蒙歎息道:「梅丹佐,你不必生氣。這也不能完全算是謠言,人們看見了他們所見的事實,而曾經所發生過的事情確實是這樣的。那些帝王的不幸,各有其不幸的原因,人們卻歸咎於我。」

    亞里士多德也歎息道:「我的老師柏拉圖在講授認識論的時候,曾說過一個故事。有一群囚徒自幼就住在一個洞穴裡,全身都被綁著不能動也不能回頭,只能看著洞穴的後壁。在他們的身後有一個火堆,火堆和囚徒之間又有人舉著和各種各樣的玩偶,做出動作時而交談時而無聲。

    囚徒們只能看到投射在洞壁上影像,這就是他們所能見到的世界。他們會將這些影像當做真實,將洞穴的回聲當做影像的話語,人們只能理解他們所能看見的東西,認識難以超出見知之外。假如有一個囚徒掙脫了桎梏,轉過身來走出洞穴,他才能發現那些影像的來源。」

    阿蒙苦笑道:「先生,多謝您為我開解!這就是我所謂的『帝王殺手』魔咒的來源嗎?您也是在暗示超脫永生的含義嗎?其實我心裡明白,我就像那個掙脫桎梏的囚徒。」

    亞里士多德又解釋道:「我知道這些話不必對你說,我只是將柏拉圖老師的故事告訴了亞歷山大,以回答王國中關於你的傳言。於是亞歷山大仍然決定——邀請您在大典上觀禮。」

    梅丹佐在一旁豎起大拇指道:「這孩子有膽識,也真有種!」

    阿蒙一擺手:「你們還沒把話說完呢,接著說吧。」

    亞里士多德也苦笑道:「但是群臣反對,那些衷心耿耿追隨亞歷山大的將軍們,甚至拔出寶劍死諫,勸阻他永遠不要再見你。」

    亞里士多德終於說出了問題的死結,就算亞歷山大本人不在乎這個傳言,但別人卻會在乎,對這位新國王越是忠心的臣子,越要阻止亞歷山大見到阿蒙。那些願意為亞歷山大效命的人,甚至不惜誓死勸阻。這是他們對亞歷山大忠誠,亞歷山大也不便斥責。

    阿蒙答道:「我明白了,亞歷山大為了表明他的態度,邀請我參加典禮。而忠心的臣僕們為了新國王的安危,絕對不會允許他再見我。看上去這是個難題,國王的權威和臣民的忠心誰更重要?但這個難題很好解決,只要我拒絕邀請,誰都不必為難。」

    亞里士多德點了點頭:「事情就是這樣的,其實也不必我來說什麼,你自會做出這個決定。但我還是要親口告訴你一切,這是我的責任。」

    梅丹佐忿然道:「我一定要追查謠言的源頭!看看是誰散佈的?」

    阿蒙卻搖了搖頭,仰面望天道:「不必去追查了,我知道是誰。這些人並沒有編造什麼,只是告訴了人們曾經發生的某些事,讓大家看見了洞穴上的影子。……亞里士多德先生,是您把我帶到了馬其頓,我不想讓您為難。這就請您去轉告亞歷山大陛下,我不會去參加大典,而且在他正式即位之前,就會離開馬其頓,永遠不再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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