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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233、巴倫之囚 文 / 徐公子勝治

    233、巴倫之囚

    浮士德歎了一口氣道:「可惜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也許末日來臨的那一天,會有神靈審判世人吧。」

    塞米爾微微動容道:「那是辛納赫的世界,辛納赫已迎來了他的末日。國師大人,你難道想說世人心中都有一個辛納赫嗎?別忘了我們在討論亞述的國策,並非是世界的末日。」

    浮士德躬身致歉道:「陛下,原諒我把話題扯遠了,回到剛才的討論。我們應該首先維護亞述帝國的穩固,它不能崩潰。亞述帝國目前看似強盛,可一旦瓦解則命運堪憂,那被屠戮的命運可能就會落到亞述征服者的頭上。

    已經佔領的土地絕不能交還,首先要鞏固在佔領區的統治,目前我們已無力再擴張,就算將來有一天我們守不住這片地方必須要退縮,也不能把它們交還給巴倫,可以鼓動人們分而治之挑起內亂衝突,讓對方永遠陷入混亂中。」

    塞米爾微微一皺眉:「你這是在猜測將來,而我問的是現在。」

    浮士德低聲道:「可我擔憂的便是將來,您認為在不久的將來,亞述大軍還能保持辛納赫在世時的戰鬥力與意志嗎?」

    塞米爾也歎了一口氣答道:「當然不能!」

    辛納赫秣馬厲兵十餘年,亞述帝國的子民勒緊腰帶訓練了這麼一支強大的軍隊,目的是什麼?就是為了征服!而征服目的又是什麼呢?那些亞述戰士們已經成了新興的貴族,掠奪了大量的財富,擁有了大片的土地和成群的奴隸,驕奢『淫』逸習氣日益蔓延。就算現在他們還是勇猛的戰士,再過幾年呢、等到他們的下一代呢?除了殘暴還剩下什麼對這個世界有意義的東西?

    歎息之後,塞米爾又說道:「世界的末日也好,亞述的明天也罷,國師大人,今天談的是今天的國策。」

    浮士德沉吟道:「要盡快的消化與同化被佔領的城邦,重點是鞏固已取得的利益,讓各方勢力都能有所得。我曾經為辛納赫大帝制定的國策,他並未徹底採用,如今並不需要更新的,如果宰相阿爾法大人也支持的話,那麼只剩下一件事了。」

    塞米爾不動聲色的問道:「什麼事?」

    浮士德:「讓辛納赫陛下選擇一個最適合的時機駕崩,您成為亞述女皇,如果您想挽救這個帝國的命運,就必須親自去掌控它。」

    塞米爾的神情有一絲疑慮:「我只是一名武士,又是一個女人,如何成為亞述大帝?」

    浮士德抬起頭來,用一種熱烈的眼神直視著塞米爾道:「我會全力支持您的,在我的心目中,您一直就是我的女皇!」

    塞米爾卻避開了他的眼神,一擺手道:「國師大人,我清楚你的意思了,時間不早了,您也該累了,請退下休息吧。」

    浮士德欲言又止,不得不告退,當他走到門口時,塞米爾卻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浮士德迅速轉過身來看著塞米爾道:「我的女皇,還有什麼能為您效勞?」

    塞米爾以考問的目光看著他,緩緩的又問了一句:「您是這個帝國最博學的人,據您所知,世上有沒有可能治療辛納赫的手段?如實的告訴我,請勿隱瞞!」

    浮士德微微歎息著答道:「陛下,據我所知,確實有一種神術也許能夠治療辛納赫的傷勢,就是埃居伊西絲神殿守護聖女所施展的伊西絲之祝福,除此之外,世間任何的祈福神術都不能!」

    塞米爾愣了愣才說道:「這說了等於沒說。」

    浮士德又說道:「這可能真的是神靈的意志,關於這件事,神靈降下神諭了嗎?」

    塞米爾意味深長的反問道:「國師大人說的是哪位神靈?」

    浮士德低頭答道:「恩裡爾。」

    塞米爾不置可否的說道:「我發出的公告,便是按照恩裡爾神諭的指示,至少表面上,我們誰都沒有違反恩裡爾的神諭,對嗎?」

    浮士德:「根據恩裡爾的神諭,帝國的公告只提到了一位阿蒙神,讓他承擔了這一切。這分明是要讓亞述帝國繼續與撒冷城死磕,如果您登上帝位,卻不對撒冷城發動遠征予以報復,恐怕國內有些人會不服。」

    塞米爾又問道:「國師大人,您對這件事又是怎麼看的呢?」

    浮士德站在門口上前一步答道:「此事進退兩難。您現在初掌大權,將帝***隊主力調到裡斯城邦隨時監控,是上上之選。如果派大軍返回亞述帝國本土再越過高原遠征,恐怕會脫離掌控,難免生出變故。但您若不為辛納赫大帝報仇的話,便無法平息質疑與反對的聲音,也獲得不了各方面的支持,帝國內部有分裂的危險。」

    塞米爾又一擺手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您去休息吧。」

    浮士德本以為塞米爾把他叫住會說更多的話或者有別的事情,沒想到就簡單的問了兩個問題,仍舊讓他退下,他心中最想說的話卻始終沒有機會說出口。他已經給了塞米爾足夠多的暗示、表達了自己對她的情感,也盡量讓塞米爾明白現在的他對於她的意義,可是塞米爾並未有什麼回應。

    浮士德走出內殿時不禁在心中暗想,難道需要把話說的更清楚一點嗎?但是那樣做的話,就不是在表達愛情,反倒成了一種要挾,他的內心充滿糾結。

    ……

    巴倫城邊緊臨巴倫河的地方,有一座高聳入雲的通天巨塔,世人稱之為巴倫通天塔,而它在王國中正式的稱呼叫「天神之門」。

    此塔已有數百年歷史,經過歷代巴倫王國的精心修建,是天樞大陸上的奇觀。塔身為巨大的多層高台,共有九層,每層高達三十多尺,並有螺旋形的階梯沿著外側塔身可以登臨塔頂。

    塔下的入口處前方是馬爾都克神殿,而在此塔第九層的高台上,卻不是供有神像的神殿,就是天神馬爾都克在人間的宮殿。沒有人會在自己「家」裡立著自己的塑像供自己膜拜,因為他本人就是那位神靈。

    傳說中,那座塔的頂端就是通往神國的大門,歷代巴倫國王為他們信奉的天神馬爾都克在人間修建了居所。人們按照世俗生活的理想,像對待帝王一樣來侍奉天神,挑選王國年輕美貌的女子住在這裡陪伴馬爾都克。只有國王和王國大祭司才有資格隨意出入塔頂,象徵著當面聆聽神靈的教誨,但是就連他們也不能進入馬爾都克大神的寢宮。

    這座塔下面的八層,也必須經過王國主神殿的許可才能進入,平時也只有高級祭司才有資格登塔。但今天卻來了一位很特別的客人,在馮紐王子陪同下穿過馬爾都克神殿來到塔下,並讓守衛的武士們都退到一旁。王子走來的時候,還特意退後了兩步跟隨在那人身側。

    此人要登上塔頂,就算是馮紐王子的意思也是違反王國法令的,恐怕那守護下面八層的神官們不會願意放行。但馮紐王子也並沒有下令讓神官放行,只是讓守衛的武士退下,恭送此人走到了這座塔的腳下。

    此人踏入虛空,下一瞬間就出現在了塔頂,這座通天高塔阿蒙一步就上來了。難以想像人間的工匠會創造這樣的奇跡,這座塔是將一整座石山鑿成圓錐狀、頂端削平之後修建的,登上塔頂,迎面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宮殿外有守門的禁衛,宮殿裡有侍奉的宮女。

    阿蒙沒有進門也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一步踏上塔頂緊接著向前邁出第二步就消失了。

    ……

    溫迪-海瑞雅穿著輕薄的繡衣,妙曼玲瓏的身軀若隱若現,款步走入馬爾都克的寢宮。現在是馬爾都克天神午後小憩的時間,她要去伺候神靈午睡。儘管來到這裡已經有三年了,溫迪還從未見過那傳說中偉大的天神,但日常起居的一切儀式絲毫不能懈怠。

    她走進豪華的寢宮,先向著那張大床跪拜,跪在地下解開了披肩的繡衣,身上只留下胸前和小腹間的流蘇墜飾,然後起身側躺在大床的左邊。每天午後她都要做同樣的事情,她用加了香料的溫水洗淨身軀,來伺候那根本不存在的天神安寢。

    這對於巴倫王國的臣民而言,可能是一種傳說中神聖的儀式,但溫迪的心裡已經麻木了,只是每天重複著機械的動作而已。

    她躺下後卻沒有一絲倦意,每天除了吃飯、禱告、沐浴更衣、睡覺之外,她根本沒有別的事可做,也無法離開這座塔頂。她是從民間被選來的,是侍奉馬爾都克天神的女人,生活在通往神國的天神之門中,不能再走下這座通天塔。

    她三年前第一次登上這座塔時的心情,現在已經淡忘了,彷彿已是幾百年前的事情,現在回想起來並沒有什麼幸福的激動,更多的只是不安和畏懼。可是三年過去了,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具軀殼,美麗而性感卻沒有靈魂。

    如今那畏懼感已消失,她甚至無所謂自己是死了還是活著,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喃喃自語道:「馬爾都克,人人都稱呼你為偉大的神靈,可你究竟在哪裡?我從未見過你,在我之前來到這裡的所謂巴倫聖女,她們至死也都沒見過你。

    人間都傳說,巴倫聖女將永遠保持青春與美麗,是的,我每天都要接受神官的祈福神術保護嬌嫩的容顏。可是人們並不清楚,歷代巴倫聖女幾乎都會在青春沒有逝去前死去,因為在這裡生無所戀。

    人們稱我為巴倫聖女,卻不知我其實是巴倫之囚,被永遠禁錮在這座宮殿中的囚徒,走不出塔頂上宮殿的大門。馬爾都克,如果你真的是神靈,應該能聆聽到我的聲音,請釋放你的囚徒。如果你不願,哪怕結束我這毫無意義的生命也好。」

    「你就是傳說中的巴倫聖女嗎?確實很美!」寢宮中突然有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

    溫迪驚呼一聲從床上跳了起來,乳尖在胸前的流蘇下劃出充滿彈性的弧線,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人。他是一位青年男子,五官稜角分明,嘴角帶著堅毅的神情但目光柔和,身材健碩容顏很英俊,披著一件淺白色的粗麻布長袍,渾身上下一塵不染。

    寢宮的大門一直是關著的,他就這麼憑空出現在床前。這間寢宮絕對不可能有男人進來,就連國王和王國大祭司也不可以!照顧溫迪日常起居的,都是天神之門中的宮女。宮女們是每年一輪換的,不像溫迪要永遠留在這裡,她很羨慕那些宮女。

    身為天神之門中的巴倫聖女,是侍奉天神的女人,當然不應該對神靈有一絲不敬。可是溫迪已經無所謂了,這一切只是在毫無意義的耗盡生命而已,今天終於說出了心中那番話,緊接著就聽見了一個男人的聲音、看見他出現在床前!

    溫迪一瞬間的驚駭難以形容,等反應過來連想都沒想,急忙跳下了床,匍匐在地親吻著阿蒙腳前的地毯,以顫抖的聲音說道:「偉大的天神馬爾都克,您終於出現了!……請原諒溫迪的不敬,但那確實是我的心聲。……如果您要懲罰我甚至結束我的生命,溫迪也不會有怨言!」

    來者並不是馬爾都克,而是到訪天神之門的阿蒙。

    阿蒙看著她,不知為何眼中的神情很複雜,包含著溫柔的惋惜甚至還有痛苦的回憶。他一擺手,一股無形的力量憑空將溫迪扶了起來,盡量柔和的說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就是巴倫聖女嗎?」

    溫迪戰慄著答道:「是的,我叫溫迪,就是在這裡侍奉您的女人,巴倫聖女曾經是別人,現在是我。」

    觸動阿蒙心弦的是「聖女」這個稱號,但眼前所謂的「巴倫聖女」和當年埃居帝國的「伊西絲守護聖女」完全是兩回事,伊西絲守護聖女是掌握神權的下埃居首席大祭司,而溫迪不過是巴倫塔上可憐的囚徒而已。

    可是聽見聖女這個稱號,阿蒙就忍不住想起了瑪利亞,他剛才也聽見了溫迪的心聲,知道這個美麗的少女在內心中承受著怎樣的煎熬,以至於說出對神靈如此不敬的話來。他又想起當年的瑪利亞,何嘗不也是生活在那無形的命運牢籠中,他甚至不能觸碰她。

    這位神靈心中竟莫名升起一個願望,他要解救這個可憐的姑娘,讓她實現心願,只是為了緬懷心中永遠的瑪利亞。

    想到這裡,阿蒙並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點破什麼。溫迪認錯了人,他並不是馬爾都克,但有一點沒有錯,他確實是一位神靈。阿蒙在寢宮中那張寬大舒適的椅子上坐下,以一種神秘而又安詳的語氣說道:「溫迪,神靈聽見了你的心聲、已出現在你的面前。請告訴我剛才的話就是你的願望嗎?你可曾想過,走下這巴倫塔又將面對什麼?」

    溫迪抬起美麗的臉龐,怯生生的答道:「請原諒我,一時還無法相信神靈真的出現在眼前,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您的樣子與我想像的完全不同!」

    阿蒙笑了,暗中施展神術安撫溫迪不知所措的情緒,坐在那裡答道:「你不必關心我長什麼樣子,不同的神靈可能用不同的面目出現。在神靈面前,你只需說出自己的禱告。」

    溫迪漸漸平靜下來,彷彿是鼓足了勇氣低頭答道:「我的禱告您已經聽見,至於巴倫塔下是什麼樣子,我並非不瞭解,因為我就在那裡長大、從那裡來的。如果您認為我的想法是對神靈的背叛,我寧願接受懲罰,因為我確實是真心的那麼想。」

    阿蒙又問道:「你來自巴倫王國什麼地方。」

    溫迪答道:「我是在裡斯城邦中長大的。」

    阿蒙心中微微一涼,不得不說道:「你難道不知道裡斯城邦,你的家鄉已經不在了嗎?亞述帝國攻佔了那裡,並進行了殘暴的屠城。」

    溫迪終於忍不住抖動雙肩開始抽泣:「我當然知道,在大祭司登上塔頂對神靈的禱告中聽得清清楚楚,我本以為來到天神之門後靈魂已經麻木,那時才知道自己還會留下淚水。我一遍一遍的向著神靈禱告,卻並沒有挽救我的家鄉。就是從那時起,我萌發了剛才的心聲。神靈啊,您既然不能挽救裡斯城邦,為何又要把我囚禁在這裡?」

    阿蒙在歎息,這歎息聲顯得蒼涼而無奈,他搖頭道:「不是我毀滅了裡斯城邦,那是人間帝國的軍隊,也不是我將你囚禁在這裡,那是巴倫王國的祭司們。……我可以幫你實現願望,但是告訴我,美麗的姑娘,你離開這裡之後能做什麼呢?」

    溫迪答道:「我的父親是個花匠,也是裡斯城中最好的園藝師,我會培植各種花木,知道怎麼樣修剪才能使它們長的更茁壯,也會用鮮花加工成各種帶著芳香的飾品,我還會培育各種植物的種子,我會繡花、會裁剪衣物、還會……」

    阿蒙一擺手道:「夠了夠了,這些已經足夠了。我會幫你離開這裡,到一個需要你的地方去從事你所擅長的園藝。但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請你審視內心好好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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