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亂紛紜
那一掌眼看就要摑到李煜臉上,小周後又硬生生住了手,悲哀地道:「你……你的心胸,就只能想這些東西麼。」
李煜訥訥地道:「我……你怎能怪我有此想法,如果不是因為這個理由,楊浩有什麼甘冒奇險來救你我?想那趙官家不顧體面,這般的下作,楊浩……又能好到哪兒去?」
小周後緩緩搖了搖頭,堅定地道:「我不知道,從十五歲,我便入了宮,整日接觸的,只是針工女紅,詩詞歌舞,朝廷大事,不是我一個女流之輩所能瞭解的。楊浩為什麼要救我們,或許不是出於義憤,卻也絕不會如你想的那麼不堪。」
李煜妒道:「你怎知道了?」
小周後道:「因為,天下間姿色殊麗的女子數不勝數,楊浩身邊幾位妻妾的姿容你也見過的,楊浩縱然貪戀女色,也不是一個色迷心竅、不計後果的人。因為,這些天我常去千金一笑樓與他的人相見,如果他對我歹意,大可使人把我擄走,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因為,汴梁城丟了一個周女英算不得甚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可是丟了一個隴西郡公,對朝野的震動之大就算白癡也能想得明白,他又何必堅持要帶上你和仲寓?帶上我們一家人也就罷了,他又何必要我們帶上徐鉉、蕭儼,盡可能多的忠於唐室之人?這種種作為,是一個貪戀女色的人做得出來的麼?」
李煜微微蹙起了眉,他雖然不理政事,整日耽於詩玩樂,但是畢竟曾做過一國之君,經手過許多國家大事,而且林虎子那般忠義無雙的直臣,就因為一幅肖像那麼簡單的計策,就被他中計殺了,此人可謂極為多疑。
方纔他只是妒火中燒,滿腦門子想的都是又要換一頂綠帽子戴了,被小周後這一指責,才想起其中諸多疑點確實大可推敲,他沉吟良久,目中漸漸放出光來,驚喜地道:「楊浩有反心!」
「你說甚麼?」
「一定是這樣!」
李煜越想越對,很篤定地道:「楊浩位至橫山節度使,坐擁西北一州之地,縱橫於諸藩之間,官家是鞭長莫及的,李光睿、楊崇訓、折御勳三人名為宋臣,實則是一路諸侯,楊浩豈有不想起而效之的心意?他縱然沒有奪取中原之意,必也存了割據西域的志向,他要救我離開,還讓我帶上忠於唐室的臣子,莫非……莫非他想扶我復辟,重振唐室?」
李煜越想越是興奮:「如今蜀國有人聚兵十萬舉旗造反,朝廷圍剿頗費氣力,這時候如果我能號召舊部,東山再起,到那時蜀地亂了,江南也亂了,楊浩在西北就能一身輕鬆,大展拳腳,他想利用我,他是因為我……才要救我們一家人離開。」
小周後結結巴巴地道:「楊……楊浩……有這樣大的野心?」
李煜喜不自勝地道:「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他要利用我,我何嘗不可利用他。嘿,一旦離了這牢籠,說不定我真有機會光復唐國,再蒞帝王。」
說到這兒,他又患得患失起來,緊張地看著小周後道:「女英,你說……他……他真的把握把咱們從汴梁城送走麼?他如今遠在西北,有兵有地,一旦事敗,大不了與官家公開翻臉,可我們要是事機敗露,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呀。」
小周後恨恨地道:「那我們就老老實實留在汴梁?你甘心叫我受趙光義之辱?」
「自然不肯!」一想到自己有機會重新做皇帝,李煜激動的雙腿直打擺子,那帝王尊嚴也恢復了些,立即毫不猶豫地道,隨即卻又擔心起來:「可……你說我還有機會麼?肯追隨我的舊臣所剩無幾,江南已被宋軍佔據,朕……我……」
說到這裡,他忽然熱淚滾滾,哽咽道:「恨只恨,當初不辨忠奸,寵信張洎、皇甫繼勳之流,誤殺林仁肇、潘佑、李平這些忠臣、賢臣啊,若是當初宋人兵臨城下時,朕聽陳喬忠言,死守金陵城,仗我六萬精兵,可用二十年之存糧,靜待勤王之師、忠君之百姓群起響應,豈會落得如此下場。如今再想重招舊部,恐怕前路險阻重重,終難成事……」
李煜淚水漣漸,越想越傷心,小周後卻驚奇地張大了眼睛,李煜不同於常人的多愁善感,喜怒無常的個性,在蒙著一層帝王薄紗的時候,在她心中也得到了美化,只覺這是一個不同於古往今來所有帝王的皇帝,是一個性情中人的表現,如今看來,卻是令人怒不可遏,他畏首畏尾一至於廝,哪有半點英雄血性?大好機會就在眼前,他居然在想……,當真是迥異於常人。
小周後額頭青筋砰砰地跳了幾下,咬著牙道:「我只問你,你走還是不走呢?」
李煜遲疑半晌,把腳狠狠一跺,發狠道:「如今生不如死,有何樂趣可言?便豁出去,走了吧。」
小周後大喜道:「好,那你聽我之計,咱們如此這般,使個名義,邀徐鉉、蕭儼偕其家人過府飲宴,其他舊臣,也盡可招攬,但是……若有一絲不可靠的,那也萬萬不可相召,以免壞了大事!」
宋皇后如今已搬離了皇后的居處,住在宮中一處偏殿裡,這處偏殿平時少有人住,維修也不及時,裡面的條件自然差了許多。在她搬來之前,這裡做過簡單的整修,如今宮殿中還飄著一股油漆味兒,混合著潮濕的霉氣,十分難聞。
宋皇后躺在榻上,花容慘淡,兩眼無神。趙德昭、趙德芳、永慶公主三人圍擾在她榻邊,如今身邊的使喚人少了,那些宮人內侍侍候這麼一位皇后毫無油水可言,雖說奉了內侍都知顧若離所命,有暗中監視她的使命,到底不情不願,所以被永慶一趕,正好下去歇息,母子四人這才得以單獨相處,說上幾句知心話。
趙德昭紅著眼睛道:「二叔已對我們起了疑心,如今我貌似自由,實則已被軟禁,不管到哪兒,都有二叔的人跟著。與娘娘、德芳和永慶妹子彼此之間更難有機會相見,若非娘娘生了重病,我還沒有機會與你們見上一面。」
趙德芳恨恨地道:「何止大哥,就連我這樣的小孩子,還不是被那班內侍宮人看得死死的,宮外我是去不成了,整日價都守在自己的院中,抬頭就只見那一角天空,與囚犯無疑。」
宋皇后苦笑道:「如今我倒是盼著生病了,唯有我生了病,官家才沒有藉口阻攔我母子相見。」
她拉著趙德芳的手,紅著眼睛道:「幽禁宮中對我來說倒沒甚麼,我一個婦道人家,還能到哪兒去,可是你們年紀輕輕,可如何是好?德芳,我見到你們都還好生生的,心裡就踏實多了,這地方你們不可久留,官家對我們顯是有所懷疑的,如果他對我們生了歹意,奇禍立至,本宮死不足惜,可你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我九泉之下,如何去見你們的爹爹。」
說到這兒,她已淚水漣漸,永慶怒道:「說這些有甚麼用,你們也罷了,他連我也看得死死的,我如今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如此這般,和已經死了有什麼區別?」
她看了趙德昭一眼,說道:「本指望大哥能揮師返京,誅除叛逆,誰知正如楊浩所料,大哥根本指揮不動那些驕兵悍將,如今我們唯一的希望就只有楊浩了,他已去了西域,手中握有兵權,他這個橫山節度使是咱們送給他的,總該投桃報李才是。」
宋皇后道:「可是……如今他在西北到底情形如何我們根本不知道,整日被一幫鷹犬耳目們盯著,我們不但打聽不到他一星半點兒的消息,更無法與他通些聲息,困在這兒能做些甚麼?」
趙德昭和趙德芳相顧黯然:如今天下已盡在趙光義手中,他這個皇帝已坐得穩了,他們孤兒寡母的還有什麼力量改變局面?
默然半晌,永慶公主忽地跳了起來,目光閃閃發亮:「我有辦法了。」
宋皇后、趙德昭等人異口同聲地道:「甚麼辦法?」
「出家!」
「什麼?」幾人大驚。
永慶公主道:「前朝曾有多位公主出家之先例,其中不乏為避皇室內爭之禍的,她們可以,我自然也可以。如今我被看得甚緊,如同一名囚犯,簡直是寸步難行,可是如果我出家為尼,循著前朝舊例,就得離開宮苑,住進寺廟。
他再了得,也無法使許多耳目整日價盯著我,你們也看到了,那些內侍宮人如今雖負有監視我們的使命,可是這樣清苦的日子,他們一個個都不情不願的,所以能偷懶就偷懶,如果我出了家,日子會更加精苦,雖說難免仍要有耳目眼線暗中監視著我,可是寺廟之中他們的行動終究要受約束,我的處境必然比現在要寬鬆許多,再者……有許多信徒香客來往不息,只要小心尋找,還怕找不到與外界互通聲息的法子?」
宋皇后驚道:「萬萬不可,官家正要將你大婚,將你下嫁魏相公第三子,如果嫁了人,成了人家的媳婦,你未必就不能恢復自由之身。這也就是眼前的事,我們難道還等不得?可是如果出家,你這一生,豈不都要青燈古佛,長伴經捲了?」
永慶冷笑一聲道:「奶奶給我找的好夫君!我聽說魏相公那寶貝兒子,堂堂宰輔家的三公子,卻是古今罕有的吝嗇之徒,惜財吝嗇的手段,遠近聞名。六年前魏相公過世,遺下的房產田地,全被他仗著未來駙馬的身份佔了去,一點兒也不分給兄弟侄兒。
佔了遺產,他又只進不出,不肯供給族人生活,鬧得家人到現在還在跟他打官司,鄰里鄉人,莫不鄙視他的為人,這樣的貨色,我本不甘嫁他。只是這樁親事是奶奶親口訂下的,爹爹孝順,不肯悖逆奶奶遺願,總對我說,他縱對天下人不好,也不會虧待了我,不同意毀婚。
那時我也毫無辦法,總不成為此負氣出家,如今卻不同了,我一家人危在旦夕,永慶一人前程又算得了甚麼?我出家正是一舉兩得。要不然,聽說那魏相公家的規矩比皇家還嚴,我真個嫁去,嫁個人所不恥的丈夫也還罷了,在那樣的人家又哪有機會與外人通些聲息?」
宋皇后和趙德昭面面相覷,作聲不得,趙德芳年紀尚幼,對出家不甚了了,還不明白它到底意味著什麼,一聽說那未來姐夫如此噁心,這又是能得到外界消息、與楊浩溝通的唯一手段,立即拍掌雀躍道:「我贊成,姐姐好聰明,咱們就這麼辦了吧。」
北宋一朝,出家的公主很多,趙義義六個女兒中,就有兩個出家做了尼姑、一個做了在家的居士,可是如今的歷史顯然已做了改變,永慶公主搶在那還未出世的趙炅長女邠國公主之前,成了大宋公主中第一個比丘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