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人至府谷
楊浩贏了。
葉公子玩鳥還真是有一手,沒兩天的功夫就捉回一頭鷹來,一頭真正的草原雄鷹,而且還是一頭小鷹,這可不是穆羽玩的夜貓子,把個穆羽喜歡的連蹦帶跳,本來視若寇仇的葉公子在他眼中立刻被如神人一般,被他拜做了訓鷹的師傅。
穆羽因為這一賭,稀里糊塗的就成了楊浩的人。不過楊浩遷民事了往何處去如今還是一個未知數,再說他的年紀實在太小,要到衙門裡做事怎麼也得再大兩歲,所以目前還不能隨行身側。
在穆家又住了兩天,到了第三天頭上,折大將軍派來迎接欽差和移民的人便到了,來人是折大將軍帳下軍都虞候馬宗強,陪他前來的是本地軍都指揮使赤忠。
馬宗強是個二十出頭的年青人,在西北,十三四歲就提刀上陣殺敵的戰士比比皆是,但是二十多歲就官至軍都虞候的實不多見,此人當是折御勳心腹無疑。赤忠是本地軍都指揮使,四十多歲,深眼鷹鼻,有些胡人血統,舉手投足間鐵甲鏗鏘,極有武人之風。
楊浩借了穆家的客廳與兩位將軍相見,待熱茶奉上,馬宗強便滿面春風地道:「楊欽差,自知欽差攜北漢百姓到了府州,節度使大人歡喜不禁,本欲親來相迎,奈何公務繁忙抽不得身,因此特命末將代他前來,恭迎欽差與眾百姓趕往府州。為示隆重,赤軍主會親自率兵護送你們前往。」
赤忠雙拳一抱,大聲道:「本官能為欽差天使前驅,榮幸之至。」
楊浩忙道:「軍主客氣了,如今軍民已安然帶至府州境內,我這欽命的遷民差使也就了了,楊浩職卑位低,不敢當兩位大人這般禮遇。楊浩既到了此處,諸事自應聽從節度使大人安排。不過……我心中尚有些疑問,馬將軍,不知節度使大人準備如何安置這數萬百姓啊?楊浩理應去府谷見過節度使大人,可這數萬百姓一路跋涉興師動眾的,節度使大人體恤百姓,若已有了安置的去處,還是應該直接把他們送往安置之地為妥。」
馬宗強笑道:「這個麼,楊欽差不必擔心,節度使大人已經為這數萬百姓選好了一處地方。那裡山清水秀,沃野千里,可耕可牧、可漁可狩,這數萬百姓是絕對住得下的,也不用擔心今後的生計。李玉昌員外如今已先行趕去為百姓們建築房舍,所需的米糧、耕牛、鏵犁等物,在朝廷撥付之前,節度使大人也會從地方調撥借支,務必要讓百姓們先安頓下來……」
楊浩大喜,把這些人帶出來,他這欽差使命也就結束了。剩下來如何安置,那是朝廷上的事,他本不必操心,可是這麼多日子朝夕相處、生死與共,彼此便有了感情,每次到林中探望那些百姓,所受到的歡迎和擁戴,他能深深地感覺到百姓們對他的依賴和對安寧生活的渴望,那種責任感便也揮之不去了。
與兩位將軍議論一番,稍作歇息,楊浩便與穆柯寨眾人告別,率眾百姓趕往府谷。數萬百姓行動起來總是遲緩的,不過再慢也有路走到盡頭的時候,幾天路趕下來,明日便到府谷了,楊浩興奮不已,在帳中輾轉反側良久不能入睡,乾脆披衣起身出了營帳。
這裡是一片草原,外圍是赤忠的人馬護衛,中間便是百姓們歇息的地方。百姓們都住進了行軍帳蓬,一頂頂帳蓬此時燈火全無,只有四下裡兵士們點起的一堆堆篝火,猶如天上的星辰,羅列於外。
楊浩走到青青草坡高處,在草地上坐下來,靜劾的星光夜空下,遙望府谷方向,他的心神一時有些飄忽。幾番死裡逃生,如今就要交卸重任,他一身輕鬆,可是卻也有些空虛茫然。一個男人,總要有些責任、有些事情承擔著,才有生活的動力和意義。
不過,此間責任已了,真的是一身輕鬆了麼?霸州。霸州……,楊浩禁不住扭頭回望,在霸州,有他最艱難的歲月,也有他最甜蜜的記憶,如今那一切都如鏡花水月,再回首時,他已孑然一身……
「霸州啊,丁承業!」想到痛處,楊浩雙拳一緊。
「楊浩!」身後突地傳來一聲呼喚,楊浩身子一震,握緊的雙拳慢慢鬆開了,他扭過頭去,就見唐焰焰正在坡下站著。她肩上繫了一件輕軟的披風,披風隨著風抖動著,她的長髮也飛揚起來。那頭髮,髮髻已經打散,長髮披散下來,柔順的長髮攏著她的面龐,臉上一雙熠熠生輝的眸子就像天上的星辰一般明亮。
「唐姑娘,你還沒睡?」
唐焰焰一笑,雙手攏緊披風,便在滿天星光下一步步走過來。那步子邁得又輕又柔,就像一隻漫步草間的貓兒。楊浩還是頭一回看她走路露出這麼女人的味道。自那晚之後,這還是兩人頭一回在晚上見面。
「你不也是?」唐焰焰大大方方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側過臉來看他,或許是離家門近了,她的膽氣壯了起來,神色非常恬靜。
楊浩很有默契地沒有提起那晚的尷尬,他安詳地一笑,說道:「這一路,時而與天地鬥,時而與如狼似虎的敵人鬥,幾番死裡逃生,眼看著就要完成使命了,心裡反而有些茫然和空虛,竟是睡不著覺了。」
唐焰焰莞爾一笑道:「真不明白你們男人的心思,有什麼好茫然的呢,交了這件差使,一身輕鬆,應該高興才是啊。這番事了,你這個都監,又該陞官了吧?」
「也許是吧」,楊浩望著遠方悵然一笑:「羅克敵死了,劉海波死了,赫龍城死了,還有許多將士、許多百姓,我現在還活著,只覺得……我活著都是虧欠了他們,陞官麼……我沒有高興的意思,反而滿是不安。」
「你呀,不要這麼苦了自己好不好?」唐焰焰動情地握住他的手,溫柔地道。她的小手清清涼涼,好像剛剛沐浴過,肌膚順滑柔膩:「你不虧欠別人什麼,需要你做的,你已經做了,而且做的很好。你不知道百姓們如今對你是如何的信賴與擁戴。要讓這來自千家萬戶,來自不同州縣的百姓都心悅誠服地去敬重一個人有多難,你知道麼?你做到了,你就是了不起的大英雄。英雄,不一定要揮刀劍、砍人頭,你所付出的,不比那些死去的將士們少。」
楊浩有些意外地看著她,沒想到從這位一向給他的感覺只有刁蠻任性的丫頭居然也有柔情似水、溫柔可人的一面。唐焰焰被他一看,忽地省起自己還抓著人家的手,臉上不由一熱,忙抽回手,忸怩地道:「其實……人家也不是那麼刁蠻啦。只不過……家裡哥哥弟弟、堂兄堂弟的一堆人,偏無一個姊妹,人家跟他們混在一塊兒,大聲說話慣了,你不大聲說話,他們就不怕你的。」
楊浩忍不住「噗哧」一笑,唐焰焰急道:「我說的是真的……」
「我當然相信。」楊浩微笑著看著她那張美麗的臉龐,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那一日在普濟寺裡所見的驚艷:素約的小蠻腰,翹挺豐盈的臀兒,就像一枚剛剛著紅的桃兒。這一張臉,那一張臉,交替出現在腦海中,都是令人留連忘返的景致。一個刁蠻女子,突然溫柔如水,就像一個冷顏麗人突然嫵媚一笑,很有視覺衝擊的效果,讓人一陣心猿意馬。
唐焰焰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心慌意亂,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低聲問道:「怎麼了?」
楊浩心頭突地浮現出另一個清麗的身影,猶如一瓣清香沁人的梔子花,清醒了他的神志,他搖搖頭,眸中忽然熾燃的火焰黯淡了下去:「沒甚麼,姑娘早些回去睡吧。我坐一坐,便也回去歇了。」
他轉過頭,抬臉看著滿天星辰。唐焰焰靜靜地凝視了他一會兒,也隨著仰起頭來,可是入眼的是每天璀璨的星光,盤旋在心頭的,縈繞在心頭的,卻始終是他的身影。家裡兄弟眾多,她已不是頭一回跟男人靠得這麼近,為什麼這一次這麼緊張,心跳得這麼快,臉這麼燙?
好像喝了一壺醇酒,暈暈陶陶半晌,她忍不住拐了拐楊浩的肩膀,低聲問道:「此間事了,你可會留在這裡?」
楊浩醒過神來,遲疑道:「恐怕……這事是由不得我做主的。」
唐焰焰羞笑道:「人家是問你的意思啊,如果你想留在這裡,我可以讓三哥去為你說項,他與折府大公子素來交好,為你進一言輕而易舉,只是……怕你捨不得中原的花花世界。」
楊浩道:「中原的花花世界?」他心有所感地歎道:「我以前,聽人說過一句話,那人說,你若心中是天堂,那便置身地獄也是天堂。你若心中是地獄,那便置身天堂也是地獄。沒有了親人、朋友,沒有了想要朝夕相伴的那個人,縱是去了中原繁華之地又能如何?」
唐焰焰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她……終於聽到楊浩的親口表白了。小姑娘滿心歡喜,忸怩半晌,才低下頭去,輕輕地道:「你……你心中有我……我很開心的……」
「嗯?」楊浩先是一怔,隨即便恍然大悟。她以為……自己說的那個想要朝夕相伴的人是她……怎麼會弄出這樣的誤會來?冬兒剛剛去世不久,倩影依稀還在眼前,楊浩心傷未癒,雖說眼前這位姑娘頗為令人心動,他也很是喜歡她直爽的性子,可是真的不曾思索過進一步的發展。
此時見人家姑娘誤會了他的意思,而且表白了自己的情意,楊浩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在這姑娘心中,大概得一有情郎,那便萬事俱足了。可他已經是過了做夢的年齡了,豈能只念情愛不計其他?
此番奪節,那是大逆不道,朝中必有御史參劾。但是成功地把數萬百姓帶出北漢,在保全官家令名的同時,嚴重削弱了北漢的實力,對大宋來說又如拓土之功。這一功一過,到底是賞是罰,全在官家一念之間。如今起落尚不自知,他怎能去考慮家室?
霸州他是一定要回去了結那段恩怨的,沒有丁承業的罪證,經官是很難辦,如果動用私人力量,後果很難預料。再者,唐焰焰可是唐家的大小姐,唐家財雄勢大,未必便把他一個品官兒看進眼裡,能同意把唐家的大小姐嫁給他麼?唐家是依附於折家的,如果娶了唐家大小姐,那就意味著自己站到了折家一邊。他可不記得宋代歷史上有哪個藩鎮能與趙官家抗衡到底的,最後還不都被收拾個乾淨。就此坐上一條快沉的船,值得嗎?
有了這種種顧慮,楊浩忙撇清道:「唐姑娘,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楊浩如今還沒有成家立業的打算。」
唐焰焰更是羞澀,她的下巴都快抵到胸前了,以袖遮臉,羞羞答答地道:「人家……人家又不是要你馬上娶我……」
壞了,這事越來越嚴重了,楊浩臉色有點發白,結結巴巴地道:「姑娘……你……我……我是說,我現在一身負累,如今前程未定,不想涉及兒女私情。」
「什麼?」唐焰焰霍地抬頭,臉色也有些發白:「你……你甚麼意思?你若對我……對我沒有情意,那……那你在逐浪川斷橋時,為何……為何對我那樣表白?」
楊浩愕然道:「逐浪川上?我在逐浪川上幾時對你做過表白?」
唐焰焰大怒,跳起來道:「你要耍賴不成?當時你指指我,又指指心,指指天,指指天……」唐焰焰振振有詞地解說一遍,直把楊浩聽得目瞪口呆,他沒想到打啞謎居然打出這麼一個大烏龍來,楊浩惶恐不安,連忙站起,把自己的本意解釋一番。
唐焰焰聽了如五雷轟頂,她沒想到一切竟是自己自作多情,一時間又羞又慚,心中竟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難過滋味。她的鼻翅翕動了幾下,兩隻大眼睛裡便已蓄滿了淚水。
楊浩見她淚盈於睫,心中頗為不安,忙道:「姑娘國色天姿,肯垂青於在下,那是楊浩的福分,不過,楊浩一身負累太重,哪敢給人什麼承諾?哪當得起姑娘如此的深情厚……」
「你給我滾!」唐焰焰臉色鐵青,恨恨地指著他的鼻尖道。
「唐姑娘……」
嗆啷一聲,惱羞成怒的唐焰焰已拔劍出鞘:「你給我滾,馬不停蹄地滾,還不滾!」
楊浩自知自己體形比那條長蟲大得多,唐大姑娘就算準頭再差,這一劍也絕不會失手,如今她正在氣頭上,還是不要招惹她的好,於是便馬不停蹄地溜之大吉了。
唐焰焰持劍站在那兒,咬牙切齒地看著楊浩逃遠,忽地把劍亂劈亂刺,放聲大哭道:「你好,你好,我叫你滾,你就真的滾了,你個沒良心的王蛋……」
特地與軍中書記官共住一帳的程德玄,此時正盤膝坐在燈下奮筆疾書,隱約聽見有人大罵「王蛋」,他頓時心虛地豎起了耳朵,仔細去聽,反而聽不到聲音了。程德玄放心不下,忙躡手躡腳地走到帳口,跟土撥鼠似的探出頭去左右看看,見沒啥動靜,這才溜回燈下,提起筆來又寫:「……楊浩乘於馬上,乍聞百姓高呼『萬歲』,喜形於色不克自制。待見臣與禁軍將士立而不跪,方始警覺,忙縱身下馬,面向東方而跪,高呼『吾皇萬歲』……」
韓德玄寫完了那封給趙光義的信,在燈下又仔細看了看,見沒有什麼錯漏,唇邊便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他吹吹墨痕,將信小心地疊好揣進懷裡,伸手一拂揮滅了蠟燭,那陰森森的笑容便淹沒在一片黑暗當中……
天亮時,楊浩穿束停當,剛一撩帳簾兒,就見府谷軍都虞候馬宗強直挺挺地站在面前,把他嚇了一跳,楊浩忙退了一步,拱手道:「馬將軍來了,可有什麼事麼?」
馬宗強幹咳一聲,道:「楊欽差,天還沒大亮,唐姑娘就帶著她的人走了。」
楊浩一驚,失聲道:「啊!去哪了?」
「回府谷啊。」
楊浩這才放下心來,他略一思忖,暗自苦笑:「我如今前程未卜,哪能與人談情說愛暗訂終身,已經被我害了一個還不夠麼?唐姑娘,我一番苦心,也不指望你能理解,長痛不如短痛,楊浩真的抱歉了……」
他吁了口氣,故做從容地道:「呵呵,唐姑娘有二十多位驍勇的武士扈從,原本就不必與咱們緩緩而行的,先走了……咳咳,那就先走了吧。」
馬宗強神氣有些怪異地道:「唐姑娘臨走,托我給您帶個話兒……」
楊浩緊張起來,心虛地問:「唐姑娘……說什麼啦?」
馬宗強的表情更加古怪:「唐姑娘說,她會與唐門眾兄弟在府谷恭候。普濟寺裡那筆帳,連本帶息,是一定要跟你楊大人好好算一算的……」
楊浩一聽,頓時呆若木雞。
馬將軍見此情形,暗自忖道:「可憐喔,看這德性,楊欽差真的欠了人家好多錢……」
府谷,百花塢,永安軍節度使白虎節堂內,折御勳一身戎裝,正襟危坐。
節度使有六纛旌節、二門牙旗,有權在府內開衙辦公,號曰節堂。因節堂一般設置在府邸西側,而白虎象徵西方,故而人稱白虎節堂。白虎堂為軍機重地,相當於後代的軍備司令部,非軍機大事不可在此辦理。
此時折御勳高坐帥堂之上,堂前數十員虎將皆披甲而立,折御勳威風凜凜,高聲點將調兵,聲音鏗鏘有力,眾將接令應答聲不絕與耳。待吩咐已畢,折御勳拍案而起,對肅立如山的諸將道:「諸將分赴各處率兵嚴守,以防賊寇入境生亂,本將軍親率大軍前去平息黨項七部之亂,各位將軍,且退下吧。」
眾將領轟然稱喏,甲葉子嘩愣愣一陣響,便各自退出帳去,受命增兵把守各處要隘的,立即飛馬馳去。要隨折大將軍前去平叛的,便逕自趕去校場待命。又有隨軍司馬、書記、書,傳令的傳令、調兵的調兵、派糧的派糧,好一派熱鬧景像。
待這些人都退下去了,堂上便只剩下孤零零五員將領了,這五人除了一個有三十上下,余外四人盡皆是少年將軍,雖是一身戎裝,看年紀卻沒一個超過十六七歲的。那三旬將領乃是折御勳的胞弟折御卿,四員小將則是折御勳的兒子折惟正、折惟信、折惟昌和折御卿的兒子折海超。
外人已盡去,折御卿便踏前一步,抱拳道:「大哥,戰陣刀槍無眼,此去你可千萬小心。」
折御勳呵呵笑道:「噯,二哥又不是不知我此去的何意,有甚風險?呵呵,不過我這一走就算是裝裝樣子,一時半晌也不好回來,不然官家面上須不好看。我已向向官家上了奏章,一呢,就是說明一下,黨項七部作反,我折某人為國盡忠,親身討賊去了。第二呢,就是稟奏官家,數萬北漢百姓已平安抵達府州,本節度使把他們安排到水草豐美、沃野千里的蘆河嶺去了……」
折御勳的小兒子折惟昌插嘴道:「爹爹,恐怕官家一旦曉得那裡地形,便知爹爹是對朝廷起了心了。」
折惟昌今年才十二歲,年紀確實小些,但是西北雜胡和北方契丹人那邊,多的是十二三歲便上陣殺敵的,折惟昌身為大將軍之子,雖不必小小年紀便上陣廝殺,但是每每開節堂調兵遣將,折御勳也都讓他披甲站班接受熏陶。
這時聽他問起,折御勳哈哈大笑,他走下帥位,拍拍兒子肩膀道:「昌兒,趙官家還需先瞭解了那裡地理情形,才知你爹的心意嗎?但見西北烽煙又起,你爹親自掛帥出征,他就心知肚明了。只是這層臉皮,彼此都不好撕破罷了。我給他一個台階,他放我一馬,大家得過且過就是。」
說完,折御勳扭頭對折御卿道:「二哥,蘆河嶺是當地土名,為兄奏折中說的含糊,官家一時半晌不會曉得那是個什麼所在。待我走後,那位欽差來了,你一定要把他留在府州,另行遣人率那些百姓趕去蘆河嶺。」
「把他留在府州?大哥之意……」
「不錯,把他留在府州。他若隨行至蘆河嶺,發現那處地理的微妙,當即提出不妥怎麼辦?咱們跟官家,就算是假客氣,現在也得客氣下去,撒破臉皮那就彼此難看了。所以,你要把他留在府州,他喜歡錢就送他錢,喜歡酒就陪他喝,喜歡女人嘛,惟正啊,把你那些秦家的唐家的狐朋狗友都找來陪他去尋花問柳好了,總之,讓他消消停停地待在府谷,直到北漢移民在蘆嶺河定居下來,不可更改為止。」
折御卿與四個子侄同時抱拳,轟然應喏:「末將遵令!」
折御勳把長髯一拋,丹鳳眼一瞇,呵呵地笑了起來。
楊浩帶著那數萬百姓將要到府谷時,便在一條岔路口上分了家,百姓們被府谷派來的地方官吏帶上了一條西向的路,說是去往蘆河嶺,大將赤忠一路率兵護衛。而楊浩則被延請入城,會見府谷政要。
這一路上折大將軍安排的井井有條,百姓們不管到了何處,當地堡塞都會奉上熱粥熱食,接迎十分周到,此行又有赤忠大軍拱衛,所以楊浩並無擔憂。
實際上他憂也無用,他的差使就是把人安全地帶出來,這個使命已經完成了,如今如何安置這些移民,那是地方官府的事,已經不需要他操心。只不過他這個欽差還沒有復旨,節鉞還在手中,人家折大將軍賣趙官家一個面子,這才對他如此客氣,要不然憑他的官階權位,便是那個軍都虞候馬宗強都敢橫著眼睛跟他說話,誰會對他這般客套。
府州城分南城和北城,兩城隔河相望,互為犄角。北城建在山樑上,面臨黃河,懸崖峭壁,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有東西南北四大門和小南小西控遠三道小門,各處城頭均設城樓,南門、北門和小西門內築甕城,把這座城池打造成了銅牆鐵壁。折氏府邸百花塢就設在這座城內。
北城南側,有一道深澗南逼黃河北枕群山,名為營盤嶺,此處駐有重兵。北城北側是石嘴驛,也是府谷一處軍事要塞,北城面臨黃河,背倚高山,左右兩處又有兵營要塞,將百花塢緊緊拱衛在中間。
對面的南城,地勢險要不下於北城。一條大河自北繞東匯入黃河,此城一面臨河,一面通向麟州糧道。其餘兩面均為懸崖峭壁,三面易守難攻,唯有一面是一馬平川,此城一旦丟失,萬難復得。
楊浩要進的城就是南城,較之北城,南城更加繁華富饒,許多府谷政要官員、豪紳大族都住在這南城裡。眼看將到城下,楊浩不禁擔心起來,以他官職,他自然不指望折大將軍會列隊在城外相迎,可他很怕唐大小姐會拉出唐門眾弟子來在城門迎候。
這要是一到府州城下,城門前站上百十條唐門壯漢,前邊再站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娘子,攔馬大罵負心人,那景象就壯觀了,自己的臉也要丟到姥姥家去了。依著唐焰焰的個性,這種事兒她可不是幹不出來。
所以,眼看離城池越來越近,楊浩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戰戰兢兢提心吊膽,一旁壁宿見他一臉凝重,不由笑道:「你連官家都是見過的,這番去見一位節度使,怎麼倒緊張成這副模樣了?」
楊浩摸摸下巴,苦中作樂地道:「宿啊,你說哥真有那麼大的魅力?這一路刀光劍影的我就沒打扮過,咋還招蜂引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