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之間,行進著一支特異的小分隊。
四名身穿雪地迷彩的軍人在前,相互攙扶,神情疲倦之極,艱難地向前跋涉。在他們後面,一名同樣穿著雪地迷彩的青年,背著一個軍用行囊,腳步沉穩。
最後面,是一個黃衣青年,在他背上,有一個巨大的軍用背包,比前面那穿著雪地迷彩的青年,背的還要大許多。但他表情輕鬆,腳下飄飄,彷彿身上沒有任何負荷。
這支奇怪的隊伍,當然就是張琅一行人。
「我一定會報答你們的!」
這是張琅詢問過秦彥鈞等人,得到他們同意,讓黃衣青年,加入他們小分隊時,對方說的唯一一句話。
誰也沒有把他的承諾,當成一回事。
可是當黃衣青年,第八次鄭重其事地重複這句話時,所有人都感到了厭煩。
當他第十四次再說這句話,張琅一把摘下自己背的衝鋒舟,扔到了他的懷裡:「現在你就可以報答我們。」
然後,他讓秦彥鈞等人,把背包裡的東西合成一個行囊,背在自己背上。
出發時的行囊,經過路上不斷輕裝,合起來還不足八十公斤,比他背的衝鋒舟都要輕。由於電子設備也失去了效用,早上把這些東西清理掉以後,總重量只有四十多公斤。以張琅的負重能力來說,對他行軍沒有多大影響。
應該說,秦彥鈞等人的體力已經達到了極點,雖然是空身,腳下依然是漂浮無力,走起路來歪歪斜斜,速度在不斷減慢。
中途休息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一整天,他們一共在路上停歇了六次--按張琅估計,平均每小時就要休息一次。
而天剛擦黑,他們就停下來搭帳篷宿營。照前幾天,他們在山區行進的經驗判斷,這個時候才下午四五點鐘。以此判斷,他們全天的趕路時間,不到六個小時。
不宿營不行啊!
秦彥鈞他們實在走不動了,最後一段路,幾個人基本上是連滾帶爬,跌跌撞撞挨過來的。
晚七點宿營,這還是考核開始以來,最早的一次宿營。
十公里,這也是他們最短的一次行軍路程。
秦彥鈞等人雖然很不甘心,雖然鬥志依然旺盛,甚至是熾熱,可他們真地堅持不住了,他們的體力,已經垮了。
他們勉力吃了點食物,連話也沒有說一句,就陷入了沉沉睡眠。
張琅給自己煮了點東西,也給黃衣青年做了一分,遞到他面前:「吃吧,你怎麼什麼東西都沒帶?」
他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始終默默做事,沒有說話的黃衣青年,看了行軍飯盒一眼,移開目光:「我不需要。」
「你不吃東西?」張琅皺了皺眉頭。
「我辟榖了!」黃衣青年似乎覺得他的問題很幼稚,起身向帳篷外走去。
「辟榖?」
張琅眼睛一亮,他放下飯盒,追了出去。只見黃衣青年在帳篷外,雪地上就地坐下,雙腿盤坐,做出打坐的姿勢。
「辟榖就是不用吃東西吧?」他趕在對方閉上眼,開始練功之前,急忙問道。
黃衣青年翻了個白眼。
「辟榖有什麼好處嗎?我是說,除了不用吃東西……」張琅不依不饒地問道,他好容易才找到一個純粹的修行者,向對方詢問,關於修行的疑問,哪怕對方再不情願,他也不願意放過。
黃衣青年轉過頭,第一次認認真真地上下打量著他,表情有些疑惑:「你是修行者,連這也不知道?」
「我踏上修行路,是源於一個很偶然的因緣巧合,對大部分修行的知識,都不懂。」張琅很誠懇地請教道。
黃衣青年冰凍的表情,有些緩和:「辟榖以後,修行者必須要通過勤奮地練功,從外界吸收能量,保持身體活力。
不吃五穀雜糧,不會有雜質進入人體。
依靠吸收的外界能量,供應人體消耗,這改變了以前的人體吸收-供應模式,等於是對人體的一次全面改造。
長此以往,人體將不再依賴食物,得以生存。而對外界能量的感應,會更加敏銳,提高練功效率,為以後的進階修行,提供必要的支持。」
黃衣青年好像很少跟人說話,一口氣說了這麼一長串,臉上也湧起一片血色。
張琅用心記憶著對方的每一個字。
他在看很多氣功書籍中,都說到辟榖,但書上的記載語焉不詳。從黃衣青年的說明,他才恍然大悟。
這辟榖,不但是練氣達到一定程度的自然表現,也是為以後修行,所作的準備。
更為重要的,它竟然還是對人體的一次全面改造!
「你修行多長時間了?」黃衣青年說了不少話,好像也有了興致,主動向張琅發問。
「啊?」張琅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愣了一下,沒想到這個冷漠的傢伙,居然也會有好奇心,隨即才回答道,「一年半,我是才開始接觸到修行。說實話,我對自己是否入門,都不是很清楚。」
「一、年、半!」黃衣青年重複了一遍,每個字都說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中蹦出來。
他的眉毛,也隨著他的話,慢慢倒立起來。
「對!」張琅心中忐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這種表情。
黃衣青年的表情木然。
張琅看不透對方的心思,只能等著他給與說明。等了一分來鐘,黃衣青年就在他注視下,閉上眼,氣息變得悠長,竟然練起功來。
搞什麼?
晚上,山區又開始飄飄揚揚,下起雪來。
張琅從帳篷裡望出去,黃衣青年還是盤膝而坐,打坐練氣。雪落在他的頭上、臉上、身上,不見他有一點變化。
他的呼吸,若有若無。
雪花飄在他的鼻孔前方,沒有受到氣息推動,飄開,而就落在他的上唇,堆積起來。
當雪將他全身包裹,變成一個雪人,他還是一動不動,就像沒有生命的岩石。
第二天,雪沒有停。
張琅一直沒有叫醒秦彥鈞他們。
他們太疲倦了,體力透支超過了人體負荷的極限。早早把他們叫起來,一點意義也沒有。拖著這樣疲憊的身體,他們又能走多快、走多遠?
還不如再多休息幾個小時,讓他們多恢復一些精力。
正午,雪慢慢小了一些。
從帳篷裡望出去,黃衣青年所坐的位置,已經被大雪完全掩蓋,變成一個碩大的雪堆。
「現在幾點了」秦彥鈞的聲音,在帳篷裡響起來。
「一直在下雪,看天光明亮的程度,估摸著大概是正午了吧。」張琅不是很確定地說,「你休息好了嗎?雪還沒停,冒雪行軍,體力消耗很大。不如再睡一會兒,讓身體得到更多的恢復,比勉強支撐要好得多。」
「我睡夠了。」秦彥鈞想要坐起來,但看他雙眉緊蹙,手腳僵硬的動作,顯然身體,並沒有得到很好的恢復。
肌肉勞累超過極限,長時間的休息雖然可以恢復精力,但過度勞累後的酸痛,是無法避免的。
張琅看到他的反應,想了想,把酒精爐點燃,讓帳篷裡的變得更溫暖,對秦彥鈞說道:「把外衣脫了,我給你按摩一下。」
他在中醫院觀摩了整整一年,基本的醫療手段,都學了個差不離。
背囊中有一軍用水壺的藥酒,這是謝成帶的。
張琅不由分說,硬逼著秦彥鈞褪去上衣,雙掌倒上藥酒,在他身上,依著穴位推拿按摩。熱力催動,藥酒中的藥物滲入皮膚,帳篷裡揮散出濃濃的酒香。
他的用力很大,按得秦彥鈞齜牙咧嘴,絲絲抽氣不止。
「忍著點,要藥物盡快吸收,肌肉快速恢復,就不能用力太輕。」他嘴上說著,手上力道不停。
「明……明白!」秦彥鈞抽著氣,說道。
推拿結束,張琅略微考慮了一下,內息運到食指,在他背上主要的經脈穴位上,都點了一指,將真氣注入。
他透過觀氣術,看到真氣在對方穴位上,緩緩流通。
「好舒服,張琅,這就是你給老葉療傷時,所灌注的真氣吧?太舒服了,我感到一股熱氣進入身體,在身體裡流動,肌肉的酸痛一下就好了。真是神奇!」秦彥鈞眉眼都舒張開來,眉開眼笑道。
張琅見這個方法有效,乾脆一口氣,將十二正經,全部點了一遍。
奇經八脈,實際上是真氣儲藏、吸收、壯大的主要渠道。而十二正經主運用,真氣注入,對緩解他肌肉酸痛,應該更加有效。
秦彥鈞不是修行者,他一次不敢注入太多,十二正經點遍,也只消耗了他十幾分之一的真氣儲備。
效果真的很不錯。
十二正經點遍,秦彥鈞躺了幾分鐘,就自感精神已經得到了全面恢復,體內精力充沛,歡喜不已,自稱再急行軍上百公里也沒問題。
這頭剛忙完,葉盛波一下從睡袋裡鑽了出來。
他拉著張琅的手,討好地笑著:「張琅,張大哥,張師傅,我的肌肉也痛得厲害,您老人家好人做到底,也幫我一下吧!」
「開什麼玩笑!該換我了!」
謝成、蘇暢兩人也醒了好一會兒了。只是他們身上酸痛,實在不想動彈。眼見到秦彥鈞起初還愁眉苦臉,等張琅為他點過身上經穴,頓時生龍活虎,如何不羨慕。
聽到葉盛波求懇,兩人全都從睡袋爬了起來。
張琅自然滿口答應。
不過他也有拿他們做實驗的想法。
對葉盛波,他就沒有用藥酒推拿,而是直接用真氣,點了一遍十二正經。從葉盛波的反應來看,效果同樣顯著。
這就簡單了,他如法炮製,連著給謝成、蘇暢兩人,也都點了一遍。
幾個連舉一下手,都痛得不行的人,很快就行動自如。人人大叫著,感覺渾身都輕鬆了,立即七手八腳,拆除帳篷,準備這就上路。
「彭!」
帳篷外的大雪堆,猛然炸開,黃衣青年從裡面,從容而出。
「要走了?」他淡淡說道,用奇異的眼神,瞟了張琅一眼。
眼中神情複雜。
他這次還算主動,將所有的背包,都抗在了肩上,連張琅的背包也沒放過。
「走!這次我開道!」葉盛波跳了幾跳,感到身上有用不完的精力,喜不自勝,自告奮勇替下謝成,擔任前導尖兵。
張琅對自己的真氣,還具有如此妙用,極為得意。
行軍途中,他將剛才自己使用真氣,替秦彥鈞等人解除疲勞的舉動,詳細告訴了黃衣青年,詢問其中的道理。
秦彥鈞等人,在前方,也支起耳朵偷聽。
「你所說的真氣,我沒聽說過!」黃衣青年聽完他的敘述,一句話否定了所謂的「真氣」之說。
「我們修行者練氣,有幾個層次:
沒有被淬煉吸收,游離於外界的稀少能量,我們叫做『元氣』。經過打坐淬煉,融入己身,成為儲備的,這才是修行者的根本,我們稱之為『丹氣』。
『丹氣』很難得,常年淬煉,所能吸收的,也非常稀少。非萬不得已,我們不會動用。
平時運用、施術,是使用極少量『丹氣』為引,引動天地本身元氣。像你這樣,全部使用本身儲備,我聽都沒聽說過!」
張琅呆住了,秦彥鈞等人也是大驚失色。
他們都不知道,張琅為葉盛波療傷,替他們解除疲勞,竟然動用的,是「丹氣」!聽黃衣青年的口氣,這種「丹氣」極其珍貴,根本沒人,會如此揮霍!
張琅自己知道,雖然體內真氣消耗掉,但只要他略一打坐,這真氣便能恢復。
他並不覺得,從外界吸收的游離能量,恢復的真氣,和以前有什麼不同。在他感覺中,從來沒把黃衣青年口稱的「丹氣」,當作珍貴之物。
但顯然,他想錯了!
他緊緊抿著嘴唇,心亂如麻。
他現在知道,為什麼黃衣青年,會用奇異的眼神看他了--他竟然用本身「丹氣」,替幾個普通人解除疲勞!
「『丹氣』和『元氣』,有什麼不同之處麼?」他盡量挑選不太刺激的詞語,問道。
「『元氣』雜亂暴躁,可引為己用,卻急切難以吸收。它是施法的主要能量輸出。
至於『丹氣』,這才是修煉『金丹』的必要能量。在淬煉過程中,『元氣』中的雜質被剔除,被打上了個人烙印。這種被打上了個人烙印的能量,才能徹底為丹田所吸收,以丹田為鼎爐,做進一步凝縮。
這,是性命之本!」
「性命之本?」張琅細細捉摸著這句話。
「對!
性,是根性!命,是壽元!
人有神,有靈。
無神無靈的身體,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修煉,究其根本,是將自身神靈,與『丹氣』融合,形成金丹。金丹的再高一個層次,是元嬰。
金丹還需要依靠**,而元嬰則可以徹底拋棄**。
因為這個時候,你的神靈,也就是靈魂,已經完全和『丹氣』融為一體。『丹氣』,代替**,成為了你的軀殼。
飛於九天之上,遨遊萬里,非純能量身體的元嬰,不能做到!
可是,當你在凝練『金丹』的時候,就將這部分『丹氣』,從身體裡剝離了!記住,是剝離了!
這部分『丹氣』,已經和你原來的**無干!
從另一個意義來說,你是在體內,孕育另一個生命!只不過,你在凝練過程中,不斷將自己的神、靈,也就是靈魂,與這個新生命體結為一體!
這是一種進化,一種蛻變。
目標是蛻變成一種新的生命體,保留原來的神、靈,而繼續存在。
前面說過,『丹氣』干涉著性、命。
需要有足夠的丹氣,才能淬煉『元氣』。人體本身『丹氣』的多少,便意味著你是否具有修行的『根性』。『丹氣』不足,連淬煉『元氣』都做不到,又談何修煉?
普通人,大多『丹氣』不足以修煉,我們就稱之為『根性不夠』。
『丹氣』的淬煉,是非常困難的,百年修煉,也不過能增加很少的一點。就這增加的一點點,也能為人增加數十年,乃至上百年壽元。
其珍貴,可見一斑!」
黃衣青年冷笑不言。
秦彥鈞等人在前面,把兩人交談的內容都聽在耳中,汗水源源不斷,浸透了衣衫。這個時候,他們再也忍不住,轉過身來,極其鄭重的問道:「張琅,你給我們解除疲乏,所用的是『丹氣』還是『元氣』?」
如果張琅用的是珍貴無比的「丹氣」,那他們就算粉身碎骨,也無以為報,一生都將心懷愧疚。
「當然是『元氣』!」張琅毫不遲疑,立即回答道。
「真的?」秦彥鈞不相信。
「我不可能動用『丹氣』!」張琅一口否認。
秦彥鈞三人相互看看,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說道:「我們不是修行者,對修行什麼也不懂。我們只想說……」
「你們什麼也別說!」張琅根本不讓他們說話,斬釘截鐵道,「我只知道,我們是戰友,是為了一個目標團結在一起的戰友!我只做我能做到的,超過能力範圍的,我也愛莫能助!所以,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負擔,只要知道,我們是生死與共的戰友,這就夠了!」
秦彥鈞抓住他的手,握得很緊,很緊,卻什麼也沒有說。
張琅這番說詞,當然是為了讓他們安心。另一方面,他自己也很糊塗,他不知道,自己以前隨意動用的,到底是丹氣,還是元氣!
聽黃衣青年的口氣,似乎認定,他所動用的混沌真氣,就是所謂的丹氣,因而對他的行為,極其不以為然,才會有這番長篇大論,作為告誡。
但如果是丹氣,為什麼消耗過後,他只需要正常練氣,就能加以補充,根本不像黃衣青年所說,那麼艱難。
那麼,他所修煉的混沌真氣,到底是什麼?
這是否,又和他體內的紫色晶體有關?
一行人,悄無聲息,行進在雪地上。
「前方出現一個巨大的山谷!」葉盛波轉了回來,語調低沉地說道,「山谷裡全是霧,非常大的霧。山谷外,還有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