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六月一日
羽熙沒有回到他的房間,大家都知道他說回房休息是借口。我站在清清的身邊,和他一起遠遠看著羽熙站在船頭的背影。今夜的滿月尤其地近,又大又明亮,彷彿就在羽熙的身前,觸手可及。只可惜,他看不見。
「夫人,您還是回房睡吧,這裡我看著。」清清擔心我的身體,我搖搖頭,歎口氣:「我怎麼睡得著……」
清清的臉上帶出了急色:「夫人……」
「親愛的~~~陪我來賞月~~~~」忽的,羽熙媚而不娘的聲音從船頭而來。我知道,羽熙沒事了。
提裙上前,站在了他的身邊,不再提治病之事,而是拿起他的手摸向那輪又大又圓的滿月:「知道嗎?今天的滿月特別近,你可以摸到她。」
「她……美嗎?」他觸摸著空氣,請問。
「很美……」
「是啊,我也覺得很美……」他凝視前方,那輪滿月正映入他的眸中,這給我一種錯覺,就是:羽熙的眼睛好像能看見了。
「羽熙,你……」
他垂落雙眸:「曾經,能看見的時候不知珍惜,後來想看的時候卻看不見了,而今……而今……卻沒有勇氣去看你一眼……」
「羽熙!你是說……」話到了嘴邊,卻因為激動而無法再說下去。
他閉上雙眸,緩緩轉身,像往日一樣執起我的手。長長的睫毛在銀白的月光中輕輕顫抖:「秋苒,在船艙裡的時候,我已經感覺自己可以看見,可是,我不知道怎麼了,沒有勇氣去告訴大家,沒有勇氣去重新看這個世界,更沒有勇氣去看你……我……」他變得越來越激動,激動地聲音發顫,全身顫抖。
我緊緊握住他的雙手,我不知道他為何在痊癒時,卻忽然失去面對光明的勇氣。這是不是就像有的人坐輪椅久了,明明雙腿已經康復,卻沒有勇氣重新站起?我不知如何給他勇氣,只有緊緊握住他的手,不斷地說:「羽熙,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的模樣……」
他依然緊閉雙眸,雙眉因此而糾結在了一起,急促的呼吸讓他的胸膛大大起伏。
「羽熙,睜開眼睛看看我,你現在不看我,難道要等我老了才肯看我?」
羽熙握住我的手裡,冒出了汗水,他努力想睜開眼睛,卻最終放棄。
我發了急:「你願意看月亮,也不願意看我,你這算什麼意思!」
「我!我……」他也有些著急。緊咬下唇,神情憂鬱而糾結。
「冉羽熙,艷無雙的口水並不穩定,有可能功效只是暫時性的,你這一刻不看看秋苒,下一刻就再也看不到了。」忽然,殤塵認真的聲音從一旁而來,我立時朝旁邊看去,驚訝地看到不僅僅是殤塵,劉瀾風,洛雲清,艷無雙,所有人,都站在元清的身旁,遠遠看著這裡。
「什麼!」驚語從羽熙口中而來,我因他說話而轉回視線,就在那一刻,就在我轉回頭的那一刻!他睜開了眼睛,熱切的視線就此與我相撞,不再離去。
「秋苒……」複雜的,激動的情緒在他的眸中翻滾起來,他深深地凝視我,一點一點看過我臉上的每一處肌膚,似要將我的容貌刻在他的心上,印在他的腦海。
「秋苒……」他又一次深情地呼喚,顫抖地撫上我的面頰,我的每一處五官,將它們往日的觸感與此刻可見的樣貌融合在一起,永不忘記。
「秋苒……」隨著這聲近乎哽咽的呼喚,他將我拉入懷中,想緊緊擁抱我的身體,我輕輕推開他,他面露一絲慌亂,似是以為我生氣而不讓他擁抱,我指指肚子:「擠到孩子啦。」
立時,他笑了起來,笑得明媚,笑得如同星光一般燦爛。
「啪啪啪啪……」掌聲從旁而來,大家都在為羽熙重見光明而祝賀。他們一個個圍了上來,給羽熙一個個擁抱,沒有多餘的話語,卻讓人感到心暖。他們都站在了我們的身旁,一起欣賞空中的滿月。
艷無雙就站在羽熙的身旁,紅色的尾巴在月光中有些自得地擺動:「告訴你,冉羽熙,那巫醫騙你的,本大仙的口水效果持久,更能讓你的視力好於從前。」
一抹感激浮上羽熙的雙眸,他看向我的身邊,那裡站著殤塵:「多謝。」
殤塵轉頭回以一笑:「不用,以後好好照顧秋苒,就算是報答我了。」
「啾——」一聲雕鳴劃破夜空,小白的身影掠過空中滿月落在殤塵的肩頭,夜風徐徐,吹起了他額跡的劉海,和他亞麻的白袍。
「我會的。」羽熙與殤塵對視良久,說出了這三個字,然後拉住我的手,凝望空中明月。
殤塵垂眸回頭,將我的手挽在了他的胳膊上,唇角揚起了一個淺淺的,卻很溫暖的微笑。
這天晚上,羽熙一直看著我,我說很晚了,睡吧,今後有的是時間看。他卻露出像愣頭小子一樣的傻笑,說,讓我再看兩眼,你累你先睡吧。
我沒轍,只好自己先睡,他就躺在我邊上繼續盯著我看。可是被人這樣盯著,怎能一下子睡著?於是我閉上眼睛給殤塵「打電話」。
我問他羽熙為何一開始能看見了,卻不敢承認,不敢看我?
殤塵想了好半天,說人是情感及其複雜的生物。羽熙一開始不敢看我,應該也是複雜的心理所造成,或許連他自己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有可能是他依然對以前的事耿耿於懷,對曾經傷害過我而依然心懷愧疚,當初因為看不見,所以反而能「面對」我。現在能看見了,就失去了勇氣面對。
我聽了,感覺有些道理。
然後他又說或許還有激動的因素,人有時激動起來,反而會失去勇氣。就像當初他一下子不敢認我,其實也是因為當時忽然失去了勇氣。
好複雜啊,人的情感永遠無法說清。
第二天,晴空萬里,吹起了西風,將我們的船帆鼓到最大,似是老天爺在有意送我們西行。
羽熙穿上了他行囊中最素潔的一件衣衫,長髮也沒有束起,任由江風吹亂。他站在船頭,仰頭望天,當初他在菊園裡也時常獨自看天,不可視的眸中雖然可以映入藍天白雲,但他卻不知那藍天的顏色,不知那白雲的形狀。
當我為他披上斗篷時,他悠悠感歎:「今天的天氣真好,好久都沒看到這麼明媚的天空了……」
是啊,天氣真好,雪銘,寒煙,我們很快就能團聚了。
復明後的羽熙自然不忘去看看他的老夥計;阿騷。當他看到阿騷時,驚歎:你怎麼與我想像中一樣,瞧這騷媚的眼睛,你莫不是狐狸投胎的/?阿騷歡脫地直舔羽熙的臉。
可是羽熙的話,被正好來看阿騷的艷無雙聽到了,很不高興,說狐族才不會投胎變成蠢驢呢。無雙剛剛醒,所以還沒發覺羽熙復明瞭。
無雙的話惹怒了阿騷,阿騷一腳把無雙踹下了船,無雙爬上來就要找阿騷算賬,於是一下子變得很混亂。
後來當艷無雙知道羽熙復明後,還覺得很奇怪,問大家羽熙怎麼復明的,大家都三緘其口。只有劉瀾風有所暗示,說晚上去他房間再告訴他。我聽了很為艷無雙捏一把汗。
結果晚上艷無雙去劉瀾風房裡時,不期而遇地,大家在劉瀾風房門外碰頭了,都是想來聽牆角的。可惜,被劉瀾風發現了,到最後,大家也沒聽成,也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反正第二天艷無雙哼哼嘰嘰直喊屁股疼,讓我們大家浮想聯翩。這一夜,成為了一個永遠的秘密。
自從清清,無雙和雲清來了之後,帆船就變得更加熱鬧。而且除了清清和我,其他人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即將來臨的大戰,不擔心我與肖靜對壘後的輸贏。他們整日吵吵鬧鬧,比武切磋,尤其是羽熙,劉瀾風,無雙和洛雲清他們這四個人。
這四個人可不得了,明騷悶騷的撞在一起,還不翻天?更不知他們從哪兒弄了副麻將,白天就湊在一起搓麻,晚上湊在一起研究春宮,這讓我很惱火。
可是當我正色警告時,羽熙卻說我是主母,女兒國本就是女主外,男主內。主母在外面打仗,夫郎在家中搓麻。
他把他們不務正業說得冠冕堂皇,讓我無法反駁。只有撫額歎氣:為何我與唐伯虎一樣,沒娶到手的時候,他們個個是人中龍鳳。娶到手了呢,他們個個成了棋牌高手。天哪,果然不勉強殤塵嫁我是明智的抉擇。如果殤塵也和他們一樣衣衫寬鬆,搓著麻將,磕著瓜子,我會崩潰。
即將臨近邊境時,清清忽然變得激動起來,他說可能是楚楚感應到他有了新的動向,所以他也離開了南岸,尋著他們之間的感應而來,他感覺到楚楚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這又是一個好消息,大家終於要在邊境團聚了。
「秋苒,醒醒。」羽熙喚我起床,我睜開惺忪的眼睛,一束金色的晨光從船艙的窗戶裡,鑽入這個房間。
「幾號了?」我如往常地問。
羽熙勾起了唇角,嫵媚的雙眸燦燦閃亮,性感的紅唇開啟之時,帶出了他醉人的聲音:「六月,初一。」
心,立時因此而劇烈搏動,終於到了這個日子,這個我跟鳩摩羅,寒玨和蒲玉約定的日子:六月一日。
提氣,起身,撐開雙臂,威嚴地說道:「更衣。」
「是。我的主母。」羽熙彎腰行禮。
肖靜,我菊秋苒,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