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南柯一夢已七日
腳傷初癒,但走得久了,還是會隱隱作痛,邊走邊歇,到了山下,已然夜深。整個菊裡村都變得靜悄悄,路無遊人。
腹中一陣飢餓,想去吃小伍家的面,此刻他們的店舖應該還沒關。昨日我沒有趕回蠶神節,一定把清清楚楚他們急壞了。現在,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做了一場夢。
明明是夜晚墜崖,落到幻境時卻是垂暮。明明離開幻境時是垂暮,出來時卻是下午。遠遠地看見了小伍的鋪子,靜謐的夜裡,兩盞白燈搖曳。
心中一驚,小伍家只有小伍和想容二人,掛上白燈算是怎麼回事?!急急上前,站在門口之時,起了一陣飛沙走石的陰風,吹滅了白燈裡的燭火,也揚起了鋪內的門簾。
我掀簾而入,院內空寂無人。小伍和想容房間的燈火亮著,旁邊的廚房裡,也是燭光明亮,小伍通常在這個時候,會準備明天的一些食材。
「伍哥……」我聽到了想容的聲音,是從廚房而來。這說明兩人都沒事,那掛什麼白燈!
悄悄走到廚房窗下,偷偷望入,只見小伍悶聲不響地摔著麵團,想容憂急地站在一旁,他忽然握住了小伍的手:「伍哥,別這樣……人死不能復生……」
小伍沒有停手,繼續甩著麵團。
「啪!啪!」一聲高過一聲,眼淚從眼眶中滴落。
怪了,到底誰掛了?讓小伍那麼傷心?
「伍哥!」想容哀痛地從小伍身後抱住了他,小伍立刻怔住了身體,他突然回神,匆匆擦了擦眼淚,去拉想容的手臂:「放開!」
「不!不放!」想容變得執拗,死死地抱住小伍。我雙眼一亮,一日不見,想容變得主動了!
小伍強行拉開了想容環抱他的手臂,轉過身扣住他的肩膀,大吼:「離我遠點,我不想再做出傷害你的事情!」
「伍哥,伍哥……」想容苦苦呼喚小伍,淚水滑落,聲音哽咽,「我真的不介意,不介意……」
「我介意!」小伍自責而痛苦地撇開了臉,不敢看想容的臉龐,淚水再次湧出,「我答應秋苒好好照顧你,可是,可是……我到底做了什麼……我對不起她,對不起她……」他重重推開想容,痛苦不已地奪路而逃。
恩?小伍對想容到底做了什麼?會這麼痛苦和自責?怎麼我只不在村裡一天,好像就發生了許多事情?
想容無力地跌坐在灶台邊,嗚咽而泣。痛苦,悲傷,還有一絲無望……到底,發生了什麼?
「呼啦」,小伍掀簾從廚房中而出,我立刻怔住了身體,因為我無處可躲。他痛苦地往前走了幾步,仰面嘶吼:「啊————」宣洩著他難以言明的痛苦,似還有一種對自己的恨,他在恨自己。他做錯了什麼,如此內疚自責?
他捂臉無聲落淚,懊惱憤恨地捶打自己的腦袋。我看看他,再看看廚房內落淚的想容,這兩人怎麼了?這麼不讓人省心?
平地又是一陣陰風,揚起了我白色的狐裘。小伍搓了搓臉,轉身想回臥室,似是刻意迴避想容。就在他轉身面對臥室之時,他怔住了身體。臉色瞬間轉白,有些僵硬地轉頭朝我看來。
與此同時,想容也從廚房裡而出,他沒有看見我,而是直直朝小伍而去,走到他身旁時,他靜靜地垂下了臉:「如果我的存在讓你如此痛苦,那我……可以離開……」
什麼?!離開!
我當即怒道:「離開什麼?!」
登時,想容也怔住了身體,朝我看來之時,他驚然後退一步,猛抽一口冷氣。
我大步走到他們面前:「你們怎麼回事?!我難得來看看你們,你們卻哭哭啼啼,一個說要走,一個說離自己遠點!你們兩個怎麼就不能讓我省心點呢?!」
「秋,秋苒!」小伍驚呼出口,「原來頭七真的會回魂!」
「什麼頭七!什麼回魂!」他們怎麼好像都沒在聽我說話。
「秋苒……」想容從震驚中回神,朝我撲來,將我緊緊擁入懷中,「對不起,是我不好,讓你操心了……」
「什麼你不好?」
「秋苒,你想要什麼?你說,我們一定給你燒。」小伍的眼眶裡又佈滿淚水。
燒?哦,大概是問要給我燒什麼。我就隨口答道:「我餓了,想吃大排面,你給我去做一碗,讓想容陪著我好了。」
「好!好!我馬上給你做去。」小伍匆匆擦了擦眼淚,就進了廚房。
我將想容從身上拉開,擦去他的眼淚:「想容,告訴我,小伍怎麼欺侮你了?」
「沒,沒有。」他言辭閃爍,雙頰卻開始泛紅。見他有意迴避,我自然不好追問。他擦了擦眼淚,揚起微笑,可是這微笑我看著分外古怪,就像是……看著一個將死之人,或是面對已經死了的親人的魂魄歸家。很溫馨,卻讓人發寒。
他拉著我坐在院內的石桌邊,不停地揉搓我的手:「秋苒的手好冷。」
「夜裡涼,吹的。」我收回手單手撐臉看他,「我希望你和小伍好好的,而不是像我今天看見的。這麼多年的兄弟了,有什麼事要離開這麼嚴重?」
「我們……我們……」想容落寞地垂下了臉,「秋苒……其實有個秘密我一直放在心底,就是我……我對伍哥……」
「你喜歡小伍?」我直接說出了口,想容立時驚然揚臉,在觸及我的目光時,匆匆迴避,雖是羞紅了雙頰,卻依然帶著一絲哀痛,「果然瞞不過神鬼……」
「什麼神鬼?」我聽著這些詞變扭,「你們到底怎麼了!門口為什麼掛白燈?!」
想容慢慢看向我,雙目悲傷:「秋苒……你能在頭七回來看我們……我們真的,真的……」他尚未說完,就再次雙唇顫抖,難以言語。
「頭,頭七!」我一下子就懵了,就在這時,小伍捧著熱騰騰的面放到我的面前,當他將筷子塞到我手中時,就哽咽輕語:「吃了好上路……」
我擦勒!越說越慎人了!
「啪!」我有些生氣地扔下筷子:「哭什麼哭!我還沒死呢?!一會說頭七,一會說上路,你們是不是要把我氣死!」
登時,兩人都淚眼汪汪地看向我,那神情宛如在說死人都不承認自己死了。
我簡直氣得抓狂。當即起身站在月光之下,指著地上的影子:「你們好好看看!我有影子的!」
經我的提醒,兩人才留意到我在地上分外清晰的影子。立刻,兩人對視一眼,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我昨天不小心摔下山,今天才找到路出來,不過才一日,哪來的頭七!而且,你們不但沒來找我,反而掛白燈扎白繩,你們是真想我死啊!」此時方才發覺這兩個白癡束髮的頭繩都改成了白色,一副家裡死人的樣子!
小伍和想容露出了更加迷惑的神情,小伍不解地輕喃:「一日?秋苒,你可是已經失蹤七日了,鄉親們,甚至是【天脈宮】的弟子,都將菊裡山翻遍了,都沒找到你。」
「是啊。」想容接了口,「柳宮主現在還在你的府衙為你守靈呢,因為今天是你的頭七。」
「啊————?!」這次,輪到我目瞪口呆,下巴脫臼,不是一天,而是,七天!
「秋苒?秋苒?」他們小心地靠近已經呆若木雞的我,小伍探上了我的鼻息,想容摸上了我的下巴。
「真是活的。」
「有下巴。」
「秋苒!」他們同時擁住了我,狂喜不已,「太好了!我們的秋苒沒死!太好了!」
我怔怔地任由他們抱著,那水月幻境竟是連時間也與外面不同!真當是一場奇遇,想必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
「咕嚕嚕……」肚子叫了,抱著我的小伍和想容聽到了聲音,立刻將我拉坐回石桌邊,開心地提醒我:「秋苒,你一定餓壞了,快吃吧。」
我緩緩回神,但依然有些發懵。心裡感覺怪怪的,一時做不出任何表情。我一邊吃,一邊想,小伍和想容開心地只看著我一人吃麵,兩人似乎已經忘卻了方纔的爭吵。臉上那副看死人的古怪表情也消失全無。
「呃……對了,你們到底怎麼了?」我再次追問。兩人愣了一下,立刻紛紛撇開臉,雙頰都開始泛紅,不再說話。這次自然了許多。
面入了腹,大腦總算重新開始擺動,再將麵湯全數喝下,我擦了擦嘴,發出一聲舒服的感歎,然後繼續剛才的話題:「小伍,你答應過我什麼?要好好照顧想容的!現在他說他要走是怎麼回事?」
「我,我……」小伍的臉垂地更低了。想容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臂:「不怪伍哥,秋苒,能不能不要再問了。」
想容祈求的神情,讓小伍更加自責,他忽然轉回頭,自責而怨恨自己地說道:
「是我的錯!」
恩?看來這兩個白癡,總算有點進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