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楊雪再次去了市一院,不僅是為那個孩子,還有在那裡住院的秀水鎮村民。
雖然他並無心傷這些人,但是,這些人畢竟是因他而傷。
這一次,秀水鎮的村民並沒有排斥楊雪,楊雪不計前嫌的救人,足以拭去他們心中的冷漠,還有他們對楊雪的敵視。
楊雪與村民一番交談,從他們口中,楊雪得知了他到新區之前發生的一切,村民上訪時,一位姓林的幹部告訴他們,新區的政策是麗景市委定的,他們無權改變。如果他們有意見,可以找新區的區長楊雪談。
姓林的幹部說完,就轉身離去,那怕村民們下跪,那位姓林的幹部依然沒有回頭,更沒有人理睬他們。
對楊雪的衝擊,不過是他們無奈之餘的悲憤。
楊雪默然,他既可憐這些村民,卻又不理解,為什麼要下跪?難道,不顧一切的放下尊嚴,就能讓這些高高在上的幹部們低頭相望?
其實,村民的要求並不高,他們只想將他們因為拆遷而獲得的利益最大化,為了這些,他們失去了家園,失去了土地,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環境,得到一些,這無可厚非。
然而,他們不知道,麗景市委建立新區,就是為了從土地的升值,環境的改造中獲得巨額的利益,開發商的利潤是一定的,所以,當這些村民妄圖利益最大化時,他們就站在了新區的對立面,站在了麗景的對立面,他們的要求,誰會理睬?誰又敢理睬?
正因為深悉一切,所以楊雪才更為這些人可悲,他們哪裡知道,當他們的利益與新區、麗景的利益產生衝突的時候,他們哀求,他們下跪,誰能看在眼裡?誰又會在意?
一切,都是為了利益,利益,又改變著一切。
楊雪清楚這些,但是他只能憋在心裡,雖然他對這些人懷有深深的同情,然而,他的位置,他的身份,決定了他也是站在這些人的對立面!
走出市一院,楊雪忍不住一拳打在醫院門口的法國梧桐上,他心中憋了太多的火,他太需要發洩,他恨不得找個人狠狠的打一場,白天的亂戰,天知道他是怎麼忍過來的!
可是,他只有忍。
那怕最簡單的牢騷,他都沒有人可以發。
夜幕中的蒼穹,深邃而浩瀚,楊雪深深的懷疑,人心,真的能如這天空般寬廣嗎?
黃新照站在楊雪身後,雖然楊雪沒有和他說什麼,但是他能感覺到,楊雪的心備受煎熬,當工作與責任對立之時,眼前這個年輕人,便恢復了他年輕的本色,因為,他還不是一個合格的政客。
「楊雪,找個地方喝一杯?」黃新照能為楊雪做的,只有這些,他在盡他自己努力。
「算了,太晚了,回去休息!」
楊雪緩緩的說道,從楊雪那漸漸冷卻的面容之中,黃新照看到了深深的疲倦。這個在小黃莊鄉永不知累的年輕人,終於累了。
然而,沒有人知道,一直更大的危機,正在悄然的逼近楊雪。
次日上午上班伊始,楊雪便接到麗景市委的通知,何南城緊急召見楊雪與苗玉田。
如此緊急的召見兩個,尚屬於第一次,接到通知後,楊雪與苗玉田不敢怠慢,於第一時間趕到麗景市委,在何南城那古色古香的辦公室中,楊雪看到了兩位大佬,何南城與李耀宗。
李耀宗面色凝重,何南城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天空,兩人進入之時,何南城頭都沒有扭。
「坐!」李耀宗沒有客套,點了點身前的沙發,但面上的凝重,絲毫未減。
楊雪這才看到,李耀宗手裡的煙,都已經燃一半了,依然沒有彈去煙灰,煙灰缸裡,還有幾隻剛剛熄滅的煙,顯然李耀宗先他們一步進入了書記辦公室,想到李耀宗與何南城的不合,看來這次談話,必有不同尋常之處。
「何書記,我先談幾句?」李耀宗向何南城問著,得到何南城肯定的回答後,李耀宗正容說道:「今天找你們來,是有件事情想瞭解一下,昨天秀水鎮的村民上訪是怎麼回事?」
楊雪與苗玉田對望一眼,苗玉田詫然道:「李市長,這件事怎麼傳您耳朵裡了?」
「別管我怎麼知道的,你就說下情況!」李耀宗不耐煩的說道,「如實匯報。」
「李市長,這件事是楊區長處理的,有他匯報!」苗玉田將頭轉向楊雪,「楊區長,你把情況說一下,我來補充!」
楊雪不是傻子,他明白苗玉田這是在推脫責任,但楊雪自問此事做的問心無愧,而且,他也不屑於學苗玉田,「何書記,李市長,昨天我去秀水河邊視察工作之時,得到辦公室主任林夢達同志的通知,苗書記讓我回去處理秀水鎮村民上訪之事,結果我剛回到帝京大酒店,秀水鎮村民就把我的車團團圍住,同時對我進行人身攻擊,我被迫自衛,打傷了幾個人……」
「你為什麼要動手?」何南城陡的轉過身來,打斷了楊雪的話,眼神逼視著楊雪,「你是區長,怎麼能和上訪的群眾動手?你把自己的身份置於何地?」
「當時情況情況緊急……」
「有多緊急?」何南城再次打斷了楊雪的解釋,「楊雪同志,我再次提醒你,你是新區的區長,你的責任,是冷靜的處理突發事件,而不是不負責任的將事態擴大!」
何南城說至最後,已經是聲色俱厲,辦公室時,氣氛陡然緊張了起來,李耀宗昂首看著天花板,面無表情,苗玉田低頭吸著煙,彷彿事不關已。
「何書記,當時的情況確實緊急,我雖然動手了,可是我是自保,我認為當時的情形,我站在那裡一味的挨打,解決不了任何的問題,那些村民已經沒有理智可言!」
楊雪並不退讓,針鋒相對,何南城面色愈發的凝重,啪的一聲,將一份報紙丟在楊雪面前,「但是,你的行為,已經給新區,給麗景造成了惡劣的影響,你看看,這是江海日報轉載網上的信息,你與秀水鎮村民動手的圖片,已經在全國出名了!」
「什麼?」楊雪接過何南城丟過來的江海日報,上面的標題是:絕望村民無奈下跪區長一怒動手傷人,上面有兩幅插圖,一幅是村民集體下跪,一副是楊雪動手打人的一幕,兩張照片都拍的相當清晰,特別是楊雪打人的那張,可以很清楚的看出,楊雪是在盛怒之下出手。或許是考慮到影響不好,這則新聞,並沒有放在顯眼的位置,然而,相信每個關注江海日報的人,都會看到這則新聞。
李耀宗望著楊雪補充道:「楊雪同志,如果沒有村民下跪,你動手自保無可厚非,但是,正因為有了這一幕,很多不明真相的群眾,都會誤會我們是在以權傷人,這件事,現在已經在網上傳得沸沸揚揚,各大媒體都爭相轉載,所以,中紀委已經責成江海省成立專案小組,就此事展開調查,楊雪同志,你一次不冷靜的行為,給麗景市工作造成了多大的被動!」
楊雪站起身,「何書記,李市長,在與村民爭鬥這件事上,我確實不冷靜,這點我檢討,但有一點我不得不解釋,村民下跪這件事,發生在我回來之前,我並不清楚!」
「你不清楚?」何南城眉毛一揚,「當時難道沒有人向你匯報?」
「沒有,我剛到帝京大酒店門前,就被村民圍了起來!」
李耀宗面色平靜如水,「何書記,我覺的當務之急,是如何解決這件事,而不是再去追究什麼!」
「不追究,如何來解決?」何南城眼神掃過李耀宗,落在苗玉田身上,「玉田,你有什麼要補充的沒有?」
「楊區長說的是實情,當時我沒有在帝京酒店,得到辦公室的通知之後,就讓辦公室主任林夢達通知楊區長去處理,我原來以為,秀水鎮上訪的村民還是以陳新九為主,楊區長和陳新九是熟人,好說話,沒想到出了這檔子事,兩位領導,在這件事上,我是有責任的,我檢討!」
「你確實應該檢討!」李耀宗哼了一聲,「玉田同志,你知不知道村民下跪?」
「不知道,當時沒有人向我匯報!」苗玉田冷靜的說道,「村民下跪是我事後才知道的!」
「好,這件事我知道了!你們兩個先回去,好好反思一下,近期市裡會出台一份處理意見,不管涉及到你們倆誰,都不要有意見,這是為了保護你們,不然,江海省的處理會更重!」何南城沉吟片刻,方才對兩人說道。
楊雪與苗玉田離開,自始至終,苗玉田沒有提及一句無人報警的話。楊雪不提,是因為他的立場,他不能在上司面前告下屬的狀,苗玉田不提,又是為了什麼?
楊雪心裡很清楚,苗玉田沒有替他開脫的義務,苗玉田更不會為了保護楊雪,將火引到他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