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陣寒風穿透樊赫辛皮衣的衣領,灌進他胸前空隙。獵手忍不住聳起脖子,打個寒噤。他平端十字弩瞄準那全身裸露的女人,沒發現她身上有什麼快要變身的徵兆,甚至感覺不到一絲邪惡的氣息。她就那麼安安靜靜蹲坐在雪地中央,整個人也像一座冰雕一樣,除了間隔很久以後會輕微的呼吸一下,還能看出她是個活人。
「五頭狼人不惜耗費自己生命結起的這五芒星法陣,難道會把裝在密封缸裡的邪氣全都中和掉?如果說穆勒也許是狼人們所說的『加羅什之子』的話,那這個女人,會不會就該是『加羅什之女』?這個稱號到底代表什麼?狼人們把她帶到這裡,又是出於什麼目的……」樊赫辛心裡充斥著許多難題。自打他當上驅魔獵人那天起,同時碰上這麼多問題的時刻,還真是寥寥無幾。
不過這些問題顯然不是光靠自己想就能想通的。樊赫辛甩甩頭,努力把這些問題先甩到一邊。眼下當務之急,只能是藉著這個女人為線索,或許能從她身上,找到穆勒跟那位「阿克拉老師」的下落。
樊赫辛忽然朝那個女人走近,空出一隻手開始解著自己外衣。索隆大驚失色:「你,你……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你想幹什麼?」想要出手攔他,好像又不大合適,臉色脹得通紅。
樊赫辛鬍子拉碴的臉色沉下去,對索隆的這種反應顯得相當失望。「——你想到哪裡去了,蠢貨!」他嘴裡這麼說著,一邊動手解下外衣、披到女人肩上。索隆於是吶吶著,沒再出聲,為自己誤會了他感到十分抱歉。
皮衣剛接觸到那女人身體,忽然她像觸電一般刷的跳起,掙脫那件外套,似乎受到不小的驚嚇。
樊赫辛手提外衣,右手弓弩藏在背後,盡量表現得很安全。他還示意索隆也這麼做,於是後者也嗆然一聲把倚天劍插回背後劍鞘。
女人雙手抱在胸前,好像一根冰冷柱子一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眼睛透過長髮縫隙,怔怔瞧著樊赫辛手裡的皮衣。獵手再次試探著走近,把外套遞到她面前。可是她並不伸手來接。
乾脆,樊赫辛鬆手把弓弩拋在身後地上,手裡只拿著外套,靜靜繞到女人身後,輕輕的、溫柔的披在她身上。這次,女人總算沒有拒絕。
柳金還在山坡上望著他們動向,埋下頭悄悄問一聲:「媽……你看見沒有,底下有個姐姐,她沒穿衣服。」
海雯貓從她下巴底下探出頭來,遠遠望一眼,嗤了一聲:「哪有。那不穿著嘛!……咦?不對!這個女人……」
「媽,哪裡又不對了?」
可是海雯貓沒再回答。本來她一眼瞧過去,看著那女人被獵手跟劍士左右保護走上雪坡的身影;朦朧日光隔著陰雲照下來,三人的影子投射在雪地裡。中間那女人的影子,在海雯貓眼裡看去,頭部正逐漸演化成尖耳、長嘴、利齒……可是女兒問她一句之後,仔細再看,卻又變成了正常模樣。
「難道……是我眼花了?」海雯貓努力眨眨眼,再沒看出什麼異常,只好這樣懷疑自己。
樊赫辛跟索隆左右護持著,把這個奇怪女人帶上來。巴希拉跟他的族人們,都忍不住向後退縮,誰都沒辦法掩藏對她的驚懼。
「你們,你們又擅作主張……這麼危險的人,你要帶上她跟大夥一起行動?你們拿自己性命開玩笑不要緊,不要拖累了我們族人!」巴希拉匆匆警告他們說。
樊赫辛嗤之以鼻:「怎麼,你的狗都已經不幸陣亡了。除了從她身上找點線索,難道你還有其他什麼更好辦法麼?總不會,你要在這雪山上靠兩條腿找下去,或者,讓我們用鼻子把狼人聞出來?」
巴希拉陰沉望著他,臉上的不快情緒越來越重:「早知道你是這樣魯莽的人,我們寧願自己去找我們的阿克拉。」
「彼此彼此!早知道你們這樣拖拉,我也不希望跟你們一起走的。」樊赫辛嘴上一點不饒人。「既然現在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還是乾脆繼續走下去吧。我找來的線索,出了什麼問題我擔待。要是你們有誰害怕了,趁早回頭還來得及。」
巴希拉恨恨的揮動一下手裡長矛,鬍鬚上的冰碴子撲簌簌抖落幾片。他哼道:「怕?叢林裡的猛虎,怎麼可能就怕了雪山上的群狼!我只不過想告訴你,這女人分明是狼人很重要的東西,你把她帶在身邊,就是帶著新鮮肥肉從遍地的豺狗窩邊經過;不但這塊肉很難保住,當心連你自己也變成那群餓鬼的獵物!」
樊赫辛不以為意,牽過風行馬,先叫柳金過來、把她抱上馬背;又攔腰抱起這女人,把她放到柳金身後坐好。他抓起韁繩,分從左右塞在女人手裡讓她抓牢,柳金就坐在了她懷抱裡。一邊做著這些,他一邊對巴希拉說:「那它們來得正好。我正發愁還要滿山跑著去找它們。」
巴希拉對他的戰法顯然不能認同,還是在連連搖頭。最後說道:「叢林狩獵,最重要的法則之一,就是,時刻注意要盡力保持自己處在捕獵而不是被捕獵的地位。你這樣子……」
樊赫辛打斷他:「現在不是在叢林。而且,我也不是你們。」這兩句話很簡短,也很管用。從這以後,巴希拉再沒對獵手的行動發表任何其他看法。
柳金被這個頭髮老長、從前面蓋下來、把自己整張臉都蓋住的奇怪女人抱在懷裡,簡直渾身都不舒服。她想要下地來自己走路,可試探著剛動一動右腳,那股麻酥酥深入骨髓的疼痛還是從腳踝一直傳上來;如果真要她自己走,恐怕十步以內就要叫疼。「媽媽……不要光是待著睡覺啦,幫幫我嘛……」柳金心裡不斷叫苦。
宅男正埋頭走在隊伍裡,有那麼一刻,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忍不住抬起頭,就瞟見馬背上的那女人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幽幽轉過頭來、透過烏沉沉的濃密髮絲瞧著自己。她的眼睛,白多黑少,簡直好像鬼一樣。宅男忍不住從心裡打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