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鼎雲聽家丁居然敢這麼威脅自己,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斥責道:「反了你們了!這月工錢扣下,下個月才發!」
家丁們一個比一個不耐煩:「莊主啊!您別忘了,上上月的工錢,您還拖欠著呢!兄弟們一個個家裡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全指著您的工錢過活。您一個心情不對就扣押工錢,您還給不給我們活路了?」
周鼎雲氣惱:「工錢是拖了,可我答應你們的賞錢一次都沒少給過!有沒有?有沒有?快快快,趕緊的!今天抓住他們兩個,每人賞你們兩個金錠子!」
身邊扶他的兩人不幹了:「莊主莊主,他們有賞,我們有沒有?」「——有,都有!好好幹!短不了你們的!」周鼎雲拍拍那人的臉,就好像在拍一隻搖著尾巴討骨頭的看家狗。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家丁們聽說有錢賺,一個個紛紛覺醒,抖擻精神,重新把大網撐緊。
這時候,刺蝟聽見梅琳在嘴裡低聲倒數著:「三,二,一!」正不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耳朵裡卻隨之聽見家丁們嘴裡都呻吟出聲,身體撲通撲通挨個摔倒。愣了一下,終於想起他們這是吸了太多毒氣所致。
不管周鼎雲再如何暴怒的催促,幾個家丁倒在地上難受得打滾,身體酸軟,就是怎麼也站不起。
倒下的家丁也有聰明的,盡力挪動身體想要去摘解藥的草葉。梅琳使喚刺蝟說:「去拿網,把他們幾個捆起來。去啊!」
刺蝟於心不忍,勸說著:「他們幾個罪不至死吧……」
梅琳臉色一沉:「我叫你去你就去!你是不是想他們幾個吃了解藥醒過來,還來抓我們?」
刺蝟嘟囔著辯解:「我又不是說不捆他們……」一邊下手,一邊繼續說:「給他們解藥吧。他們也只是被使喚的,又不是主謀。人家家裡都有妻兒老小的。」
梅琳口氣鬆動著,說道:「要給你給,反正我不管。」
刺蝟手下麻利,把四名家丁牢牢綁進網兜裡,最後給他們一人嘴裡塞進一片白草葉。這時才反應到,為什麼自己聽這丫頭的指揮做事,居然還這麼順手?居然還這麼自然?簡直莫名其妙……
「還有你們!」梅琳臉上好像結了一層寒霜,「你們三個也逃不了!站得遠又怎樣,只要吸進了毒氣,待會兒遲早跟他們幾個一樣!生不如死!」
周鼎雲一直以來都只是聽說這種毒草的厲害,其實並沒親眼見識過。現在聽女兒這麼一說,心下帶著懷疑,鼻孔裡吸氣的時候認真辨認,果然發覺周圍有一種隱隱約約、若有若無的酸臭味。他越是認真分辨這氣味,越是覺得真的好像這氣味一吸進胸膛,全身的力氣就隨之減少一分,頭腦就更加昏沉一分。心頭著慌,更加不敢細想這到底真的是毒氣作祟,還是只是女兒威懾的心理作用。
在他身邊扶持的兩個家丁,互相對望一眼,心意相通,齊刷刷扔下周鼎雲在原地,兩人朝著梅琳跑過去求饒。「大小姐,大小姐饒命!小的們以後再也不敢了!」
周鼎雲一隻腳站立不定,摔在地上,連聲呼喝他們兩個,也叫不回來;心裡頓時又驚又惱。活了這麼多年,第二次有了這種萬念俱灰的絕望心情,沒想到又是倒霉在這種毒草上。難道真的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梅琳給了那兩人一人一片白草葉,指著身後方向說:「從那裡出山谷,一直走,不許回頭,永遠別再回來!」兩個人千恩萬謝的去了。
周鼎雲眼睜睜看著女兒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臉色陰沉,直似要把自己生吞活剝一般。不由得害怕,想往後退去。剛一動身體,跳下山崖碰傷的那條腿就疼得難耐,額頭上冷汗直冒。
梅琳叫刺蝟過來,跟她一起扶起周鼎雲往回走。女兒這麼親近的扶著他,他心裡半點溫情都感受不到,有的只是毛骨悚然的驚恐,不知她會怎麼處置自己。
兩人把周鼎雲架到梅琳母親的墳墓前。梅琳用腳在地上掃出一塊乾淨地方,押著周鼎雲跪下,冷冷說:「媽媽就葬在這裡。你,跟她道歉吧!」
周鼎雲看那墳堆土跡還新,應該是剛下葬不久。這幾年來他從沒料到,失蹤的妻子跟女兒居然一直就生活在山莊腳下的這處隱蔽山谷裡,一直都守著自己。眼裡望著這掊新土,懷念著跟墳裡這女人新相識時候的溫馨甜蜜,心底裡壓抑了很久的思念跟愧疚終於在這一刻爆發出來。
「梅……我看你來了……我,我對不起你……梅……原諒我……」周鼎雲一邊哭訴,一邊叩頭,泣不成聲。梅琳臉上的淚水也再次滔滔滑落。
周鼎雲重重在地上磕著頭,一下,兩下。磕到第三下的時候,他額頭碰到的土裡,什麼東西微微動了動。梅琳拉著刺蝟後退一步。忽然轟隆隆的一聲疾速響過,周鼎雲身下的土地很快的裂開,他整個人隨之陷下去。地面上那兩塊左右裂開的青石板,好像一張開合的巨口,一口就把他吞掉,然後重又緊緊合攏。
看到刺蝟驚訝的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梅琳擦擦眼淚,解釋說:「那是照媽媽的意思安排的。她一直到死,還是想要……跟這個男人在一起。」
梅琳腿一軟,跪下來,輕輕在地上叩首:「母親……你的仇也報了,心願也了了。母親,你終於可以,安息了……」
刺蝟守在她身旁,也悄悄在心裡祝願著那位偉大的母親,但願她在九泉之下,靈魂能得平安;但願他們今世孽緣的這一對,到了那個世界能得幸福喜樂……
山谷裡靜靜的,沒有一絲風。溫暖陽光下,地氣熏蒸著,每一株的「斷腸蝕骨腐心草」都還在健康生長,等待著將來給下一個惡毒人帶來厄運,或者給下一個善良人帶來生的希望、痛苦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