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跟地獄,往往只有一線之隔。
明明昨天還躺在鬆軟溫暖的病床上,由她親自來給自己換藥,那迷人微笑動人心魄。今天就因為沒人替自己交治療費、醫藥費、住院費,各種費,那主治醫生冷下臉來扯掉床頭的病號牌,召喚幾條大漢過來、扒了青蛙身上的病號服,抬出病房把他從垃圾通道直接丟了下去。
如果這只是一場惡夢,該有多好。總會有醒的時候。
青蛙哭到眼淚都流乾了。沒有人來幫他。腿傷的疼痛無休無止地折磨著,傷口已經開始感染發炎,開始潰爛。靈魂在鬼門關徘徊。
長舌頭又救了他一命。靠著吃蒼蠅跟翻揀垃圾堆度日,青蛙勉強熬著。每一口呼吸都是那麼艱難、都那麼彌足珍貴,每一秒鐘都好像世界末日。外面停車場的燈亮了又滅,滅了又亮,已經過去六天。還要多久,才會是終結……
昏暗中,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刺痛青蛙的鼓膜。支撐起早已垮掉的精神,用心聽著。——那是她,那真的是她!
是青蛙半年來,一直都魂牽夢縈的她!她來這裡,是來救我的麼?青蛙張張嘴,乾涸的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
「討厭!別讓人看見!」她嬌嗔。顯然是在跟別人說話。青蛙早已支離的心,現在更加破碎。
「哪有人啊,沒人……」是個男人的聲音。
兩人的話音漸漸低下去,呢呢喃喃說著情話。青蛙悲哀得不知該躲到哪裡。世界之大,竟是完全沒有他的容身之處。明明害怕聽見,可下意識的又人不知豎起耳朵聽著,想聽到她的聲音。連青蛙都覺得,這樣的自己簡直下賤得可恥又可笑。
「多虧有你幫忙,這會比賽拿第一踩這麼輕鬆。」男人說。
「哪有。」她嬌聲說著,「本來就是你厲害嘛!」
想到她那欲語還羞、欲言又止的可愛神情,青蛙不由得癡了。
「那不說這回,上回可全都是你的功勞。要不是你往那人的水裡邊下藥,我記錄恐怕早就讓他給破了。」男人的話音裡,微帶著一絲慍怒跟酸酸的嫉妒。
「傻瓜,那是我應該做的嘛。讓那麼難看的人把你的風頭搶走,我可不樂意……我的強哥是最厲害的。」
男人被誇讚得心花怒放了。「嗯,真乖!來,親個……」
一時間,青蛙莫名地覺著有點想笑,可這種場合好像又應該哭出來才比較合適。最後只好任由臉上的表情僵住。
整個世界瞬間崩塌。
自己敬奉得好像女神一般的光輝璀璨,原來卸去了偽裝,只不過是別人身邊同流合污陷害自己的幫兇。
青蛙緩緩閉上眼睛,心臟怦怦,蓬勃洶湧的血脈一條一條,震得兩眼都發疼。手腳陣陣酸麻。
他時而想親手挖出自己的心來,獻祭到她眼前,讓她看個明白;時而又想把自己揉成粉碎扔在地上,任她從自己身上踏過去。
都到了這種時候了,滿心滿腦的還是她啊……青蛙覺得自己已經徹底沒救了。
外面兩人親暱一陣,漸漸分開。又開始一邊散步一邊輕聊。
男人還是有點擔心:「其實那人真的很厲害。這次冒險打傷他的腿,要是下次他又冒出來競爭該怎麼辦……」
聽到這裡,青蛙只有冷笑。
是你,一直都是你……你喜歡要第一,大可以直接說出來,我讓給你好了。自己把輸贏看得那麼重要,就以為別人一定是來跟你爭競的?就因為這個,你就說要打殘我?別人的一雙腿,跟你的第一名比起來,就完全不算什麼?
青蛙只是心寒。父親怒吼的那句話,又在他腦後響起:「我們費家,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窩囊!」
她的柔弱聲音又再響起:「你不用擔心啦。給他腿上用的藥,我已經偷偷換過了。他的腿好不了了。第一永遠都是你的!呵呵……」
「真不愧是我的乖乖!來,再親一個。……呃……」
男人忽然覺得腳上感覺不對,回過頭看去。在他腳踝上,纏著一道紅撲撲的古怪帶子。那帶子軟綿綿顫巍巍,另外一頭長長的一直延伸到樓下的垃圾道口。
「絲……」這帶子纏得很緊,男人覺出疼來,嘴裡倒抽一口涼氣,半蹲下身想動手解開。「這什麼呀。」
女人推他一把,顫著聲音說:「強哥,看,那邊……」
垃圾道口的鐵門緩緩打開,從裡面蠕動著爬出一個怪物。
這怪物四肢著地,頭髮亂蓬蓬遮著臉,身上佈滿爛瘡、沾滿污垢,一群蒼蠅圍著他嗡嗡亂飛。這條古怪的長帶子一直通到他嘴裡,看起來是……舌頭。
男人驚倒在地,連連怪叫著,甩著腿,卻怎麼也抖不開長舌頭的糾纏。女人也嚇得癱軟了,想要幫男人解開束縛,又畏縮著不敢伸手去碰。
男人醒過神來,扯著嗓子高喊:「救人哪!救人哪!救——」
淒厲的呼救聲很快戛然而止。長舌頭甩起,扯動他整個身體半空中劃道弧線,一頭碰到堅實牆壁上,當場頭破血流,眼見是不活了。
女人連一個字都喊不出,坐在地上,不住後退,驚慌無助地搖頭。
剛剛碰死那男人,長舌縮回,又毫不留情地伸出,準確無誤捲住女人脖子,把她扯到怪物面前。
怪物不說話。瞪大兩隻凸出的怪眼睛盯著她看,看得很認真很認真,試圖把她看穿。
女人現在終於認出他來,原本美麗的大眼睛頓時失神渙散。脖頸被舌頭纏著,呼吸困難,臉漲得通紅,額頭青筋暴起。靠這麼近,她的每一根眉毛、每一根頭髮都歷歷在目。可是現在的她看上去,說不出的古怪醜惡。
女人噙著淚水,喉嚨裡硬憋出話語:「不要……求你,不要……」
有那麼一刻,想到思念她的時候那種甜蜜溫暖,青蛙的確是有點心軟下來,舌頭也放鬆。不過下一秒鐘,他就看見了掛在她脖子裡的項鏈。
那明顯是一對情侶飾品,外觀材質都一模一樣。在那心形鏈墜中央,嵌著一個足以把她殺死的「強」字。
青蛙咧開嘴角,開始自由地微笑了。緩緩伸出兩手,捧住了她的臉頰。
女人顯然是誤解了他的微笑,還感動地想要說出「謝」字。
沒等她嘴裡發出聲音,青蛙兩手交錯一擰,空曠停車場中央發出脆生生的「喀落」一聲。
他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