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根還在做夢。
他夢見,天空忽然深深暗下。抬頭看,一隻巨大的黑色蝙蝠,好像夢魘一樣罩在當頭。血紅的眼睛,精光四射,咧開的巨口一張一合。聲音似那種老舊的磁帶式錄音機,沙沙卡卡的,迴盪在空巷裡。
「羅根,羅根……你過界了,過界了!……」
過界?過哪個界。
「xx局門口五十米內嚴禁擺攤。你過界了,過界了!」
羅根睜大眼睛細看,身後的門邊立著牌子。字體明明很大,可只能看清是什麼什麼「局」而已。剛才還熙熙攘攘的熱鬧大街,一轉眼的功夫變成空闊。只剩自己一人站在人行便道上,身前擺著一副攤位,似乎在賣水果還是什麼東西。
羅根心裡咯登一下,明知這回恐怕要遭,還是本能地想要替自己開脫。「不是我的,這不是我的!那人上廁所去了,我幫他看著……」
「你撒謊,撒謊!……這裡方圓一公里以內,根本就沒有廁所。肯定是你的,你不承認也沒用!……」
「不是我的,真不是我的!」羅根邊逃邊喊,驚恐而近絕望。「東西拿走吧,別追我了!」
「哼哼哼……」邪邪聲音始終在他頭上迴響,如影隨形。「跑什麼……你以為你能跑得了麼?」
羅根向前跑,兩個制服人攔住他去路。白制服像冰塊一樣冷,臉色像鍋底一樣黑。他們張著兩手攔住去路,就跟黃繼光捨身堵搶眼一樣奮身不顧。
羅根向後退,兩個制服人截住他歸路。大簷帽像鋼盔一樣硬,銅紐扣像釘子一樣扎人。他們叉開雙腿截住歸路,就跟邱少雲不懼烈火焚身一樣堅定執著。
羅根還想轉完,左邊右邊還有制服人圍攏上來。前後左右六個人把他圍在核心,個個身手矯健強壯威武。羅根走投無路,只能抱著頭縮在牆角。「大哥們,大叔們,大爺們……饒了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制服人發話了:「你跑?你還跑?你這是抗拒執法懂不懂?你這性質比較嚴重懂不懂?……」
他那根手指點點戳戳,快要點到羅根鼻子尖上。羅根心煩,輕輕推了一把。制服人更來勁了:「呀呵?還敢還手?再給你加一條——暴力抗法!」
「我x,還讓不讓人活了!」羅根再也按捺不住,跳起身來。我爪子呢?出來,快出來!
兩隻手空空的,那殺人割肉如同切菜一樣方便的爪子,不知哪裡去了。連全身無窮的力量,也平白消失得無影無蹤。
羅根覺得自己好虛弱。這種時候哪怕來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子,輕輕絆他一跤,說不定都會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身。羅根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了。——難道說,這就是執法者的力量?
……
碎了,都碎了。關節碎了,骨頭也碎了。
羅根已經不能細數,耳朵裡具體聽見多少次自己骨骼的碎裂聲。昏迷過去,又疼醒過來。死死生生不知經歷了多少次。
那頭狼兩隻碧油油的眼睛,一直在羅根腦海裡面飄。羅根想抓住它,想追隨它,想得快要發瘋,卻始終無能為力。
冥冥中,似乎聽見有誰在耳邊對話。
「……這個人……好強的生命力。傷成這樣,還能活下來。」
「不只是生命力,還有再生能力。他受到重創的肌肉組織跟身體器官,時時刻刻都在自我修復。只不過因為傷得太重,到處粉碎性斷裂的骨頭,沒法辦法盡快還原,這就占掉一大半的恢復能力。」
「就把他交給你了。不管用什麼辦法,盡量把他治好。有沒有問題?」
「其他倒沒什麼。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還原骨骼這過程,太過痛苦。很可能……會刺激到神經系統甚至大腦中樞。所以恢復以後,精神性格,跟記憶方面,大概會受到一定影響……」
「唔,這樣……問題不大。先治好他再說吧。治療過程有什麼需要的?說說你的計劃。」
「嗯。其實我們可以試試快速直接的辦法。——反正他全身骨頭都碎得差不多了,乾脆從內部入手,直接骨髓注入……」
沉吟半晌。「你說的是,用那種金屬?……你知道它的價值。我想聽你說,具體有幾成把握?」
「這個……那我只能承認,不到三成。」
「哦,呵呵……聽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多了。既然有近三成這麼多,儘管放!」
「是,院長。」
後來,羅根覺得有人翻動自己眼皮。模模糊糊的,一個寬眉細眼、紅色髮辮的的人影映在眼裡。一襲白衣,臉容秀氣,好像天使一樣的清麗眼眸。在這樣的眼神凝視下,羅根全身的傷痛似乎都減輕了許多。
她悄悄離開了。又不知過了多久,羅根隱約覺得,一股難以名狀的詭異感覺,漸漸將自己包圍。他拼盡全力睜眼,想看清周圍狀況。眼前寒光閃閃,只看見好幾柄明晃晃的針頭,正瞄準自己上下**豪無遮護的身體。那針頭個個有手指粗細,一尺來長。在它們尾部的盡頭,連著一個透明大槽,槽裡好像水銀一樣色澤的粘稠溶液,正咕嘟咕嘟沸騰著,向外散發雞蛋殼般的古怪氣味。
羅根好像醒著,又好像還沒醒。似夢非夢。
這個地方,他曾經待過?這種場景,他也曾經見過?
他試著在頭腦裡回憶。一轉念間,就有鋪天蓋地的恐懼跟痛苦記憶襲來。他也不知為何,雖然沒想清楚具體因為什麼,總之這些針頭肯定都是極可怕的東西,而且將會是他一輩子都難忘記的恐懼根源,一直都將深深潛埋在他記憶深處。不敢回憶,也不想回憶。它們會在隨便某個夜裡,出現在羅根的噩夢裡,也不打聲招呼。露出猙獰的凶光,讓他怕到牙齒打顫,讓他怕到渾身戰抖,讓他一身冷汗地驚醒,後半夜再沒辦法安然睡著。
羅根見過它們的,羅根真的見過它們!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在顫抖,渾身骨骼都在咯咯地響。關節互相碰撞,就好像,金屬的聲音……
燈光忽然滅了,眼前一片漆黑。一陣機器旋鈕的傳動聲響起,羅根彷彿覺得,那些針頭在漸漸逼近、逼近。就要刺進自己身體,就要刺進自己骨髓……
皮膚一疼,真的刺進來了!
羅根從昏沉中一下子清醒,被噩夢嚇得渾身虛軟。
琴醫生拔出紮在他手臂的針頭,拿一塊藥棉按在那裡輕輕揉著。剛剛她給羅根注射的,只是解除麻醉的藥劑而已。
羅根輕哼一聲,緩緩坐起,皺眉揉一揉發疼的太陽穴。「檢查完了?我可以回去了吧。——怎麼了?」他看琴醫生還是把藥棉按在自己手臂上,右手擎著針管發呆,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聽羅根又叫了兩聲,琴醫生這才回過神。「哦,沒什麼。你還不能走。本來不該用這辦法叫醒你的。」她整理著針筒藥劑,一邊匆匆說:「沒辦法,外面出了緊急狀況!院長要你盡快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