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次刺蝟當場襲擊執勤看守的事件發生以後,宅男就被單獨關進3002室,鐵門沒再打開過。
吃飯有人送進來,換洗衣服有人接出去。可他本人至今沒跨出門半步。
宅男覺得自己身體大不如前,最近兩天開始使者在房間裡繞圈慢慢跑步。唯一的好處就是,他有時間幫班納把那尊小小的女人石像磨好了。好處之外的壞處就是,他越看那石像越覺得像自己女友,頭髮眉毛眼睛就越來越清晰浮現在眼前。於是心疼的不能自已。只好把石像藏在平時看不見的床底角落。
是我不好……我累她吃苦。我累她沒吃上好東西,沒穿上好衣服。累她勞心勞力,到最後連輛電動車都沒買給她。
是我不好。
可為什麼你連看都不來看我一眼……我在你的世界,真的已經變成多餘東西了麼……
宅男痛苦。
隔壁3003房間,又響起那種輕細的拍拍聲。聽了這麼久,宅男猜那是撲克牌摔在地上的聲音。
這人不知犯了什麼事,他也整天關在房間裡,不放出去。無論是吃飯、放風,還是工作娛樂時間,他都在那邊。
宅男想跟他交個朋友,有次寫了字條想從牆洞塞過去,發現不論是推是挖,那小塊木塞都紋絲不動。好像是被那人從對面封死了。最後只好失望地把字條撕碎、扔進馬桶沖走。
每一天都單調的好像有一年那麼長。
為了給自己解悶,宅男這兩天開始回憶刺蝟臨走時哼唱的那首歌。曲調很容易想起,只是歌詞只記得一小半。剩餘部分,宅男自己照著原曲風格葫蘆啊給他穿**去。小聲唱起來,居然也很能安慰人心。
宅男用小石子,在牆上一筆一劃認真寫著:
「……只要你相信,信春哥,不掛科……」
這時,鐵柵門嗆嗆響了兩聲。真真的,有人來開門了。
看守打開門進來,一眼看見宅男跪在床上、撅著屁股往牆上寫字的姿勢。走過來認真細看,當場勃然大怒,一把按住宅男的頭,要用他的臉去蹭掉牆上那些新寫的字跡。喬尼及時喝止住他。
宅男垂著頭沉默。
在小屋裡踱著步走了幾圈,喬尼不屑地四處打量一遍,把鼻子湊到宅男身旁,很小心地聞了聞,吩咐看守說:「帶上他去洗個澡,換身乾淨衣裳,別給咱東樓丟人。記著,千萬別讓任何不正常人靠近他!」
乾淨的熱水從噴頭嘩嘩澆下,宅男忽然有點感動。自己重新感覺到了,被當成「人」看待的可貴。如果不是看守催他,他簡直想今天就住在洗澡間裡不出去了。
新衣服好嗎稍稍有點大,穿在身上寬寬鬆松的,摩挲著宅男敏感的皮膚,很舒服。
曬著輕柔陽光,宅男瞇起眼看清這個將要帶走自己的人。
——渾身青藍色皮膚,到處生著疙疙瘩瘩的小突起,簡直像剛從瀝青池裡爬出來一樣。短頭髮呈深棕色,一縷一縷緊緊貼著頭皮梳在腦後。只有那軀體的輪廓倒是豐腴柔和的,胸脯堅挺,手腿頎長,像一件古希臘的雕刻藝術品。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對任何事物都帶著好奇,小孩子似的四處打量。
眼光落在宅男身上,她溫和地笑了,心願終於達成的滿足。黑白眼珠狡慧地轉了轉,忽然全身皮膚色彩變幻,無聲無息地幻化成女友模樣……
白羊毛上裝,白色及膝短裙,白色小牛皮短靴,肉色絲襪。
身上、頭上,一件首飾都沒有戴。甚至連一小枚戒指都沒有。
宅男答應過女友,要等到向她求婚那天,親手把一枚全世界最美的鑽戒戴在她手上……
現在這魂牽夢縈的形象,又活靈活現站在眼前,還朝自己伸開雙臂一步步走來,要來個深情擁抱的樣子。宅男忽然怕得兩腿發軟、轉身想逃,逃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不要回來。
一隻手抓住他,是青黑密佈小疙瘩的手。宅男鬆一口氣。這女人的醜陋形象,反而讓他覺得安全許多。
她沖宅男扮個鬼臉,帶著孩子氣的輕鬆神情。
臨刑前,宅男回頭看一眼這棟關了他許久的筒狀高樓,孤單單調矗立在空曠廣場上,跟對面的哥特西樓形成強烈對比。
一個簡樸,一個奢華。一個簡約,一個繁冗。一個乾枯硬朗,一個峻峭挺拔。
這樣兩棟建築擺在同一座廣場的兩頭,簡直本身就在上映著無數場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