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男被警衛押到三樓住處。這裡跟其他隔間,陳設都沒什麼不同。
統一的床位,統一的床單枕頭,統一的雜物架,統一的抽水馬桶。
警衛用槍托在宅男後背重重砸了一記,把他推進房間。鐵的牢門在他身後冷冷關上。
後背被砸的地方依然熱刺刺的。宅男搬過小凳,靠著牆慢慢坐下。
對面灰色牆壁上,依稀能看到淡淡的字跡。應該是上一位住戶留下的,或許是日記之類的什麼東西。
也對,等下該找塊空地,也在那兒寫些日記。而且寫的東西,不管多糟糕,將來一定會有讀者願意看。就好像現在的自己,一定會把這位前輩的作品認認真真、一字不落地看完一樣。
後背的牆壁傳來輕微震動。宅男扭回頭看,一塊栗子大小的「石頭」在牆壁中央鬆動著,漸漸被推來這邊,掉下地,露出一個圓圓小洞。對面那個人通過洞口悄聲說著:「撿起來,待會兒記得隨時堵上。」
宅男撿起滾落的「石頭」,入手很輕,原來是削圓的一塊軟木塞,兩邊塗了一層幾乎可以亂真的石灰色。
「嘿,你好,鄰居!我叫班納。」那人說。
宅男輕輕「嗯」了一聲。
「吃不吃糖你?給你一顆。」班納從小洞裡賽過一顆紅色塑料紙包的糖果。「是我那邊隔壁的兄弟給的。他小姨子的結婚喜糖。」
宅男接住糖果,沖洞口說聲「謝謝」。
班納說:「謝什麼呀,都是自己人……守衛來了,趕快,堵好洞!待會兒吃飯時慢慢說。」
宅男飛快拿木塞堵好洞口,右手把糖攥在手裡。繼續呆呆瞧著對面牆壁。
中午11點30分,電鈴響了。
有人在樓下用喇叭高聲喊著:「開門!」
「匡」一聲金石撞擊的巨響。宅男看見樓上樓下的鐵門齊齊打開,人們各自從隔間走出,在走廊上排起長隊。
排在宅男前面的,是一個黑瘦黑瘦的老人。排後面的班納,寬眉毛凸顴骨,約莫三十歲年紀,沖宅男輕輕努一努嘴,提醒他看好隊伍。
喇叭聲繼續說道:「向左向右轉!食堂集合!」
隊伍於是慢慢蠕動起來。果然是沒有一點雜聲,連一聲咳嗽都聽不見。
進到食堂,每人領到裝滿餐盤的飯菜,各自找位置坐下。這時氣氛稍稍放鬆下來,可以邊吃飯邊自由聊天。
食堂裡的警衛們並不配槍,只是倒背兩手站在周圍監視。能稍稍體現一點人情味。
午飯還算豐盛,有米飯,有土豆燒牛肉,有青菜,每人還分到半條魚。
班納並肩坐在宅男身邊,看他吃光其他東西,只是沒動那魚。於是問道:「怎麼,不喜歡吃魚?不吃給我啊。」
宅男吃飯時盡量不看那魚。魚鼓鼓的眼泡凸出來,似乎還微帶鄙夷地斜斜瞟著自己。多看它一眼,胃裡都幾乎要翻滾起來。
班納既然說出口,宅男很樂意地把餐盤推給他:「我只是,不能吃帶眼睛的東西。」
班納沖魚頭大口咬下去,吃得津津有味,嘴裡模糊說著:「魚頭很補的……魚眼還能明目。看你樣子,沒受過多少委屈。要是在野外讓你一個人待上幾個禮拜,你連蒼蠅都能吃下去。」
宅男胃裡又開始翻滾,趕緊摀住嘴說:「拜託,吃飯時別提那種東西行不。」
班納大口吃完飯,把餐盤一推,滿意地打著飽嗝。
一個剛才在食堂裡幫忙打飯的男人,端著十分豐盛的一大盤剩菜走來,坐在他們兩個對面,開心地搓著手,準備大吃一頓。
班納抓住他拿筷子的手,命令似的說:「來一根。」
那男人有點惱火,說:「每次你都這樣!今天不給了!」端起餐盤想挪位置。
班納手抓緊不放,嘴裡說著:「別那麼小氣……坐下坐下。這麼好用的牙籤,你不給我想給誰?」
那男人似乎稍稍有點怕班納,象徵性地輕輕掙幾下,最後拗不過他,放棄堅持,把餐盤擱回桌上;嘴裡說著:「給給給,拿去!真是的,有魚刺不用,非用我的……」
宅男看見,男人手背中間慢慢鑽出一根細長的骨針。班納捏住骨針尖端,抽起在手裡,十分滿意地拿它剔起牙縫。
「魚刺哪比你的刺好。又尖又韌,當牙籤再好不過。」
男人嘴裡絲絲抽著涼氣,揉著自己手背說:「輕點行不行,會疼的!」
他坐回位子上,一邊吃著,一邊打量宅男:「你就是那個——把冰人凍起來的?你比他還能凍人?」
宅男呆呆搖頭:「不是我,我不知道……他們肯定誤會了。」
「那你是怎麼進來這兒的。」男人問。
「……不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宅男答道。
男人跟班納呆呆地互相對望一陣,然後突然爆笑起來。宅男被他倆笑得摸不著頭腦,愣在那裡,不知自己說的話哪裡好笑。
班納笑得抱著肚子,眼淚都快流下來:「對,對對,你當然是冤枉的。這裡所有的人,都是被冤枉的!哈哈哈……刺蝟,你跟他說,你是怎麼進來的?」
被叫做刺蝟的男人吃吃笑著,往嘴裡塞著飯,說:「我老婆失蹤一個多禮拜找不見……後來有人在市郊的一個垃圾箱裡找見她。其實,準確點說,是找見一部分的她。法醫鑒定完,她身上有好多個被針扎出的小洞。然後法醫來檢查我,發現我碰巧能從身體裡面長出骨刺。結果就把我送這兒來啦。」
「……其實呢,我老婆死掉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她的保險受益人是她爸媽,根本不是我!可那些法官根本不在乎這個!」
說完這些,他們兩個笑得更響了。
附近的警衛抽出橡膠棍,在牆壁上砰砰敲了幾下,警告道:「那邊兩個,小聲點!」
班納壓低聲音說:「法官們以為,你在舒服的時候,那些刺也會變硬變長!」
刺蝟笑罵道:「滾你x的。反正我比你好多啦!你這怪物……」
班納的笑聲忽然停下來,臉上蒙上一層陰沉的霧。
刺蝟察覺自己說錯了話,也停止說笑,伸手過來拍拍他肩膀,然後埋頭只顧吃飯,再也不說什麼。
12點半整,電鈴再次響起。警衛們押送所有人返回監牢。「匡」的一聲,所有鐵門齊齊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