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淳雖然急著回上海、去四川實施自己的計劃,卻苦於在湖北的蔣百里遲遲沒有回電,鄂西、川東也沒有消息傳到廣州,只得留在廣州觀音山。每日除了在孫先生特意安排的警衛保護下出去走走外,就是會見帶著懷著各種心思前來「拜訪」的各路客人,晚間則閱讀孫先生的贈書,每當有所感時就提筆記下,準備用到自己的書裡。
一連好幾天下來,郭淳對廣州乃至整個廣東的形勢有了大致的瞭解。1921年的廣東人真的熱衷於革命?不對!1921年的中國人都接受革命?更不對!1921年全中國最時髦的政治詞彙是——自治。
湖南先倡議自治,是因為南北戰爭的主戰場就在湖南,湖南人被打怕了,而湖南軍隊與擁護南方護法軍政府的軍隊和北洋軍隊相比,又顯得過於弱小了一些。當督軍的譚延闓、趙恆惕為求自保,老百姓則為了避免戰亂,這才提出了「自治」和「聯省自治」的政治概念,美其名曰——傚法當今強國美利堅。
這個概念很快就被西南大軍閥唐繼堯接受,因為他要為獨霸西南三省的戰略目標尋找依據,因此他提出川、滇、黔聯省自治,自稱聯軍總司令。
在直皖戰爭後,生怕直軍南下浙江、淞滬的浙江督軍盧永祥也舉起了聯省自治的大旗,無非是迎合輿論,在政治上設立一道阻擋直軍攻浙的屏障而已。此時,自治其實就是軍閥割據地方的遮羞布。
而四川的情況又有不同。這個南北政府爭權激烈的省份,這個軍閥混戰最為嚴重的省份,熊克武、但懋辛、劉湘、劉成勳等人提出自治,是為了抵制北洋政府任命的四川督軍劉存厚。
廣東的自治風潮在陳炯明的推波助瀾下一日高過一日,連最容易趨向於革命和統一的在校學生也在鼓吹自治!商人們更怕革命會引來戰爭,當然願意接受「息事寧人」的自治,最可怕的是曾經的革命軍人們,他們已經驅逐了桂系軍隊,已經控制了廣東,已經得到了相當的利益,此時他們不願意繼續革命、繼續流血,而願意享受果實、過穩定的日子了。因此,他們支持陳炯明的自治,隱隱然與堅持革命統一的昔日戰友們對立起來。
有趣的是,與南方軍政府為敵的北京政府也反對自治,在這一點上與孫先生的態度一致。
實際上,提倡自治的人們都有意識地忽視了一個問題——國家權力中心在哪裡?是民國初年選舉的國會還是安福國會?是南方護法軍政府還是北京政府?哪個政府才符合全國人民都認可的《民國約法》,才是正式的、合法的國會選舉出來的中央政府?
總之,郭淳實在不想在這個五年後的北伐大本營所在地多呆一天,甚至一分鐘。這裡有種令人厭惡的氣息,是由那種被明哲保身思想奴役了國人的和軍閥割據野心染臭了的氣息。
沒有骨頭、沒有國家民族觀念的國人是不敢革命的!
由此,郭淳向孫先生建議——盡快在廣州設立國民黨中央辦事處,把中央黨部的職能轉移到廣州來,以便展開黨建工作和革命宣傳。在孫先生接受這個建議的同時,他不經意地推薦了一個人——吳立中。
1月12日晚,一身粵軍軍服的吳立中從韶關趕到觀音山。
客房內,兩個男人緊緊擁抱在一起,身穿西裝的郭淳身材高大健碩,看起來紅光滿面、營養充足;而身穿軍服的吳立中則比剛剛從巡捕房出來時更瘦了一些,營養不良的臉色略呈青白,眼眶深陷而使眼珠子有些外凸,如果除下軍服摘去眼鏡,活脫脫就是一個逃難者。
「你受苦了!姐夫。」郭淳鬆開吳立中,把他引到椅子上坐下,送上一杯茶水後,坐到他身邊說:「我想不到你真的會從軍,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找到你,前幾天,我還擔心你已經、已經不在了。」
「力行,我沒事!」吳立中摘下眼鏡,用袖口擦去些許淚痕,笑道:「現在好了,我所在的部隊駐防韶關,離桂軍遠遠的。何況,短期內也無仗可打。真搞不懂這上面在想什麼?桂軍明明都潰不成軍了,只需趁勝追擊就可平定廣西,卻、卻突然停止追擊,這不是等桂軍緩過氣來反攻我們嗎?力行,你能住在這裡就能給孫先生說上話,你給說說,廣西一定要盡快地拿下來!」
郭淳盯著吳立中的近視眼鏡,嘴角露出一絲帶著讚賞和更多嘲諷的微笑,說:「你很想打仗?」
「不!」吳立中斷然搖頭道:「我不想打仗,真的不想!可現實卻逼迫著我們這些革命者必須打仗,必須盡快地把軍閥們統統打倒,然後專心一意地建設國家、振興中華!」
郭淳聞言,心裡有些反悔了,早知道就不向孫先生推薦吳立中的。這位大學老師經過了血與火的考驗,已經變成更加堅強的、真正的革命者了!不行,必須拉他回去!
「姐夫,你聽我說……」
花了盡一個小時,郭淳把近期上海生的事情和自己的計劃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最後說:「軍校需要一個政治委員來建立黨的組織,領導軍校所有國民黨員開展政治思想學習和軍事訓練工作,在我心裡,你是最佳人選!如今,無論你是在南方還是在上海,無論你是在粵軍中還是在軍校,或者青年國民軍裡,都是在革命!何況,我姐和小懼成天都在為你擔心,成天都在盼你回去!跟我走吧,留在這裡你看不到你希望看到的革命結果。」
其實,郭淳根本就無須多加勸說,吳立中的心早已經飛回上海,飛到由他的學生們組成的青年國民軍和軍校了。
「力行,在韶關還有我幾個生死相依的同袍……」
郭淳指著旁邊的:「寫下來,把名字都寫下來,我馬上去找孫先生要人!」
趁著吳立中去寫名單,郭淳又好好地打量了一番這位姐夫。他瘦了,卻更硬朗了!經歷了生死的他沒有退縮,反而更具有蓬勃的革命鬥志。
「篤篤。」門外有了響動,隨後傳來陳果夫的聲音:「力行兄,重慶來電。」
郭淳打開門,陳果夫像一陣風般衝了進來,看到吳立中後略有些詫異,又從他身上的軍服看出點什麼,乃壓低聲音道:「蔣百里先生已經到了重慶,張衝將軍屬下第一團在劉明昭團長的指揮下,成功接應藍天蔚將軍的部隊,目前正向江津開進。另外,熊克武將軍邀請你盡快去重慶一晤,共商大計!」
「嗯,知道了,祖燾兄請坐。」郭淳嘴裡應著,心裡卻在琢磨著「張衝將軍屬下第一團劉明昭團長」這句話。此劉是否彼劉?雖然名字不同,可那蔣某人不也整了一大堆名字出來忽悠人嗎?這個問題,即便是問張沖也是無解,因為張旅長也不可未卜先知。等陳果夫坐下後,郭淳笑道:「這下子我放心了,唉,早想回上海的,就怕萬一人在海上卻出了大事。祖燾兄,你呢?是跟我一起回上海還是另有安排?」
「我?」陳果夫故作彷徨無計的模樣苦笑道:「蔣三叔早回寧波去了,我當然是跟著你嘍,你要不收留,我就只好去交易所蹲號子。」
「我來介紹。」看到吳立中寫好名單走過來,郭淳拋開陳果夫的蔣三叔,說:「這位是革命前輩陳英士先生的侄子陳祖燾先生,字果夫;這位是我姐夫,前震旦學院教師吳立中,字明源。」
兩人握了手,禮節性的問候一番。郭淳趁機看了看名單,上面羅列了五個人的名字,分別是羅明光、覃成傑、劉一達、魯湛、余惠豐。他吹乾墨跡,將名單折好放在口袋裡,向陳果夫說:「祖燾,你替我擬兩封電報,一份給重慶的蔣先生,就說我奉孫先生之命剋日北返,盡快帶第一批人員到江津考察投資事宜,請他妥善安置藍將軍所部,並協助張、藍二位將軍整訓部隊。第二封給上海磐石公司沈會濤先生,請他做好萬全之準備,組織好第一批赴川考察人員事宜,隨時準備出。」
「好!」陳果夫轉身就走,走到門口還讚了一句:「力行兄做事雷厲風行,爽快!」
郭淳笑著拿起電話,撥了秘書程書廷的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