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外灘大馬路上外資銀行大樓雲集,有匯豐、德華、華俄道勝、麥加利、橫濱正金……其中最大、最豪華的建築就是匯豐銀行大樓。
這一次,郭淳沒有貿然闖進去,而是找街邊擺攤的小販,出入大樓的職員打聽,為此,他還買了兩包英美煙草出產的三五香煙。在「熱心人」的指點下,得到一條頗為八卦的線索:席家與沈家是世交,席家老太爺的弟弟就過繼給沈家,就是赫赫有名的「沙遜阿四」(意即沙遜洋行的第四號人物),如今沈家第三代的大公子也在沙遜洋行任大買辦,這位公子哥目前正在追求一位名媛,每日必去亞爾培路的紅房子法國餐館。
天色向晚,正是該吃晚飯的時候。
這是一條幽靜的馬路,法國梧桐樹遮天蔽日,時時出現的高檔住宅、西餐館、酒吧,讓幽靜的亞爾培路多了幾分熱鬧、妖嬈,而設立於19o7年的德文醫學院,又為這條路平添了不少文化的氣息。在此時的上海,學西醫是頗受推崇的,就讀的也多半是名家子弟。這麼一來,亞爾培路就成為公子、名媛的常來之地。
紅房子法國餐館則是名媛們的最愛。鬧中取靜的地段、裝飾絢爛又不失典雅的氛圍、大廚的招牌菜式,讓崇尚西方文明,特別是法國「自由、平等、博愛」生活的青年男女們趨之若鶩。
西餐館,郭淳進得多了。帶著阿祥大步進入,選擇了一張靠窗的桌子,接過服務生遞來的菜單,指著單列出來的招牌菜式,點了一瓶1o年份的波爾多紅酒和法國紅酒原盅炆子雞、羊肉卷餅、百合蒜泥焗鮮蛤蠣,一式兩份。阿祥則是生平頭一遭進西餐館,看看豪華的店面、聽著陌生的菜名、感受到店內別樣的氣氛,他幾乎連手腳都不知該往何處放了。
郭淳壓低聲音道:「別緊張,放鬆,來這裡就是吃個新鮮,說實在的,這裡的東西再名貴,在我看來都沒一盤蒜苗回鍋肉來得實在,百吃不厭,嘿嘿。」
說話間,紅房子西餐館迎來了一撥撥的客人。客人中大多是女性,有穿洋裝的、有穿旗袍的,很多還彼此熟悉,輕輕的打著招呼,刻意壓低的說笑聲隱隱傳來,顯然,來客們都不希望破壞這裡獨有的氛圍。
等菜是件無聊的事,不過對郭淳來說則不然,他的目光並沒有過多的停留在那些鶯鶯燕燕身上。倒是阿祥傻了眼,估計他活了二十多年也沒見過這麼多的美女,更沒有想到自己能在同一個餐館,瞅著美女們吃西餐。
店外,天色漸黑,華燈初上。一輛雪鐵龍大轎車像幽靈一般,帶著霓虹迷離的光線無聲駛來,穩穩地停在門口。一位身穿純白色高級西裝、大約二十三、四歲的青年從車裡鑽出來,重重地關上車門後大步走進餐館,在門口頗瀟灑的站定,用帶著幾分自負的目光掃視一圈後,向角落裡的某個人揮了揮手,換了一臉宜人的微笑走了過去。
「沈公子……顧小姐……」的招呼聲落入耳內,郭淳心神大定,恰好服務生開始上菜、斟酒,接下來的時間也不難打。
「煙灰缸,謝謝。」
「就來。」斟過酒的服務生很快拿來煙灰缸。
「叮」的一聲脆響,餐館裡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郭淳。「嚓!」火焰騰起,點著了郭淳嘴上叼著的三五香煙,煙霧瀰散間,「卡」的一聲響,火焰消失,一個銀亮精美的物事被隨手放在暗紅色的花格子餐布上,在燈光下折射出點點光芒。
郭淳注意到,那位沈公子異樣的目光在打火機上流連了好一陣子。他舉起紅酒杯向阿祥示意:「來,乾杯!」
「郭先生,他們在看你。」阿祥心中不安,小聲提醒。
「切!看你那熊樣!」郭淳笑著低聲道:「別人看看又怎麼了,不會掉你二兩肉,再說了,你小子的眼珠子不也差點兒就落在人家身上了嗎?」
阿祥臉騰地紅了,確實,那些旗袍美女太勾人了,高高的胸、白白的腿……
這一餐郭淳故意吃的很慢,大多時間都用在教阿祥用西餐刀叉和一些用餐禮儀上。
不多時,那邊傳來夾雜著「大世界」這個詞彙的低語聲,顯然,那公子哥兒和他的名媛妹妹已經選定了接下來的樂子。
白色身影突然出現在餐桌邊,郭淳故作不解,抬頭看去,那位沈公子看著餐布上的打火機,頗有禮貌地問道:「這位先生,您這是打火機?」見郭淳有些矜持的點頭,又道:「能否借給沈某一觀呢?」
「可以,請便。」郭淳以手示意,沒想到那沈公子竟然一屁股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伸手拿過打火機,上下左右看了看,找到了竅門,叮的一聲掀開了蓋子,同時讚道:「好東西!好設計!」
郭淳淡淡相對:「先生是識貨的人。」
「嚓!」火苗騰起,火光映照在滿是驚喜之色的沈公子臉上,他「卡」的一聲關閉蓋子,火苗消失。又掀開蓋子,似乎沉醉於聆聽那清脆入耳的聲音,半晌後,他又打著火。如此反覆地把玩,簡直是愛不釋手,連那位顧小姐在旁邊等待都似乎忘記了。
「此物還有一個妙處。」郭淳的語氣還是很平淡,從眼冒「求知慾」的沈公子手裡接過打火機後,他燃起火苗,隨意地揮舞了幾下,火苗在風中搖曳著,卻並未熄滅。「有防風設計,就算是在海船上也不會被海風吹滅。」
「先生貴姓?」
「郭,郭淳。請問您貴姓大名?」
「鄙人沈會濤,就職於沙遜洋行。」
「幸會,幸會!」郭淳伸出右手,眼角的餘光瞥到阿祥一臉的讚佩之色。沈會濤禮貌性伸手和郭淳握了握,道:「郭先生,不知這個打火機能否割愛呢?多少錢都行!」
郭淳回答得很乾脆:「對不起,這是一位故人留給鄙人的信物。」
「是這樣……」沈會濤臉現失望之色,戀戀不捨地從打火機上收回目光,留下一句「打擾了」帶著那位顧小姐出門,上了雪鐵龍,倏忽間就消失在遠處。
阿祥不解問:「郭先生,為什麼……」
郭淳擺手打斷阿祥的問題,順勢打了個響指,早有準備的服務生上來,躬身道:「先生,您的單子是六十二塊七角,抹去零頭,實收六十塊。」
阿祥看看掏錢付賬的郭淳,看看桌上的杯盤碗碟,又看看周圍那些還在用餐的人,嘴巴張了張,卻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走,去大世界遊樂場!別傻坐著,還有正事!」
出得門來,阿祥拍拍胸口,頓足歎道:「這、這,六十塊大洋啊!我肚子還沒吃飽吶!黑,真是太黑了!心疼,真心疼!」
「你心疼個啥啊?」郭淳故意笑了笑,伸手攬著阿祥的肩膀道:「老話說的好,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再說了,咱們掙錢為了個啥?還不是花嗎?走吧,別傻了!」
吃得我心疼……這句話,從紅房子出來到大世界門口,阿祥一路上不知念叨了多少遍,就好像那錢是從他兜裡掏出來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