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結束了身份的話題，兩人沉默下來。車子又前進一段，車伕小心地問道：「傳說魔界環境極差，你們是想奪取神族的地盤，才進攻他們的，是不是？」斯圖克斯沒有說話，車伕透過車廂前的開口，往裡面望去，只見他眼神有些呆怔，望著車廂上方一動不動，彷彿陷入了遐想之中，當下不敢再問，加快了馬車的速度，向前方黑暗中駛去，很快隱沒在茫茫夜色之中。
斯圖克斯跨馬佇立在山崗上，眺望著遠處下方那片無邊無際的營帳，在血色的天空下，在熾熱的陽光下，在紅色乾裂的大地上，營帳在熱氣中漂浮不定，營帳中，一隊隊士兵正默默無言地來回巡邏，站崗放哨的衛兵也沒有半刻懈怠，一切都顯得一絲不苟，整個場景壓抑得讓人瘋狂，但斯圖克斯早已習慣，因為這是他的軍隊，他太瞭解了。坐下的地獄馬吞吐著空氣中的熱氣，打著響鼻，一副興奮的樣子。斯圖克斯摸了摸它的頭，地獄馬四蹄生出火焰，一轉身，背向營地飛騰而去。不一會兒，前方就現出一座黑色的城市，地獄馬駛入其中，越過城市中央的宮殿，來到一座佔地極廣的大宅上方，落進某個院子裡去了。
斯圖克斯下了馬，在它頭上輕輕一拍，地獄馬歡叫一聲，把兩隻前蹄一抬，飛上天空，頃刻間蹤影全無。斯圖克斯徑直走進院子一邊的房間。這是一個書房，三面都是書架，中央擺著一張書桌。斯圖克斯在桌子後面坐下，隨手拿起邊上那本看到一半的書，視線剛剛投向文字，外面就闖進一個人來。這人虎背熊腰，滿臉橫肉，全身都是傷疤，雖未攜帶武器，但還是透著一股子凶煞之氣。此人叫做巴格拉，乃是斯圖克斯麾下悍將，魔界軍中的第一莽漢，前兩年剛從斯圖克斯麾下調走，現任宮廷侍衛長。別人見了他怕，斯圖克斯卻感到意外的親切，放下書，正欲招呼，忽見巴格拉表情不對，手上，脖子上都帶著鞭痕，不覺愣住。巴格拉怒目圓睜，暴喝一聲道：「王子，反了吧。」
斯圖克斯大驚失色，道：「巴格拉，你在胡說些什麼？」巴格拉怒道：「怎麼是胡說？這鳥日子沒法過了，不反還怎麼的？」斯圖克斯大怒喝道：「住口，給我回去。」巴格拉大刺刺地走上三步，道：「王子……」斯圖克斯冷著臉打斷道：「我已經不是王子了，我是斯圖克斯公爵，你這個榆木腦袋，給我好好記著。」巴格拉大聲道：「我只知道有王子，不知道什麼公爵。你叔叔奧克登就是個王八蛋，我不承認他的封爵。」斯圖克斯更怒，道：「住口！住口！不管你怎麼說他，他都是神王，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巴格拉叫道：「王子殿下，你才是陛下的合法繼承人，奧克登是篡權者，憑什麼讓你服從他？他會做什麼？要不是他在最後關頭阻止我們進攻，我們現在早就搬進神界了，怎麼還會在這個鳥不拉屎的魔界受苦？」斯圖克斯顏色鐵青，沉聲說道：「我告訴你住口。」
巴格拉臉上露出一絲懼意，但他忽然一咬牙，轉眼之間，又恢復正常，高聲道：「不，王子殿下，我實在忍不住了，今天一定要說：他的位置本來就是你的，為什麼不奪回來？我們魔界神族的所有精銳部隊都在你的控制之下，只要你答應，我們可以立刻推翻他的王位。」斯圖克斯大怒道：「住口。」巴格拉把豹眼一蹬，梗著脖子厲聲喝道：「我偏要說。反了吧，王子殿下。」斯圖克斯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巴格拉大聲說道：「我立刻去聯絡軍隊，一定要把你送上王座。」他說完，行了一禮，大步向外走去。
「反了，反了……」斯圖克斯氣得渾身發抖，見巴格拉走到門口，大喝一聲道：「布萊索，把這個不知所謂的東西拖出去，關進地牢，我不想再看到他。」門後閃出一人，全身包裹在黑布之中，身體極為瘦削，他擋在巴格拉面前，就好像一隻猴子在面對一頭熊一樣。可是巴格拉不耐煩地一揮手，想把他推開，卻被布萊索骨瘦如柴的手緊緊抓住，絲毫動彈不得，布萊索反手一擊，將巴格拉打暈過去。布萊索拍了拍手，招來幾名侍衛，將那人扶著離開了。布萊索悄無聲息地走到斯圖克斯身邊，斯圖克斯掃了他一眼，道：「有什麼事就說吧。」布萊索道：「公爵大人，其實巴格拉說的也沒錯，即使你百般忍讓，對於奧克登而言，你是他的主要威脅這一點都是不會發生變化的。因為你在軍中的威望實在太高了。這樣下去你遲早也要讓他害死，早點反了也好。」斯圖克斯沉默一會兒，道：「我有我的苦衷，你們不會知道的。」他擺擺手道：「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你先出去吧。」布萊索應了聲是，出門去了。
布萊索出去之後，斯圖克斯跌坐在桌子上，久久無語，最後他歎了口氣。正在這時，布萊索去而復返，在門外喊道：「公爵大人，神王有召。」斯圖克斯定了定神，道：「我知道了。」布萊索腳步遠去，斯圖克斯站起來，走出門，沿著迴廊向府邸的大門口走去，布萊索就站在大門的台階前，一駕華貴的馬車已經準備完畢。斯圖克斯上了車，馬車緩緩向遠處的宮殿方向駛去。不一會兒，就來到王宮正門前的廣場上。斯圖克斯下了車，獨自從偏門而入，他每到一處，侍衛們就比平日更精神幾分，腰也好像挺得更直了，實話說，就是神王親臨也沒這麼好的效果。斯圖克斯見了，非但不高興，反而在心底歎了口氣。
想著心事，他已來到宮中深處的一座偏殿，那裡是神王接見臣子的地方。一個穿著條紋法衣的侍從法師從殿中出來，微笑著迎向斯圖克斯，來到身邊小聲道：「公爵大人，小心，好像為了是兵權的事。」斯圖克斯心中頓時凜然，低聲回應道：「多謝。」那個法師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道：「請吧，公爵大人，不要讓陛下等久了。」斯圖克斯點點頭，隨著法師進去，來到一個類似書房的地方，那裡坐著一個面色慈和的中年男子，穿著一身常服。見了他之後點頭微笑，然後示意他坐下。斯圖克斯謝過之後，在他右手邊坐了下來，俯身道：「神王陛下，召我來有什麼吩咐嗎？」奧克登笑道：「斯圖克斯，你是我侄子，這麼拘束幹嘛？不用叫陛下了，還是跟以前一樣叫叔叔吧。」斯圖克斯道：「是，神王陛下。」
「服了你了，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吧。」奧克登一臉拿他沒轍的表情，笑道，「今天你堂弟打了巴格拉一頓，將他趕出了王宮的事情，你知道了嗎？」斯圖克斯一凜，低聲道：「我知道。他去找我訴苦了。」奧克登哦了一聲，笑道：「這個巴格拉也是個火爆脾氣，你堂弟不過說了他兩句，他就頂撞起來了。不過倒也是一員猛將，過一段時間，等消了傲氣，你還是讓他回來吧。」斯圖克斯道：「是。」奧克登又道：「這不過是小事，暫且擱到一邊，今天找你來，是為了你堂弟的事情。」他看了看斯圖克斯，笑道：「他想在軍中任職，我已經答應了他。」斯圖克斯心弦一跳，竭力鎮定道：「不知您給他安排了什麼職位？」
「他說他喜歡第三軍團，我就讓他做了第三軍團統領。」奧克登微笑道，「第三軍團統領一職已空缺許久了，不如就讓他去歷練一番吧。」斯圖克斯面色不變，心中卻是狂怒，第三軍團是他起家的部隊，最為精銳也最為可靠，在他成為魔界全軍統帥之後，已經成為他的直屬軍團，統領一職向來由他兼任，所以職位才一直空缺，這在魔界，是聾子也知道的事情，奧克登的用意不辨自明，就是要剪除他的羽翼。他頓了一下，忍住氣道：「堂弟的實力不弱，當將軍也可以，但恐怕還沒有做統領的能力，還是從軍中挑選能夠服眾的比較合適。」奧克登眉頭微皺，道：「你也不是天生就會打仗的，不是嗎？現在是和平時期，他有足夠時間學習，難道你這個被稱為戰神的哥哥，還能不教他不成？」
斯圖克斯道：「指揮和統帥的能力，不是有老師就能教好的，沒有生死場上歷練，不經過真正的戰爭，沒有生死關頭的堅持，根本不可能對戰爭有正確的認識。我覺得他應該從基層幹起，這樣會對軍隊的各種事務有個實際瞭解，對他以後領軍作戰有很大的好處。」奧克登皺了皺眉，道：「他可是王子，這是不是有些不妥？」斯圖克斯道：「我並不是要他去當士兵，他可以從小軍官做起。」奧克登哈哈一笑，道：「道理是沒錯，不過你也知道他的性子，他從小天分就高，比常人高傲得多，太低的職務只會激發他的逆反心理。讓他當統領，不也一樣可以學習這些嗎？」斯圖克斯道：「就是因為他的性格，才需要磨練。我最擔心的，不是他的能力，而是他的個性。」
奧克登臉色有點難看了，沉聲道：「這麼說，你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斯圖克斯毫不畏懼道：「這也是為他好，我們神魔兩界的戰爭殘酷無比，他們勢力又一向大過我們，一個逞意氣的統領是軍團的災難。」奧克登臉色陰鬱起來，道：「如果是我的命令呢？」斯圖克斯沉默片刻，道：「那我服從。」奧克登笑了，道：「很好，那就這樣決定。」斯圖克斯憂心匆匆，奧克登卻笑道：「你不必太過擔心，他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弱。」
正事一完，兩人隨便說了幾句，斯圖克斯便起身告辭。他一走，從奧克登的座位後面走出一人，此人劍眉星目，異常俊朗，但眉宇間卻帶著幾分不祥的陰氣，他望著斯圖克斯去的方向，露出幾分嫉恨的神色。知子莫若父，奧克登沉聲道：「諾爾森，你可不要亂來，斯圖克斯是我們魔界神族的財富，失去他我們不一定能對抗神界。」諾爾森看著奧克登道：「父王，你可別忘了。迄今為止神界一次也沒有主動入侵過我族。戰爭全是我們這邊挑起的。我承認我的領軍能力比不上來，但我們有的是時間，不是嗎？打仗也是可以慢慢學的，我未必就取代不了他的地位。」奧克登瞪了他一眼道：「看來你完全沒把他的話聽進去呢。」
諾爾森傲然道：「父王，你也不要太捧他了，我雖然自認不如他，但相差也不會太遠。我在人界用假身份指揮過無數次戰役，十戰九勝，剩下的也沒有戰敗，只是誰也沒有佔到便宜而已。」奧克登道：「神界與魔界的戰爭可不同於人類之間的戰爭。」諾爾森道：「我不否認兩者的不同，但兩者都是戰爭，本質上是不會有任何區別的，相差的只是細節。」奧克登道：「可是你別忘了，你指揮人族軍隊的時候，心態與指揮族人做生死之戰完全不同，你只是一個旁觀客，一個下棋人，旁觀者清，你取勝有很大的取巧成分。」諾爾森不滿道：「爸爸，我就是知道這點，才自認不如大哥，這都是可以改變的，你總要給我機會。」奧克登道：「所以我不是答應你了嗎？」
諾爾森點點頭，又道：「你說斯圖克斯會不會從中作梗？比如密令手下將官與我作對。」奧克登苦笑道：「這種事情還需要密令嗎？只要你擔任他們統領一事傳出，人人都會來刁難你。」諾爾森惱火道：「如果他們敢這麼做，我要讓他們好看。」奧克登搖搖頭道：「你絕對不能這麼做。如果待不下去了，你就回來吧，不必太過勉強。或者你就想別的辦法……」諾爾森冷笑道：「幹掉斯圖克斯，你覺得這個主意如何，沒有了領頭人，他們想鬥都斗不起來了。」奧克登啪了打了諾爾森一記巴掌，不可置信地指著他道：「這就是十戰九勝的腦袋嗎？你簡直是昏了頭了。」諾爾森道：「父王，你有神王的力量傳承，他只要還為我們魔界神族打算，絕對不會反抗你的。可是繼續容忍他存在下去，會嚴重損害你的威信，人家會說，靠著前王子斯圖克斯，你才能坐穩神王寶座。前任神王是老糊塗了，才會把王位交給你這個無能之輩。」奧克登大怒，高聲喝道：「你給我住口，這是對你父親說的話嗎？」諾爾森忙道：「你別生氣呀，父王，我只是在轉述族人的想法。」奧克登道：「給我出去。」諾爾森道：「父王，你要三思啊……」奧克登沉默良久，意味深長地說道：「我自有分寸。」諾爾森低了頭，嘴角露出一絲陰謀得逞的微笑，躬身退下了。
那頭說完，斯圖克斯在外面的腳也動了，他原路通過剛剛走過的道路，出了宮殿門口，上了馬車，往家中而去。回到家，他一言不發地走進自己書房，布萊索拿來了幾罈酒，還是一個杯子，放在他的面前，然後給他滿上一杯，斯圖克斯一口喝盡。布萊索又倒了一杯，斯圖克斯還是一口幹掉。只一會兒，幾罈酒就消滅得一乾二淨，斯圖克斯面皮微微發紅，眼神越來越是凌厲。好久不見布萊索倒酒，斯圖克斯怒道：「怎麼還不倒？」布萊索道：「已經沒了。」斯圖克斯親自動手，拿起罈子，一個個倒了個底朝天，才倒了一小杯濁酒，他一口喝了個乾淨，用力摜在地上，然後拿起酒罈，砸了個粉碎，大喝一聲道：「滾！」
布萊索默默走了出去，斯圖克斯坐倒在椅子上，越想越是難受，胸中悶氣直欲將他胸膛炸裂，呼呼喘了幾口氣，漸漸安定下來，然後他彎下腰，打開了抽屜，從裡面取出一張古老的羊皮紙來，上面密密麻麻地寫了很多字，中央是一個很大的六芒星。他又從抽屜中抽出一個小冊子，上面也是緻密的蠅頭小字，但字跡看起來比較新，明顯是剛寫沒幾年的東西。他把兩樣東西放在眼前的桌上，盯著看了有小半天，忽的將它們一把抓起，疊好放進自己胸前內衣口袋裡。他豁然站起，大步走出門去，喚來地獄馬，布萊索疾步趕來，問道：「公爵大人，你去哪？」斯圖克斯上了馬，回頭道：「人界。」接著地獄馬一陣歡叫，騰空而起。
「公爵大人，醒醒！」車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將斯圖克斯喚醒，原來他在不知不覺中竟然睡著了。他睜開眼睛，天已經亮了，馬車還在奔馳。車伕遞給他幾塊乾糧，道：「不知道你們魔族吃什麼，將就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