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翻雲覆雨手
歐辰少說很快就回來,可是,這吃午飯的時候都過了,還是不見人影。
看著時鐘,安七七心裡七上八下,正在考慮要不要派個人出去接應一下,家裡的坐機自己響了。
卻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她有些疑惑,楞了半晌,心裡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捏著話筒的手卻是緊了又緊,「請問,你找誰?」她顫抖著開口。
「您好,是安小姐嗎?這裡是中心醫院……」
啪的一聲,安七七手中的話筒連著座機一起掉在地上。華為科技,座機中的戰鬥機,品質的象徵,質量的保證,據說一台座機能用十來年,所以掉在地上也沒碎,還能說話。
「安小姐,你還在嗎?安小姐……」
在重新拾起話筒的同一時刻,心也就這樣被人揪了出來摔到了玻璃碎片上,尖銳的疼,淒涼的近乎殘忍。
她呆坐在椅子上,變成了一座沉默凝滯的卻又有流淚的雕像。
突然,她瘋了似的衝了出去。
「小姐,你去哪……」有人在她身後喊著,「小姐,你穿的是托鞋……小姐……」
可是,她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到了。心流出了血,血,濁了她的眼,讓她的眼前模糊了,被時間和焦慮緊壓的心臟,最後在熊熊烈火中爆裂成血肉紛飛的碎片。
為什麼?為什麼呀?
誰來告訴她,老天究竟要耍人耍到什麼地步?
誰來告訴她,命運的雙手究竟有何時才可以對她們停止折磨。
她們已經絕望了,已經無路可走了,為什麼這最後一點點可憐的相守相聚也要被推毀?
冥冥之中,究竟是誰的手在翻雲覆雨手,冷酷戲謔的操控這一切?
趕到醫院的那一刻,安七七的腿還一直在打顫,腳下的托鞋已經不見了一隻,另一隻隱隱的還濺著血漬,嘴角也是血,凌亂的頭髮也因為血頁粘在蒼白的小臉上,當她以這樣一幅姿式出現在醫院的時候,小護士被她惡鬼似的模樣嚇得哇哇直叫,至於他問什麼一句沒聽清。
後來還是由保安帶路,她才趕到了槍救室。
到那兒的時候,醫生和護士已經撤了出來,看到她,輕輕的歎息,無奈的搖了搖頭。
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只是,這樣的事實叫她怎麼去相信?
如果說在接到電話的那一刻她已經絕望,那麼現在……已經打不到適合的形容詞了。
她想她上輩子一定是壞事做多了,光她一個人償還還不夠,得拉上她身邊的人幫著她一起還,不然的話,爸媽怎麼會去的那麼早,而現在……
為什麼?她就快要死了呀,為什麼老天還要來懲罰她身邊人,為什麼還要把她的不幸帶給她身邊的人?
這,叫她情何以堪?
她跌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周圍人來人往,嗡嗡的說話聲,護士的腳步聲,遠處孩子的啼哭聲,親人逝去悲痛欲絕的呼喊聲……所有的聲音包圍著她,衝擊著她。
如此的吵鬧,可她卻好像一個人坐在曠野中,走廊的燈光照在失血的心上,胸膛早已血流成河,連哭都忘了!
只是那樣,呆呆的坐著,像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一樣,傻傻的坐著。
直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走到她面前,擋住她頭頂的燈光,她才愣愣的抬起失神眼睛,無助的看著他。
「進去吧,他想見你最後一面。」
安七七走進病房,看著躺在病床上渾身纏著綁帶奄奄一息的人,如果不是那空蕩蕩的腿部,她幾乎認不出他來,這是她的哥哥嗎?那個全身上下完美到讓你挑不出任何一絲毛病的哥哥嗎?
爆炸和烈火讓他面目全非,綻開的皮膚露出鮮紅的裡肉,有好多處還能看到裡面的骨胳與筋肪,俊朗的五官扭曲成奇怪的形狀,一頭如黑綢般絲滑柔順的發被烈火燃燒的所剩無幾,手臂有一隻早已不知去向。
她可憐的哥哥,活著的時候失去了一條腿,現在……被燒的面目全非不說,還要少一隻手。
是誰說命運待她不公,可較之眼前這個男人,她又是何其的有幸!
眼淚,就這樣劈里啪啦的落下來,她嗚嗚咽咽的哭著,不敢哭出聲,怕驚擾到眼前的男人,想說些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心裡彷似壓著千萬金鐵塊,怎麼也喘不過氣來。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皮肉燒焦的味道……死亡的味道和悲傷的味道。
床上的人慢慢張開被烤焦的眼皮,看著床邊痛哭流淚的女人,努力的笑了笑,艱難的問:「很醜是不是?」
安七七一個勁的搖頭,張開嘴,卻依舊吐不出任何字語,除了哭,還是哭!
老天,讓她死吧!眼前的男人是無辜的,而她……她才是最最該死的那一個呀!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為什麼,為什麼呀!
舒默宇慢慢伸出倖存的那隻手,想幫她擦擦眼淚,卻觸摸不到她的臉,身體想動又動不了。只有張著被火燒得又黑又腫的嘴唇發現「嗚……唔……」的聲音,以示出他心中的想法。
安七七會意,急忙走過去,跪在床邊,抬起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眼淚一滴滴的砸在他燒焦的皮膚上,微微的刺痛著。
淚是鹹的,他的血也是鹹的!鹹上加鹹等於苦的!
原來,她們都是苦命的人!哥哥說的對,她們都是被神遺棄了的孩子,除了彼此,誰也不能救贖誰。可是,哥哥,告訴我,我該拿什麼來救你,哥哥!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她看著他的臉,如此漂亮的一個男人,怎麼會落得這樣一個結果?讓一個人死掉的方法有成千上萬種,為什麼命運要賜於哥哥的卻是這般殘忍,殘忍的近乎壯悲!
「歐……」舒默宇努力的再次張嘴,可是嘴唇上烤焦的皮肉粘在了一起,張嘴的時候,張一下尖銳的疼,可是不張開他又說不出話。
他有好多好多話想要跟他的七七說,他不能不說話,不能……
「啊……」痛!
老天,他竟用自己的牙齒咬掉了那塊將嘴唇粘在一起的皮肉。
「哥,哥……」安七七慌亂的用袖口替他擦式著嘴角的血漬,「很痛,很痛,是不是……嗚嗚,很痛……」
擦了幾下,她不敢動了,怕自己不夠溫柔不夠細心,會把哥哥弄的更疼。
「哥,怎麼辦,我……我去叫醫生……」安七七轉過身,衝著搶救室的門口聲嘶力竭的呼喊著,「醫生,快,快來救人,救救我的哥哥,嗚嗚,醫生……救人……」
「七七,別……別叫。」舒默宇虛弱的說著,「別叫……」
「哥……」
「他們……救不了我。不要讓他們過來,讓我……讓我跟你多呆一會兒,單獨的呆一會兒,好嗎?」
看著哥哥乞求的眼神,她又回過身來重新握住舒默宇的手,連連點頭,「好,好。」
「歐辰少,他,他怎麼樣呢?」
「他……他沒事,就在外面。只是擦傷一點皮肉,他很好。他說,是你救了他……」安七七哽咽著,說有十分艱難。什麼時候了,這個男人還要惦記著別人。
舒默宇欣慰的笑了,上次歐辰少跳涯被鑒定成死亡,七七就好難過,還對他生出恨意!
而這次,歐辰少沒事了,七七就不會難過,也不會來恨他了是不是。
「那就好……他沒事,你就會開心……只要你開心了,要我做什麼我也願意,也值。」
真好,那個男人沒事,七七一定也不會來恨他,不會……
「哥……別這麼說,千萬別這麼說……你也不會有事的,絕對不會有事的……」安七七握著他的手,流著淚,不斷的呢喃著,眼神空洞的嚇人。
「怎麼……麼會沒事,要是人肉可以拿來烤著吃,我現在就可以上桌了。」舒默宇想像學小時候一樣,在七七哭的時候,講點笑話逗她開心,可身上的傷口卻疼得撕心裂肺,不但沒有讓他笑出來,反而還痛苦申吟出聲,「好痛……啊!」
可是這又怎麼樣,至少他就算是死,也是死在了她的懷裡。而不是守著冰冷的空氣,亦或者冰冷的石碑。
他沒有歐辰少命好,所以她不許他和她一起死,那麼既然這樣,他就先下去等她吧!這樣,在黃泉路上他可以提前把一切打理好,到時候七七來了,什麼都是現成的!
這是最後的幸福,最後的痛,也是最後的眼淚,他領受的心甘情願。
「哥,我們現在辦轉院,我們去省城,去大醫院治好不好……這裡的醫生說的不算,哥,走,走,我們現在就走!」
「傻丫頭,為什麼我說的話你總是不記得了,我已經沒得救了!聽話,再陪陪哥哥好嗎?」
就算是能苟活下來,少只胳膊,少只腿,又少了一顆心,這樣活著又還有什麼意思?更何況先不說身體的內傷,單是皮膚上近乎百分之九十九的燒傷也足以至命!
「對不起,哥,對不起!」她這一生最最對不起的,怕就是眼前的男人了!她負他,連累她,又害了他,毀了他,是她把他逼入了萬劫不復,是她害他生不如死!是她,都是她!
「別說那三個字,我……我不愛聽。」他喜歡聽她說:我愛你。
只可惜這三個字七七隻對他說過一次!好小氣的七七!
想到這裡,他抬過手輕輕的撫摸著她的臉,眼神無比憐惜,無比疼愛,「七七,記不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白雲的後面是開滿鮮花的天堂,我想我肯定是上不了天堂的,那麼,七七,在我死後你把我的骨灰撒向大海好嗎?聽說海的對面是溫暖的家,是人人都嚮往的光明?」
「哥,你不會死,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的!嗚嗚,你說過要守著我一輩子,要照顧我一輩子的,現在我都還沒有死,你又怎麼可以死!哥,挺住,你一定要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