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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搏風擊浪 第一百三十六章:參商永離 文 / 千江花火

    長夜。

    奧利弗&bull奎恩跌跌撞撞地走在巷子裡。他的衣袖破破爛爛的,兩手手肘以下像是被火藥炸斷似的,創口皮肉翻捲、炭化,露出一截白骨,相當駭人。他呻吟著,走路總保持不了平衡,呼吸也亂得一塌糊塗。

    他的雙手,被史考特元帥一支【絕響】廢掉了。

    音爆射手、史考特&bull桑瑪斯,其箭矢的極限速度能超越音速、引起爆鳴,他引以為傲的戰技是蘊含「爆炸」法則的【絕響】。被【絕響】命中後,無論任何物體都會受到極強的衝擊,這衝擊在內部震盪,一秒內就震盪了數百次,便造成爆炸般的效果。

    痛苦已經烙印在手臂斷處,無時不刻都在提醒奧利弗,讓他疼得額上青筋暴起。寒風吹著暴露在外的骨髓,好冷,好冷,半個身子都要凍僵了這是因為失血過多嗎要死了嗎?不,還沒死,要等停下腳步時,這具靠意志力支持的身軀才會死

    他緊咬著牙關一直走,直至來到一扇門外。屋子的樣式平凡,但門內飄來淡淡的果木柴香。門縫裡往外滲著淡淡的橙光,就像誰把冬日的太陽給關在裡面似的。

    奧利弗眼前一黑,暈倒在門外。儘管如此,他的嘴巴還是沒鬆開,那截戴著扳指的手指依然不曾落地——

    「這個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什麼?」

    「是大陸北端到南端?」

    「不對,這不夠遠,奧爾奎拉人就能走完。」

    「呃是「福音」大陸到「哥特」大陸的距離?」

    「不對,精靈和獸人能走完。」

    「是生和死的距離?對,就是這個!」

    「這個回答不錯,涉及到哲學了。我還沒有教授你關於死靈生物的知識呢,那些介乎於生和死之間的異類,不在乎這點距離。奧利弗,真正遠的距離是兩個人心靈的距離,那是無法用奔跑或騎馬抵達的。」

    「就像獵戶座與天蠍座?」

    「是的,縱使大海乾涸、石頭殘爛、天穹崩塌、地殼碎裂,也永不相見。」

    迷迷糊糊中,奧利弗&bull奎恩夢見了年少時的一幕。那個時候,老師的眸子還是炯炯有神。他旁聽師生之間的對話,貪戀地想多聽一會兒,卻被一陣劇痛驚醒。在昏黃的燈光中,他看見那張有淡淡法令紋的笑臉,是普蘿汀。

    普蘿汀嘴角上抬,眉眼卻是朝下的。她溫和地道:「在為你換藥呢,忍一忍就好了。」

    「有沒有鏡子」剛一開口,奧利弗就感覺喉嚨幹得厲害,聲音都沒水分了。他開合幾下嘴巴:「我要看傷口。」

    「不如先喝水吧。」

    普蘿汀放下繃帶,想去拿水杯,卻被一聲嘶鳴攔住:「給我鏡子!」奧利弗喊出這一聲,恐怕已撕裂了聲帶。鏡子被遞到他面前,慢慢偏轉著,好讓他仔細觀察傷口。想必有外科醫師做過處理,截斷多出的骨頭,把肌肉、皮膚縫到一處。針腳處滲出黃色紅色的汁液,倒顯得斷臂是個熟透的水果。

    越看,奧利弗臉越蒼白,似乎隨時都要再昏過去。他終於別過臉去,問:「這手,再也拉不開弓了吧。」

    明明是一句無比多餘的話,但普羅汀還是認真地回答:「是的,別說射箭,就連生活也無法自理。」

    「這樣的話,還救我做什麼。」

    「因為你倒在我的門前。如果你真的想死,為什麼會堅持著來我這兒呢?」

    奧利弗沒說話。

    普蘿汀捧著他的右臂,敷上一層厚厚的藥膏,再用繃帶細細包著。換好藥一看一看,奧利弗下巴、脖子都是血,他竟是咬破了嘴唇。於是普蘿汀只好又用毛巾擦拭,邊擦邊道:「你昏迷了三天三夜,蘭斯洛特先生曾派人來探望過你。」

    「這件事,全城都知道了嗎?」奧利弗總算開口了。

    「是的。畢竟當時你一個人渾身是血地走在街上,很顯眼。不過,所有人都以為你被蘭斯洛特先生接回去休養了,所以你大可放心地住在這裡。」

    「住你要照顧我?」奧利弗看向普蘿汀,眼裡哀婉悲傷:「我只是一個廢人,沒有經濟來源、沒有謀生手段的廢人。從此,你的生活會雪上加霜。」

    「這是為了謝謝你的心意。我一輩子都沒用過果木柴呢。」普蘿汀用毛巾擦拭奧利弗額頭的汗,笑道。她不漂亮,年紀又大了,但笑起來很好看,就像是記憶中闊別已久的母親。

    奧利弗閉上眼睛:「對了,我的扳指呢?」

    「我幫你洗乾淨、收起來了。到時候找根鏈子串起,讓你戴在脖子上。」

    「對這件事老師有沒有出面表態?」

    「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奧利弗流淚。剛才無論多麼痛苦,他都不曾淌下一滴淚水呢——

    時間倒退到兩天前。

    亞斯坦特,首都,皇宮。

    「瘋了,簡直是瘋了!」

    這是情報部長官今年第二次看見陛下大發雷霆,第一次是因為黃昏帝國大使團過境的消息竟被人瞞報。自從三個替死鬼被絞刑架送去地獄後,情報部上下人等都賣力許多,沒想到還是讓陛下震怒。

    「這算什麼,啊?「雅人」刺殺史考特未遂,被史考特廢掉雙手,這算什麼?!奧利弗是不是瘋了?史考特又是不是瘋了?」國王把文件砸得到處都是,紙張飛揚。

    情報部長官撥開一張貼到臉上的紙,硬著頭皮道:「陛下,我們可以說這是謠言,穩定民心。」

    「謠言?!那麼多人都看見了,還謠言?!你們也是,工作到底是怎麼做的,事發後三十分鐘才去疏散圍觀人群!要是你們去接生,趕到時恐怕孩子都已經長大結婚了吧!」國王猛虎一樣撲過來,揪著屬下的領子,毫無君王儀態地大吼:「還有,你的腦子長草了嗎?現在要緊的不是民眾怎麼看,而是蘭斯洛特先生怎麼看!夠了,現在給我滾吧,去澄清這條「謠言」!瘋了,都瘋了!」

    我覺得您比較像瘋子多一點。長官心裡暗道,忙不迭地告退。

    國王在屋子裡來回走了幾圈,歎了口氣,推門而出,對皇家總管道:「給我準備馬車,去蘭斯洛特先生府上。」

    今天的天氣特別差。天色陰沉得像有死氣陰雲,不見陽光。凜冽寒風從窗簾的縫隙灌入車內。車內,國王一遍遍念叨「瘋了」,也不知是說誰「瘋了」。

    馬車來到皇宮大門,一陣嘈雜聲從前方傳來,將車身停住,而管家上車,道:「陛下,門口被堵塞了。很多人要求陛下您對此次事件給個說法,當中有幾位與蘭斯洛特先生相交甚好的音樂大師,他們都很有影響力,所以不能強行驅趕。」

    國王痛苦地搖搖頭,推開車門,下車時臉上的煩躁、鬱悶已消失無蹤。他一出現,民眾就慢慢停止喧嘩。

    「各位亞斯坦特的公民,我能理解你們的感受。奧利弗&bull奎恩襲擊史考特元帥一事還在調查中,等到事情水落石出,我會將真相公佈。我不會偏幫任何人,也不會故意陷害任何人,我和大家一樣都希望公平、公開、公正。現在,大家一定不能受有心人的唆擺,造成惡劣影響。我要去蘭斯洛特先生家裡,與他談論此事,請大家讓路。」

    在他的威嚴下,民眾為馬車讓出一條道路。坐好後,國王那從容淡定的臉立刻佈滿愁雲。

    有些東西之間遠得無法互相抵達,甚至無法看見彼此。正如獵戶座和天蠍座,一個的最佳觀測月份是一月,另一個是七月,當其中一方閃耀於星空,另一方就必定沉寂於黑暗。也許當世界末日到來的時候,它倆才能相會。

    優雅之蘭斯洛特與「邪眼」史考特&bull桑瑪斯就是這麼一對,永遠也別指望溝通。當初兩人都是准英雄級的出色射手,一個溫文爾雅,一個激進勇猛,互不相讓。當蘭斯洛特被指定為守護英雄之位的繼承人時,史考特便暗中下毒。即便如此,蘭斯洛特也以大局為重,五十年不出風頭,將舞台交給史考特。這份心意是好的,但傳達不到史考特心中。多年來,史考特仍對蘭斯洛特擔任守護英雄一事耿耿於懷。

    別的國王會為「擁有兩個英雄」大肆慶祝,但亞斯坦特國王只感到困擾,有時甚至夜不能寐。很多時候他都在想,要是少了一個英雄,亞斯坦特會更加昌盛吧?

    思考間,馬車停了。國王這才發現,今日蘭斯洛特的府邸裡,沒有樂聲傳出。他心臟莫名揪緊,也不待僕人們通傳,便快步進門。穿過花園,來到雅室,他調勻了呼吸,擠出笑意,道:「先生今日不彈奏,真是奇怪。」

    竹簾內蘭斯洛特也笑道:「今日琴弦忽然斷裂,我便無心彈唱。請進來坐吧,陛下。」

    國王心下稍安,看來守護英雄的心態還很好,事態還是能得到控制的。他在台階前脫了靴子,走進去盤膝坐下,只見簾後人影正挽著一條長索,一下一下地捋,似在量長索的長度,便問:「先生在續琴弦?」

    「是的。陛下為什麼而來?」

    一下就說到正題了。國王上身前傾:「據說,奧利弗曾將長弓還給您?」

    「是的。」

    「這樣就好,奧利弗與您再也沒有牽連。」國王大大鬆了一口氣。「先生,我們不會追究奧利弗的罪責,還會撥款給他,以供他日常開支。」

    「那就不必了,既然犯了錯,就應該懲罰,不要因為我就徇私枉法。」蘭斯洛特淡然地繼續捋長索。「他能照顧自己,也不需要耗費國帑。」

    「不能這麼說,畢竟他的出發點是好的,也是為了替您報仇嘛。」見對方沒接話,國王便轉移話題,以免氣氛過於尷尬:「這根琴弦很長嘛等等,這根琴弦,難道是「淺色絲絃」?!您把它拿出來做什麼?!不,千萬不要衝動,先生!」

    不管驚慌失措的陛下,蘭斯洛特依舊淡然地捋著長索,每一個動作都那麼優雅:「奧利弗只還了長弓,沒有還扳指,所以他還是我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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