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多路迪維斯之後,旅人便繼續前進。
在「福音」大陸上,屍骸濕地是與白骨海洋並稱的惡劣地形,乍一看似乎是系統偏心,將窮山惡水都分配給了死靈生物、好讓它們自生自滅,實際上卻是一種陣營保護措施。當雙方交戰時,惡劣地形能有效地削弱進攻方,防守方則能以逸待勞。濕地裡危機重重,草叢、水底、淤泥裡都有可能躲著魔獸,而這些魔獸基本上都是死靈生物,在環境的掩護下它們能規避大部分偵察術。沒有人知道哪一步是絕對安全的,也沒人知道自己的好運氣什麼時候終止。
然而旅人卻在屍骸濕地如履平地,移動速度能與天上的夜幕游隼一較高下。即便他為了恢復耐力值而選擇放慢速度,那也比別的玩家快得多。他的速度並不是一開始便如此快的,而是漸漸變快;在行進中他掌握了在屍骸濕地移動的要點,並且愈發純熟。
這次他來到的是艾亞洛提斯。
「這次我可不想再碰上哪個城主了……」在進城後,他自言自語道,很有些賊兮兮地左右看了一眼。
艾亞洛提斯是「手藝人之城」,城裡居住著許許多多的工匠,他們以及他們的技術代表了當代手工業的巔峰。產自艾亞洛提斯的器具工藝獨特、品質極高,很受人們歡迎,每年都有大量的仿製品出現在其他各國,而商人們則忙著上下打點關係、私貿武器。說艾亞洛提斯是奧爾奎拉最重要的城市也不為過,然而這座瑰寶一般的城市就在前幾天煙消雲散,彷彿是上帝與它開了個玩笑。幾百年的經營,抵不過一朝的破滅。
旅人眼裡閃動,然而他更多表情被藏在面具下,也不知他是喜是怒。他隨意走著,來到一處工地,只見死靈npc們忙個不停地挖地基、搬運泥土。
工地上,一個老人家到處走動,就像是停不下來的秒針。老人家面目青黑,是個不折不扣的死靈生物,但他的知性沒有被死神帶走,仍閃爍生活職業者特有的光輝。他帶著單片鏡,眉毛和鬍鬚都很長,好像從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聰明的老爺爺;他的身體有些虛胖,他穿的長袍也不適宜爬上爬下,但他一直在走動、指揮調度,若換了生靈生物的老年人恐怕馬上累趴下了。他的頭頂浮現出一行字:死靈工程師、帕特拉。
是建築學專精的工程師,還是高級的。旅人不動聲色地把一切訊息盡收眼底,瞬息間得出這個結論。他上前搭訕道:「哎,老人家!您不歇息一會兒嗎?」
對方聽見有人招呼,便笑道:「死靈生物還談什麼歇息,呵呵,老朽這副殘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消散,何不爭取時間為陛下多做一些事情呢?」
「您是白骨暴君的屬下吧?為什麼您會離開『等待之城』呢?我聽說『等待之城』裡有一個大型的科研場所,是專門集中生活職業者進行科研的,為什麼您不留在那兒呢?我覺得,您在那兒會安全許多。」
帕特拉大師的臉雖然一看就讓人望而生畏,但客觀地說,他和其他老年人沒有什麼不同,笑起來總有種讓人心安的慈祥:「聯合科研中心並不強制我們留下,而與其他同僚相比,老朽更喜歡親自監督工程進度。至於安全問題,老朽並不擔心。老朽不過一垂暮之人,哪裡有被殺的價值呢?」
旅人也笑了:「您說的沒錯,不是每個人都像白骨暴君一樣能對任何目標下手。對了,您造的這是什麼呢?」
「老朽在興建黃昏神廟,而過一會兒老朽就會視察城西的進度——老朽的弟子們在修建血神廟。」
「血神廟?!血精靈用以祭祀青春女神的廟宇嗎?……原來如此,六月陽光與血精靈結為同盟啊,難怪我一路上看見那麼多劍刃舞者。」旅人放低聲音:「這可真是意外驚喜。」
在一旁觀摩,旅人也大致瞭解死靈生物的建築物是怎樣的,說白了和生靈生物的建築物也差不多。強壯的死靈獸(當然也有幾隻無辜的食屍鬼被抓來做苦役)負責挖土,而帕特拉大師則和幾個學生則站在坑洞死角、一起掏出捲尺查看坑洞深度是否合乎要求。待符合規格後,開始往下傾倒沙石,那石頭多是黑色花崗岩。
「我一直奇怪,為什麼花崗岩會是黑色的呢?」旅人問。
「因為它主要成分是黑雲母。這一點老朽也相當意外,因為花崗岩中黑雲母含量往往不會很多,但唯獨死靈樂園裡的石材含有相當多的黑雲母。」似乎什麼問題都難不倒帕特拉大師,他興高采烈地道:「正因如此,黑石山谷內的建築物都以黑色調為主。」
「那豈不是死氣沉沉麼,采光也不好。」
「死靈生物不需要光線,它們是以靈魂來感知世界的。就算昏暗無光,老朽也能知道您是一位生靈,絕不會弄錯。」帕特拉大師意味深長地看了旅人一眼,又把視線投向地基,像是看著自己的孩子:「考慮到黑色調太過沉悶,老朽便將白骨也當做建材,好搭配黑大理石,營造一種別緻的美感。」
「難怪世人都把你們當做異類了。哪個正常的建築師會用骨頭來建屋子?」
「褻瀆死者?還是一種形式上的邪惡崇拜?不,老朽考慮的是如何在資源緊缺的情況下因地制宜,出發點僅此而已。在建設白骨海洋的初期,陛下根本沒有足夠的物資去修建城市,老朽能發揮的只有骨頭與石頭。到了後期資源並不匱乏的情況下,老朽依然選擇這兩種建材,第一是因為遵循這種成熟的建築風格——歷史上各大死靈帝國似乎都以這種建築風格為主;第二是因為死靈樂園裡有機物容易被腐蝕(比如木頭),而黑大理石與白骨能使建築物的使用壽命增加。」
旅人想了想,挑起大拇指:「有道理。您身為老人家,還能不拘泥於常規、勇於創新,非常棒。」
「年紀不是求知慾的局限。老朽既然擁有比常人多出一倍的生命,自然應該不斷學習、嘗試新鮮事物,擴充自己的知識面。」
說到這兒,沙石已經填充完畢。為了讓這種人工地基具備足夠的承重能力,需要壓平、壓實。人類採取的是木夯法,以原木夯平地基;但死靈生物則別出心裁,讓一大群死靈獸在上面亂跳,也能把泥土壓實。工匠們將一大坨一大坨「油脂黏液」塗在沙石表面,又再次傾斜泥沙,鋪就第二層。
旅人舉目四望,聲調冷得如同積雪從樹枝間沙沙滑落:「說起來,這座城市的前身可是『手藝人之城』。真可惜……再也看不到那些做工精湛的道具了。戰爭……實在太過噁心,輕易就能摧毀一個國家的文化與技術。是六月陽光摧毀了這個國家的一切。」
帕特拉大師笑笑:「也許我們摧毀了生命,但我們沒有摧毀文化。遠來的旅人,你只看到事物的表面,卻看不到內在嗎?這座城市並沒有死亡,只是換了主人;種種工藝也並沒有失傳,因為掌握它們的工匠能以死靈的姿態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繼續工作和創造。」
「這是為侵略強詞奪理。實際上,你們扭曲了生者的意志,逼迫對方苟活,然後無休止地奴役它們。」旅人搖搖頭:「你們的確保護了奧爾奎拉遺留的文化與技術,只是那些國民的個體意志也被你們抹殺了。」
「的確,死靈帝國從來不是民主制國家,下位者的千言萬語永遠比不上死靈王者的一句話。一旦陛下做出錯誤選擇,那誰也挽救不了帝國的命運。」帕特拉大師沒有生氣,他的聲調和緩:「但這並不是老朽應該操心的。老朽相信陛下的選擇。如果有誰能打造一個不一樣的死靈帝國,那只能是陛下。」
「為什麼您會對他如此推崇呢?」
「只是一種直覺。冒險者與原住民不同,擁有某種特質……而這特質能讓陛下超越古往今來的一切死靈王者。老朽雖不是閱人無數,但老朽不會看錯人。」
「嗯……謝謝您的介紹,我要繼續趕路了。再見。」
旅人禮貌地向老人家道別,然後再次踏上旅程。他走出好遠後,回頭一看,老人又蹲在坑邊檢查細節。旅人便咕噥道:「看來暴君的屬下也不盡然殘暴冷漠,某些人還是有頭腦的。」
這座城市的管理者「幕後黑手」,其會長是一個名叫超級漢堡王的僵化武夫,不過他與公會骨幹貌似不在城裡,而是去集體練級。旅人一邊從街頭人群的閒言碎語裡獲取想要的情報,一邊尋覓補給點,可惜他徒勞無功:任何死靈城市裡都沒有旅店、餐館,就算有,那也是不供應食物與飲水的。唯一新鮮的肉食,是打食屍鬼爆出的「難吃的肉」,腥味兒重得能連「改良版淨化面罩」都無法完全消除。
「我算是理解系統為什麼偏袒死靈生物了。連口腹之慾都得不到滿足,真為他們感到悲哀。」旅人歎道。
經過城西時,旅人特意去看血神廟的工地。血神廟也正處於打地基的階段,工地旁,幾個戴骷髏面具的高挑精靈拿著設計圖指指點點。雖然他們沒有摘下面具,但眼睛後閃過的一絲紅光還是揭示他們的身份——以鮮血為青春源泉的血精靈。
血精靈們正討論著,忽然齊齊抬頭望向同一個方向,那兒人來人往,卻沒什麼特別的。於是幾位血精靈面面相覷,又繼續對著圖紙比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