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母阿姨?」
當各位屬下都分散、離開後,娑兒拽著年輕寡婦的手,輕聲喚道。當然,向來寡言少語的烏母這次也是一言不發,面紗後的容顏依然靜謐,宛如乾燥、保存完好的植物標本。
「爸爸為什麼有點怪怪的呢?看起來,他好像很不開心呀。」娑兒耷拉著眼皮,真虧這麼個小女孩居然能擺出苦悶的表情。「娑兒該怎麼做才能讓爸爸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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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過籃球嗎?
就算不喜歡玩,也會抱著好奇的心態,去培訓班學上一段時間,然後可以在別人問起的時候,大言不慚地說:「我雖然不怎麼會打,曾經學過。」炫耀自己,還是證明自己?又或者是故意扭曲概念,用「學過籃球」代替「會打籃球」,好讓自己保存面子?
打過羽毛球嗎?
只不過是在高中體育課時和朋友打上幾盤,取得那一點兒些微的勝利,日後就能坦然在簡歷「興趣」或「特長」一欄填寫「羽毛球」?炫耀自己,還是證明自己?又或者是目中無人?
學會一點兒皮毛,就拿出來恬不知恥地吹噓,這種做法並不噁心,人人都會有。但問題是,別人誤以為自己真的很行而寄予期望,那才是最糟糕的。不是嗎?當一切都被自己搞砸的時候,就算別人不投來失望的目光,自己也會羞愧得想找個洞鑽進去。
曾站在籃球場上,呆若木雞地看著別人左右傳球、搶球,而自己像是個看客;曾在羽毛球場上,被雙打的同伴罵道「你這是打羽毛球?你是打網球吧!」那種感受你不會想嘗第二次,絕對不會的。
指揮過戰爭嗎?
只不過是和四、五個人配合著打團隊戰,取得了微不足道的勝利,就自以為能打敗一切對手,說什麼「就算1%的勝利可能也不等於0」。炫耀自己,還是證明自己?還是說,這是弱者為自己鼓勁時喊的口號,可以用於自欺欺人?
當清沂來到會議室的時候,他忍不住回想起籃球、羽毛球這樣毫無關係的東西,出奇地痛苦。他強忍那些灼熱的視線,慢慢走到自己的位置,看向四位會長。
「這是一次慘重的失敗。」清沂躊躇了好久,才開口道。他發現自己的聲音很乾澀,每個字都似乎經過脫水處理。
沒人說話,氣氛壓抑。
「這全都是……我的責任。當初擺在我們面前的有三條路:第一,守城打持久戰,等待時機再做行動;第二,向艾亞洛提斯發動進攻;第三,全員撤退,放棄奧斯吉利亞。現在看回來,最佳的選項竟然是第三個。」
還是沒人說話。大家的眼神都很怪。
清沂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持久戰對我方不利。我們整個死靈陣營,滿打滿算才一千人左右,可是生靈玩家有多少人?足有五六十萬以上!他們隨便抽一部分人手和我們戰鬥,都可以將我們的實力消耗殆盡;但我們必須把全部力量都押上去,而且還要犧牲做任務、打怪練級的時間,這對於我們也有很大妨害。」
「但是進攻也很不利。白頭鷹可說得上是算無遺策,幾乎沒有破綻。於是,我的戰略目的是趁白頭鷹鬆懈時用騎兵直搗腹地。為了掩飾戰術意圖,迷惑敵人,我封堵奧斯吉利亞城門、做出防守姿態。相對的,白頭鷹設置了雙重陷阱。他明明知道我們會進行突圍,但仍設置了稀鬆的伏兵。他假裝鬆懈,引誘我進攻——」
「夠了!別說了!」超級漢堡王忽然暴喝道。
清沂黯然地閉上嘴巴,不再吭聲。他知道,現在說一千次「對不起」、一萬次「對不起」也沒用,而且剛才說的話更像是在推脫責任。他能體會會長們的心情——沒有人喜歡失敗,更不可能喜歡慘敗。而這次慘敗,最大的責任人就是清沂自己,責任巨大得無法推脫。
「就算你說得再多,也不會原諒你的。這次戰役輸了,算得了什麼?!為什麼大家都要哭喪著臉?」超級漢堡王咬牙,眼裡怒氣熊熊,快要噴出火舌:「我當時就說了,不想輸給對面那幫傢伙,所以才甘心讓你來對我下達命令。」
「也許你指揮得一塌糊塗,也許你個人的戰力根本排不上檔次,但是,只有你才是我們當中最他媽強的那個!當大家都絕望的時候,是你站出來,領導我們繼續作戰;當大家都無計可施的時候,是你在佈置戰略計劃,和白頭鷹較量;當我們死了一次又一次的時候,你衝在最前面,向大神和英雄級npc發起挑戰!」
「我不會原諒你,是因為你根本就沒有錯!我只會敬佩你,我只會崇拜你!以前傍水依山總說你有多聰明有多強,我都當他是開玩笑,但經過這一戰之後,我明白了……他說的都是真的!只有你才最有希望獲得勝利!抱歉,我現在很激動,說得語無倫次的,也沒辦法表達什麼東西……毒刺,該你了。」
清沂不知所措。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受到詛咒和謾罵。
臉色相當差的致命毒刺起身,上半身前傾,接過話頭:「超級漢堡王希望能取勝,但事實上我們並沒有勝利的資本,失敗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責任不能全歸在你身上。我們死靈陣營的玩家一開始也只是抱著新奇感創造了這個新角色,並不打算去完成『征服世界』或者是『稱霸大陸』這樣不切實際的夢想,更沒想過要和整個服務器的生靈玩家敵對。」
說到這兒,致命毒刺眼裡也不停地有怒火燃燒、爆炸,像是變了另一個人。他嘶吼道:「只不過是想得到一座城市來謀求公會發展而已,為什麼就那麼艱難?!我們到底動了誰的奶酪?!只不過是一個無傷大雅的陣營衝突而已,為什麼會演變成你死我活的戰爭?到後來我才發現自己太天真了,生靈和死靈之間的陣營衝突,可不是獸人對精靈那種小打小鬧。我們受到的壓力舉世罕見,但讓人啼笑皆非的是,沒人為我們出頭,也沒人肯幫我們說話。我們像是被遺棄的寵物,得不到尊敬、憐憫、同情與關懷,只能卑微地活下去。」
「起初我以為,這問題出在你身上——你屠殺小鎮,又虐殺了孕婦npc,這才吸引了敵人對我們的仇恨。但我很快發現,罪魁禍首並不是你,而是我們這些毫無自保能力的人。我們費了好大力氣才組織起一個公會,但你卻擁有三座城市以及兩個高級戰鬥職業的屬下!我們連一個小鎮都打不下來,可是你卻能奪取奧斯吉利亞!就算你在別人眼裡是十惡不赦,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和你交換位置……真想擔當『福音』的死靈王者!但我做不到,只有你才能做到!你百折不撓,你堅強不屈,說得誇張一點,你是站在黑暗面的英雄,你可以給予所有死靈生物庇護!」
氣喘吁吁地說完這通話,致命毒刺向清沂投去不一樣的眼神,那是包含信賴、推崇的眼神,那是古羅馬人民仰望凱撒、法國人民仰望拿破侖才有的眼神。
不明不白起身,伸出一隻手:「我也是這麼認為的。我只說一句話: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哪怕與世界為敵。」
清沂忍不住站起,緊緊抓住不明不白的手!超級漢堡王和致命毒刺也湊近,四隻手緊緊地攥在一起!在這一刻,會議室裡的氣氛高漲,似乎快要衝破屋頂了!
「謝謝……」清沂激動地發下誓言:「謝謝你們的諒解與支持!是的,這一次失敗什麼都說明不了,我們會捲土重來,我們會奪回一切!現在的我無所畏懼,也不會再迷惑,因為你們就是我的後盾,就是我的刀鋒!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就算前面無法通行,我也要打出一條路來!哪怕是背負多少污名,我也要征服奧爾奎拉!」
他扭過頭,殷切地問傍水依山:「一起吧?」
「我拒絕。」
傍水依山用怪異、惋惜的目光看著這幾人,道:「你們都是一群瘋子,已經通通變態了。因為渴望力量,所以既可以不惜一切代價,也能用上任何手段,甚至可以認同六月陽光的所作所為?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答應這樣的做法吧?!為什麼六月陽光瘋狂了,你們也要跟著瘋狂呢!」
「你說我們瘋了?那麼好吧,正常人先生,請問你有任何辦法帶領我們擺脫困境嗎?」超級漢堡王火了,陰陽怪氣地問道。
傍水依山與對方對視幾秒,才聲音低沉地,垂下眼皮:「沒有辦法。」
「那你就死守你所謂的『正常』吧!我只想在遊戲裡活得痛痛快快的,不想遵守現實裡的規則!」
「很對不起,我掙扎了很久,還是沒辦法參加你們的邪教儀式。也許我什麼都不懂,也許我是個弱者,當然,這和你們都已經沒有關係了。你們繼續前進吧,不用管我。」
傍水依山說完,就一個人離開會議室,一點兒也沒有回頭的意思。
為什麼呢,一直以來總是依靠自己、順從自己的少年,反覆拒絕與自己共事?為什麼呢,一點兒魄力和才幹都沒有的孱弱會長,居然和自己越走越遠?清沂望著對方的背影,既有些憤怒,又有些悲哀。
就算成為王者,可朋友又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