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來了。
陽光雖然依然熾熱,但清沂卻明顯感覺天氣涼了很多。雲朵從澄淨的高空中飄過,優哉游哉的,就像是一團團棉花糖……
打住!我怎麼能想到吃東西上呢!清沂甩甩頭,專心致志地騎車。今天的他經過一番折騰,稍微打扮得整齊點兒了:從ebay淘回來的二手米色短袖斜紋襯衫,絕無破洞的深藍色牛仔長褲(這好像還是從國內帶來的),以及一雙品牌店裡打折銷售的褐色帆布鞋。
清沂經過喬尼的理髮店時,店外一個黑人小伙子提著水壺(是翹起蘭花指的……)澆花,正是理髮師喬尼。他也看見清沂,揮起空閒的那隻手,叫道:
「嘿,張!你這個惹人疼的hommebel(法語:帥哥)!你現在去哪裡?」
「去面試!」清沂滿面笑容地經過,拋下這麼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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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學校,清沂發現學生似乎比平時要少。也難怪,畢竟是臨近學期末了,對於高年級的學生來說,這個時候已經可以投簡歷、找工作了。當然了,哈佛商學院出來的傢伙一般都不需要找工作,而是工作找上他們吧?不過能考進商學院裡的都是精英,能得到非一般待遇也無可厚非。
沿著熟悉的路徑,清沂來到約翰森導師的房間前。房門是閉著的,他敲敲門。
「進來。」約翰森導師的聲音從房間內傳出。
整理一下頭髮和衣服後,清沂才擰開門把手,推門進去。一進門,他便見到約翰森導師坐在待客用的沙發上,而沙發上的另一位則是一個正當壯年的男人。
這個男人的頭髮明顯是被發泥處理得服服帖帖的,有點像黑幫片裡的大佬;眉骨很高,顯得這雙藍眼睛分外深邃;很有自制力地抿著嘴唇,下巴很乾淨;身穿咖啡色西裝,領帶是紅底黑條紋的,既不搶眼,又足夠大氣;因手臂支在沙發扶手上,所以左手腕戴著的手表露了出來,是一塊毫無做作感的、極具商業氣息的石英表(當然清沂是認不出來的,因為他對手錶不感興趣)。他手上捏著一份稿子,此時正饒有興致地看著清沂。
踏進門後還不到一秒,清沂已迅速觀察完畢,微笑道:「早上好,先生們。我想,我並沒有遲到吧?」
「如果用數學來表示的話,張,你遲到了足足負五分鐘哦!哈哈哈!」約翰森導師看起來心情很好,擠眉弄眼地朝清沂開玩笑,十足一個老頑童。他與那位客人一同起身:「過來,我給你介紹:這是我最新一期的學生,清沂?張,你可以直接叫他張,不怕叫錯人,反正整個哈佛也不見得有第二位姓『張』的;這位則是我最老的一期學生,約翰?史密斯,當然,那時候我還不是教商務管理的。」
「很高興認識你。」出乎意料的,這位男士笑容溫和。他主動伸出手來。
清沂也握住他的手:「很高興認識你。」嗯,手腕很堅定,握了一下就鬆開,是個作風有些強硬的人嗎?
拍拍清沂的肩膀,約翰森導師繼續道:「前幾天約翰和我通了電話,問我這兒有沒有出色的傢伙,我說沒有啊,就算有,他們也不肯去你那低薪的小公司啦!」
史密斯先生哈哈一笑:「老師,您可真能夠胡扯的!」
「哈哈,你應該稱之為『幽默』!好了,張,事實上約翰對你很感興趣。他經營一家有些特殊的快遞公司,目前需要一個管理型人才,我想這對你來說或許是個不錯的機會。但是適合還是不適合,還是要你們兩人見過面才知道。好了,現在是你們的時間,不過你們當然不介意我旁觀的吧!」約翰森導師樂呵呵地跑回辦公桌後,沖哭笑不得的兩人道:「把我當做是達倫?福克斯(darienfawkes)就好啦!」
「那是誰?」清沂傻傻地問。
「你連《隱形人》(備註:1996年的美劇《thein_del_logo_visibleman》,上面提到的人是該劇的主角)都沒看過?哦,拜託!現在的年輕人!」約翰森導師一拍腦門,悲天憫人地長歎一聲。
「咳,張!我們來談一下吧?」史密斯先生忙不迭地將清沂的注意力拉回來。見清沂點頭後,史密斯先生認真地問:「你覺得,這樣的衣服用來面試,沒問題嗎?」
「有一點兒。」清沂汗顏。他從沒準備過西裝,看來在第一印象上要被扣分了。
史密斯先生連忙道:「沒關係,我不是招聘房地產經紀人,對服裝要求不高。你是一個中國人,為什麼要來到美國求學?」
「因為……」清沂馬上就意識到,這個問題不簡單。他想了想,決定還是照實說道:「因為我想過一個不一樣的人生。我的父親經營著龐大的家族生意,我一出生就可以掌握規模不小的公司,甚至不必上學。但是我覺得,這種無需開拓的道路並不是我想要的。」
史密斯先生眼瞳微動:「就算你在哈佛求學,也無法改變你將要走的道路,不是嗎?你始終要回國,接手你父親的企業。」
「我認為是有改變的。或者說,我來哈佛就是學習改變的方法,而來到美國就是我改變的機會。」清沂道。「也許您會覺得,這種行為既幼稚又叛逆,但是我卻覺得它有嘗試的價值。至少,我不再是那水井裡的青蛙,只能呆呆看著被局限的天空。」
「張,我真心覺得,你的嘗試是對的。我十八歲那年,我爸爸扔給我五十美金,叫我滾蛋,所以我才能有今日的成績。」史密斯先生的笑容非常的……強,對,就是強而有力,能將人的心扉打開。「你喜歡玩遊戲?」
「是的,先生。」清沂笑容不改。
「為什麼呢?」
「因為遊戲教導了我很多東西?哦,不,先生,我想說的不是這些,很顯然您已經看過我的論文了——」一提到遊戲,清沂似乎就能放開一些。他斜乜了一眼桌面,史密斯先生剛看的那份稿子正是自己的畢業論文。「那就沒必要重複一遍了。我想說的是,在遊戲裡能與人合作。」
「哦?」
「在論文中,我站在管理者的角度來詮釋遊戲,但是遊戲中不只是上下級的從屬關係,更多的是玩家與玩家之間的合作。『合作』和『管理』既有相似,也有差異。玩家的合作,可以看做是短期合作與長期合作。我們先來看看短期合作,比如說組隊打怪。」
「組成團隊,是基於一個原則:『公平分配』,這個原則的衡量是由遊戲系統做出的。團隊每打倒一隻怪物,按照各玩家在戰鬥中的表現,分別予以不同的經驗值分配,每次衝在最前線的就分多一些,渾水摸魚的就分少一些;當打出裝備時——這裡非常有趣——玩家會用roll點來決定裝備的歸屬權。碰到危險時共同進退,有了利益則平均分配,這是維持短期合作的最低標準。」
「然後,我們說一下長期合作。以團隊為例,如果團隊成員們彼此認同其他人的實力(當然不排除有人只是為了泡隊伍裡的美女),便會下意識地維持這種短期合作關係,互相加好友,然後約好下一次同去打怪。在遊戲裡以實力至上,所以隊長會由公認最強、最可靠的人擔當,當然久而久之也會固定下來,使得他的地位無可取代。而在這個小團隊裡,隊長就擁有了最高權威,可以制訂規則,這裡就涉及管理學了,那我就不多說了。」
史密斯先生笑道:「不,請你說吧,我很感興趣。」
「好的……隊長相當於管理者,但是他沒辦法為隊員發放薪酬,也不能為隊員安排休假,本質上也只是合作多方中話語權最高的人,其義務倒是多於權利。」
「有點兒吃力不討好?」
「對,就是吃力不討好。」清沂笑道:「說回正題。雖然在戰鬥時的經驗值分配是不能更改的,但在隊長的安排下,裝備分配可以更人性化——這也正是我剛才所說的『非常有趣』的地方。在某個裝備出來後,先看看團隊裡有沒有適合這件裝備的成員,有的話,他將得到優先獲得權;如果上述的那件裝備竟然適合兩個以上的成員,那麼這些成員必須roll點來決定裝備歸屬;如果裝備沒有人需要,那麼就拿去拍賣行或地攤上賣錢,得到的錢大家平均分配;如果裝備分配好了,便按裝備價值來向獲得者收取金幣,這筆錢再分配給團隊裡每一個人。」
「聽起來,當隊長的必須很瞭解遊戲裡的市場行情啊!」史密斯先生眨眨眼,忍俊不禁。
「是啊,而且如果高中數學總是拿c的話,也是當不了隊長的。」清沂也笑起來。「對於有受虐傾向的人來說,當隊長是個不錯的選擇。」
「遊戲是一個自由的世界,所以玩家不需要像上班一樣按時登錄遊戲。如果臨時和別人有約會的話,那玩家只好將遊戲時間割讓出來,可是少了他,團隊的編制就不完整,本來已配合好的陣型也會出現很大的漏洞。在現實世界中,如果有員工請假,老闆可以隨時找人頂替,但是團隊不行。每個團隊的上限是五個人,這就限制了它自身的發展,無法招收更多成員,在某個時刻或許會因為一個成員缺席而導致團滅。正因如此,才出現了公會。」
「公會是一個特殊的合作關係。它很明顯是長期合作,但卻是一個鬆散的集合,對會員約束力不高,多數時間以短期合作存在。當無數個團隊結合在一起,就存在著『替補』——如果出現了打怪前臨時缺人的情況,只要從在線的公會成員裡找一個就是了,而對方通常也樂意一齊打怪,這就是短期合作。所以,公會是玩家在遊戲中所能做到的『最大集合』,也是唯一可能的長期合作。」
「非常棒,我兒子整天顧著玩索尼的遊戲機,要是他也能說出你這番話,我就可以少操點心了。那麼,你在遊戲中有過什麼失敗的經驗嗎?」
「有啊。」
清沂笑著,心裡某塊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一下。
「我被背叛了。在一次團隊任務中,我被其他成員放棄了。只可惜遊戲裡不能簽訂合同,也沒有法律來追究責任。」
「看得出,這件事對你影響很大。」史密斯先生咧咧嘴角,也像約翰森導師一樣拍拍清沂肩膀。「挫折發生在虛擬世界裡,總好過在現實世界,不是嗎?」
清沂勉強道:「也許吧。」
約翰森導師站起,走過來:「嘿,約翰,你問完了沒有?再問下去我可是要替他收錢的啦!」
「好吧,好吧……」史密斯先生舉起雙手,苦笑著做了個「投降」的手勢,才從懷裡掏出名片,遞給清沂:「我喜歡你,小伙子。這裡有上班地址。什麼時候能來上班呢?當然嘍,我不需要你穿西裝,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