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亭坐在桌子前,默然無聲,自楚楓死後,她就未發一言,村民亦不敢打擾她.|com|
已是夜深,蘭亭抬頭望著黯淡的月色。自己行醫這麼多年,救人無數,從來藥到病除,被譽為天下第一醫子,自以為堪比扁鵲、華佗,今日卻因一服藥害了一人,她感到一陣莫明的隱痛,不是因為開錯藥,是因為楚楓的離去。
她想起了許多,楚楓煮藥時那大花臉、展示「秦墨真跡」時那一臉尷尬、吃藥時那一臉苦相、泰山頂上燒烤時那一臉得意、還有他肚子是不是響起的「咕嚕」響聲、以及他常常有意無意的嬉皮笑語,太多太多的痕跡印在了蘭亭心中,揮之不去。
她與楚楓不過相處十餘日,但這十餘日是她行醫這麼多年,最感開心、最感新奇的日子,那一幕幕情景在她腦海閃現。
她每日被楚楓挽著上山採藥,覺得有一種莫明的親密感覺,她無法形容這種感覺,只覺得是與生俱來,她也知道楚楓必然也有這種感覺,然而他死了,如此之突然。
她慢慢走到那一排屍體處,最邊的那一具便是楚楓的屍體,同樣用一方白布蓋著。她俯下身子,輕輕揭開蓋著楚楓之白布,黯淡的月色下,楚楓臉容變得十分平和,甚至還露著一絲笑容,仿似熟睡中的嬰孩一般。
蘭亭伸手慢慢撫向楚楓臉龐,撫著那一抹淺淺的指痕,然而,下一刻,楚楓無聲無息睜開了眼,直直地望著蘭亭。
「阿!」蘭亭驚呼一聲,兩眼一黑,整個人暈倒在楚楓懷中。
不知過了多久,蘭亭幽幽睜開眼,卻看到楚楓正笑瞇瞇地望著自己,她「阿」的兩眼一黑,又暈了過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蘭亭再次幽幽睜開眼,她看到一個人背著自己,一身藍衫,背著古長劍。
「姑娘,你醒了?」是楚楓的聲音。
「你……你是……」
「姑娘,我要轉身過來了,你莫又要暈了去!」
楚楓慢慢轉過身來,望著蘭亭,還是那一張臉,還有那一道指痕,以及那略帶俏皮的笑容。
蘭亭顫口道:「你……你是人是鬼?」
楚楓一怔,旋即笑道:「當然是鬼,閻王爺說我在下面一個人太悶,要我找個人來陪,我想來想去,不知找誰,只好回來找你!」
「你……你為何要找我?」蘭亭顫抖著聲音。
「我張眼第一個看到的是你,當然是找你了。」
「楚……楚公子,是我害了你……」
楚楓奇怪她這話,不過卻道:「既然你知道害了我,那就乖乖跟我下去吧。」說著伸手去執蘭亭之手,蘭亭「阿」的一聲,兩眼一黑,又暈了過去。楚楓一怔,想不到又把人家嚇暈了去。
當蘭亭再次幽幽醒來、睜開眼時,發覺自己正躺在平時睡的床上,屋子點著燈火,輕輕揚著。
「姑娘,你終於醒了?」
一把聲音在屋中響起,飄飄渺渺,若有若無,是楚楓的聲音,但屋中並沒有楚楓的身影,蘭亭驚顫道:「楚公子,是……是你麼?」
「是我呢!」
「你……你在哪?」
「姑娘,我不敢再現身了,我怕又將你嚇暈了去!」
「你……你還要帶我下去麼?」
「不帶了!既然你不想跟我落去,我找其他人陪我算了!」
「阿?你準備找誰?」
「不知道!碰見誰就帶誰。或者帶走小妹也不錯,她喜歡我造些小玩意給她玩!」
「阿!不要,你不要害小妹!」
「但我在下面悶得很,我一定要找個人來陪!」
「公子,是我害了你,你……你還是帶我下去吧。」
「那我現身出來帶你走了?」
蘭亭沒有作聲,不過身子微微顫抖著。
「我現身了,你不要又嚇暈了去!」
只聽見床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楚楓居然從床底下爬了出來,倒是把蘭亭怔了一怔,她還沒聽過「鬼」會藏在床底下的。
楚楓笑瞇瞇望著蘭亭,道:「上官姑娘,跟我走吧!」說著伸手執住蘭亭玉手,蘭亭一陣心驚之餘,突然發覺楚楓之手十分柔潤溫暖,跟著她看到燭光下楚楓映照在地上那修長身影,驚愕道:「你不是鬼?」
「你說呢?」楚楓還是執住她玉手。
「但你明明已經死了,怎會……」
楚楓道:「我只知道我睜開眼,就看到你『阿』的一聲倒在我身上,旁邊是一排死屍,把我嚇了一跳!」
「我們見你氣息全無……」
「氣息全無?」楚楓用手指探了探鼻子,又探了探脈搏,道:「不是阿,很有氣息,也很有脈搏!」
「但當時你確實氣息全無,所以就……」
「所以就將我放在那排死屍處,把我當死人了?」
蘭亭咬著嘴道:「我們都以為你死了……」
楚楓嘻嘻笑道:「是啊,我是死了,你現在跟不跟我下去?」
蘭亭忽察覺楚楓還執住自己之手,連忙一下縮回,滿面生紅,楚楓尷尬一笑,訕訕道:「我看姑娘是不會跟我下去了!」
蘭亭見他衣衫破爛,一身血跡,尤其心口上,一條條血痕,十分嚇人,乃道:「你沒事吧?」
楚楓掃了身上一眼,道:「區區皮外傷,不礙事!不過這心口……怎會有這麼多爪痕的?」
「是你自己爪的!」
楚楓一怔:「我自己爪的?」
「你幾乎把自己的心都挖出來了!」
「我幾乎把自己的心挖了出來?」楚楓著實嚇了一跳。
「公子,你不知道麼?」蘭亭覺得奇怪。
楚楓道:「我只知心口突然一痛,很痛很痛的那種痛,然後睜開眼就看到你『阿』的暈倒在我身上!」
蘭亭粉臉又一紅,道:「你突然睜開眼,我還以為你……以為你……」
「以為我什麼?」
「以為你……屍變!」
「什麼!屍變?」楚楓實在接受不了這個說法,「姑娘,你有見過這麼帥氣的殭屍麼?」
蘭亭道:「你一個活死人,又無聲無息張開眼,能不嚇破膽麼!」
楚楓聳聳肩,道:「那確實是我不對,回魂也不先通知你一聲,害你暈了三次!」
蘭亭嗔了他一眼,道:「你突然醒來,還要裝神扮鬼嚇人家,不給你嚇死已屬萬幸!」
楚楓笑道:「早知你這般膽小,我索性扮閻王爺,讓你暈上三日三夜!」
蘭亭笑道:「閻王爺也沒有你剛才可怕!」
楚楓道:「你怎麼知道,你又沒有見過,我卻見過三番四次,剛剛又見了一趟!」
蘭亭道:「都是我那碗藥,致使你體內那股異氣反噬你心臟,所以你心口才會突然作痛,以致……」
楚楓愕然道:「是你之藥?」
蘭亭點了點頭,乃將當時情形說了出來,楚楓驚愕道:「我當時真這般可怕?」
「可怕極了,連那四個長老也不敢靠近你!」
楚楓呆呆望著蘭亭,有點不敢相信,蘭亭帶著愧疚道:「若非我執意要你吃那碗藥……」
楚楓連忙道:「姑娘,若非你那碗藥,我早被四大長老身首異處了,說來是姑娘救了我一命呢!」
「可是……」
「可是我還裝神扮鬼嚇姑娘,當真過意不去!」
蘭亭微微一笑,轉口道:「公子沒事就好,我幫公子敷藥包紮傷口吧!」
楚楓連忙道:「姑娘剛被我嚇暈三次,還是先好好休息一晚吧!」
蘭亭已站起身子,笑道:「我被你嚇了三次,那還能入睡?你不要動,我先去打一桶水給你清洗傷口!」楚楓連忙道:「何必這般麻煩,我們直接去那井邊清洗吧。」蘭亭點點頭,乃取起藥箱,楚楓連忙一手搶過藥箱,笑道:「這般粗重功夫,當然是讓在下代勞!」
兩人乘著月色來到水井邊,打了一桶水,蘭亭取出那一方手帕,開始為楚楓清洗傷口。抹去血跡後,楚楓胸前那些爪痕更加怵目驚心,蘭亭幾乎不忍心看。
楚楓看了看天上月色,笑道:「想不到,我一『死』,就『死』了半日……」
蘭亭道:「楚公子,你是『死』了三日!」
「阿!」楚楓吃驚道,「我……我『死』了三日?」
蘭亭點點頭。
「你意思是我已經跟那堆屍體一起『睡』了三日?」
蘭亭又點點頭。
楚楓這下真毛骨悚然,頭皮都發麻了,嚥了嚥口水,道:「姑娘,你是嚇唬我吧?」
蘭亭搖搖頭,道:「我也不知怎麼回事,我曾見過有人假死半日,尚能活醒過來,但如公子這般『死』去三日,還能醒轉過來的,真聞所未聞!」
蘭亭開始為楚楓塗抹藥膏,那玉指一下一下輕柔地抹在身上,楚楓實在說不出的舒服愜意,尤其那些藥膏,塗在身上,竟然有一種清涼暢快的感覺,與百日追痕散實在天淵之別,不由道:「姑娘,你這藥膏真是神藥,不知要多少日能消去這些傷痕?」
蘭亭道:「不出十日,即可完好如初!」
楚楓一愣,道:「這麼久?」
蘭亭一怔,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她的藥膏效用慢,只聽見楚楓又道:「有人曾幫我塗過一種藥膏,不出三日,傷痕就全沒了!」
「百日追痕散?」
「對!正是百日追痕散,姑娘也聽過?」
蘭亭道:「百日追痕散乃滴水劍派獨門秘藥,是醫治外傷的天下第一奇藥,可惜未嘗一見!」
楚楓道:「也沒什麼特別,就是擦在傷口上特別痛,還不如你藥膏舒服!」
蘭亭道:「雖然痛,卻有奇效,聽聞百日之內的傷痕,均可消去無形,確實比我這膏藥強!」
楚楓道:「我是寧願塗姑娘這膏藥!」
蘭亭不由笑道:「看來公子不但怕苦,還怕痛!」
楚楓道:「你不知那百日追痕散塗在傷口上有多痛,簡直是一絲絲肌膚撕裂,想起都渾身打顫!」說著還真打了一個冷顫。
蘭亭忽道:「聽聞滴水劍派百日追痕散從不施於外人?」
「是麼?不過我可不是滴水劍派的人?」
「是謫仙子親自給你塗的藥?」蘭亭忽又問了一句。
「是阿!要不是她給我塗藥,我還真受不了那種痛!」楚楓想起魏嫡給自己塗藥時之情景,臉上不由露出甜甜笑容,旋即雙眼又一黯。
蘭亭看在眼裡,沒有作聲,仔細為楚楓包紮好傷口,然後道:「好了,公子,我們回去吧。」
兩人離開水井,楚楓忽見地上橫七豎八有十多道很深很深的劍痕,驚愕道:「這些便是我當時劈下的劍痕?」
蘭亭點了點頭,楚楓有點不相信,「錚!」拔出長劍,道:「姑娘,站遠點!」蘭亭走開幾步,楚楓又道:「再站遠點!」蘭亭又走開幾步,「再遠點!」蘭亭再走開幾步。
「嗨!」楚楓大喝一聲,一劍劈在地上,激起一陣沙土,沙土過後,地上留下了一道劍痕,很深,不過卻遠不及那些劍痕之深。
楚楓又連劈幾劍,確實無法劈出如此深之劍痕,不過他察覺自己內力真氣忽然渾厚了許多。
蘭亭走過來,道:「公子,小心傷口!」
楚楓收起長劍,訕笑道:「聽說『痛』能將人之潛能完全發揮出來,看來我體內潛能無可限量,有待發掘,有待發掘!」
兩人返回屋子,楚楓道:「姑娘好好休息!」說著正要離開,蘭亭忽道:「公子,你不如伏在桌上休息一晚?」
楚楓連忙道:「在下可不敢有損姑娘清譽,我還是在外面守著!」他走出屋子,輕手掩上屋門。
楚楓靠在門邊合眼一會,卻睡不著,當然睡不著了,他剛「睡」了三天三夜,精神得很,怎睡得著?他睜開眼,看到屋子還透著燈光,乃從門縫向裡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