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江堡慘遭滅門,一夜之間,震動了整個江湖武林,更讓人震驚的是,殺滅震江堡一門的,竟是那個剛剛在古蕩山一舉破去鬼子先生棋局的無名小子!
「聽說震江堡被滅門了!」——茶客甲道|com|
「是阿,男女老少,婦孺幼小,全部被殺!」——茶客乙道。
「不會吧,當日在古蕩山我也見過這小子,不似是如此凶殘之人!」——茶客丙道。
「嘿!這叫人不可貌相!」——茶客丁道。
「沒錯,而且是飛將軍親眼所見,親口所說,還會有假?」
「阿!如果是飛將軍親口所說,那就不會有錯!」
「他為什麼要滅震江堡一門?」
「聽說因為震江堡的少堡主在杭州大街上當眾羞辱過他。」
「對,我有朋友就親眼看到這事,當時他就指天發誓,三日後要把震江堡滅門解恨!」
「不是吧,他當時好像不是這樣說吧?」
「嘿!管他怎樣說,反正震江堡是被滅門了。」
「江老堡主雖一生豪爽仗義,可惜生個兒子卻橫行霸道,四處為惡,以至滅門!這叫『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惡之家必有餘殃!』古人所傳真是金玉良言!」有老者語重心長道。
「江少堡固死不足惜,但也不至於把它一門給滅了。」
「嘿!報仇雪恨這東西,啥事幹不出來?他滅了震江堡一門,還一把火燒了,毀屍滅跡!」
「還不止,他還揚言在江老鏢頭八十大壽之日,親自去江南鏢局賀壽!」
「什麼!這小子也太可惡,滅了震江堡一門,還如此叫囂跋扈,簡直不把我們江南武林放在眼裡!走!我們去江南鏢局,為震江堡討個公道!」
「走,我也正有此意!」
「好!我也打算去瞧瞧這小子究竟有多厲害,是不是三頭六臂!走!」
…………
在汨羅江以東數里外,汨羅山上有一片古墓塚群,一共有十二座古墓塚,每座墓塚都像一座山,連綿起伏,上面蔥鬱成林。
這十二墓塚葬的卻是同一個人——屈原!歷史上最偉大的詩人之一。
屈原乃春秋時期楚國人,曾任楚國三閭大夫。他正道直行,不為奸人所容,受饞被流放直洞庭一帶,後來得知秦國攻破楚國都城郢都,悲憤憂鬱,懷石自投汨羅江就死。當時附近漁人竟舟相救,呼天搶地。後來每年的五月初五端午節,即是屈原投江這一日,都會在江河上舉行龍舟競渡,就是為了紀念這位偉大詩人!
現在,一位藍衫少年就肅立在這一片古墓塚前,他背著古長劍,臉上有一彎指痕,正是楚楓。古墓散發著的蒼茫深邃之氣息,觸動著這位內心憂鬱的少年郎。
古墓前矗立著兩根巨大的石柱,石柱上刻著兩行千古傳誦的詩句。楚楓目光就停留在這兩行詩句上,一直沒有移開。
「噗」一陣衣袂飄動之聲,一個白衣如雪的身影出現在楚楓身旁,他居然沒有察覺,仍然凝視著石柱。
白衣女子的目光也落在石柱兩行詩句上,輕聲念道: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是你?」楚楓轉頭望向她,語氣帶著驚喜之色。
魏嫡望著楚楓,秋波落在他臉龐那一彎指痕上。
「想不到會在這遇到你。」她輕輕道。
「我也想不到,你怎會來的?」楚楓問。
「你呢?」魏嫡反問。
「我只是想來憑弔一下古人。」楚楓目光轉向那一片古墓塚群。
「我是路經此處,順道來瞻仰一下古人遺風。」魏嫡也把目光投向那一片古墓塚群。
「原來你也景仰這位大詩人,你還記得太史公是如何讚譽他麼?」楚楓語氣頗有點興奮。
魏嫡沒有作聲。
「正道直行,竭忠盡智;文約、辭微、志潔、行廉;自疏濯污泥之中,蟬脫於濁穢,浮游於塵埃之外;推其志,可與日月爭光。天下間還有誰能得到太史公如此高崇的讚譽?」楚楓一口氣說著,雙眼望著魏嫡。
「你倒是崇拜他。」魏嫡笑道。
「不能說是崇拜,我是敬仰其高風亮節。」楚楓道。
「不過有人說他懷石投江甚為不智。」魏嫡道。
楚楓搖搖頭,道:「何謂不智?隨波逐流,同垢合污才為智麼?古人素有殺身成仁,捨生取義之志,我們世俗眼光總是難以理解。」
「不過也有人說他是被謀殺致死的,所謂懷石投江不過是被人捆在石上,投入江心。」魏嫡又道。
楚楓笑了,道:「歷史真相誰能說的清?我們何必執著其死因而忽視其平生,捨本而逐末!」
魏嫡笑道:「你這人倒也特別。」
楚楓也笑道:「我這人有時寧願糊塗些。」
魏嫡又道:「你說這十二處墓塚,那一處才是屈原真正的墓塚?」
「你說呢?」楚楓問。
魏嫡道:「傳說屈原投江後,屍體數日才被打撈上來,其頭半邊臉已為魚咬去,於是她女兒就用在汨羅江中淘洗積攢的沙金,為其父配上了半邊金臉,並安葬了父親。所以至今岳陽一帶仍流傳著一句俗語:『九子不能葬父,一女能打金冠』」
楚楓插口問:「屈原有九個兒子麼?」
魏嫡「噗哧」笑道:「『九子不能葬父』說的不是屈原,而是楚懷王。楚懷王為秦扣留,客死於秦,雖有九個兒子,卻都不能安葬自己父王,還不如一個女子。」
楚楓不禁啞然失笑。
魏嫡繼續道:「這話傳到楚國權貴處,觸怒了他們,揚言要掘墓鞭屍奪金臉。屈原女兒就以羅裙兜土築建疑塚,這一舉動感動了天神,於是一夜之間為其築起了這十二座疑塚,使楚國權貴不能得逞。因此,這十二座疑塚可能根本沒有一座是真正安葬屈原的墓塚呢。」
「這個重要麼?」楚楓道。
魏嫡笑笑,沒有作聲。
在墓塚旁邊還矗立這一面很大的石壁,上面刻著屈原最著名的詩篇《離騷》。
楚楓走到石壁前,默默看著石壁上的詩句。
魏嫡道:「聽說《離騷》是屈原被流放至這裡一帶時所作,乃自怨生。」
楚楓道:「離騷者,猶離憂也。他信而見疑,忠而被謗,憂愁幽思而作《離騷》,上稱帝嚳,下道齊桓,中述湯、武,明道德廣崇,治亂條貫,其文小而其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當真古今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魏嫡笑道:「你真的很推崇他呢。」
「他使我知道立身於世應當正道直行。」楚楓道。
魏嫡沒有作聲。
兩人離開屈原墓塚群,眼前是一片草色青青的原野。兩人並肩走著,身後是斜陽**的兩道長長身影,鋪在茵茵草上。天邊一片落日餘暉,映照得滿天彤紅,燦爛無比,而那彩雲逐趣,紅霞輝映就更讓人陶醉了。
魏嫡不由讚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古人真得其真意。」
「聽你語氣,似乎透著可惜之意。」楚楓道。
「如此美景,轉眼即逝,不可惜麼?」
「我也聽過古人有一句詩: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一樣是得其真意。」
魏嫡笑了,臉上映著一抹紅霞,那是何等之絕美!楚楓簡直看呆了。魏嫡見他眼直直望著自己,粉臉不由生起一絲紅霞,更加嬌美動人。她略略轉過頭,道:「你一向把事情往好方面看麼?」
「我只是更願意往好處想。」楚楓答道。
「不過世事往往不如人意。」
「就算這樣,與其終日愁苦,何不開心而對?開開心心不好麼?」
「所以你背負著滅門兇手之名,還有心情來憑弔古人?」
「這本來就是兩碼事。」
「你真的要去江南鏢局?」
「是的。」
「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把你當成是殺害震江堡一門的兇手?」
「所以我才更加要去!」
「你想去解釋?」
「沒錯。」
「你以為會有人會聽你解釋麼?」
「沒試過怎知道不會?屈原說得好,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我一身清白,豈可污蔑蒙冤!」
「如果他們不聽你解釋怎辦?你知不知道整個江南武林都齊集到了江南鏢局,就是為了等你現身!」
「清者自清,我正道而行,對得起天地鬼神,他們怎可不辨真假將罪名強加於我!」
魏嫡搖搖頭,道:「你實在……太……天真了。」
「天真也沒什麼不好。」楚楓笑道。
「你知不知道,在江湖上,天真跟愚蠢沒有任何區別。」
楚楓笑了笑,道:「我不知道,我才剛涉足江湖,不知道江湖這諸多規矩,我也不想明白。我只是做我以為應該做的。」
「這便是天真!愚蠢!傻!」魏嫡不客氣道。
「天真也好,愚蠢也好,我只是想做我自己。」
「在江湖,沒有人可以做回自己!」
兩人再沒有作聲。
不知不覺,兩人走到了汨羅江邊,兩人就站在河汨潭處,這裡的潭水碧綠清澈,相傳屈原就是在這裡懷石投水的。
魏嫡見楚楓眼定定看著下面潭水,乃問:「你在看什麼?」
楚楓笑了笑,道:「我想尋覓一下屈子的楚靈仙蹤。你看,這裡的水真清,難怪他要在這處投水。」
魏嫡笑道:「你這人倒也多愁善感。」
楚楓笑道:「我這人善感,但不多愁。」
兩人沿著汨羅江漫行了一段,落日已完全西沉,江上的漁船也生起漁火,一時漁火點點。
魏嫡忽然停住腳步,楚楓也隨即停住,望向她。
「我……要走了。」魏嫡輕聲道。
楚楓莫名生起一絲惆悵,笑了笑,道:「自西湖初見,與姑娘已是三次不期而遇了。不知下一次會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
魏嫡看著他,道:「你……沒有惱我了麼?那日我……」
楚楓知她是說望江樓前江少堡辱打自己之事,乃截口道:
「你本來就沒有必要出手,你我不過偶爾相遇,我連你名字都還不知道,談何氣惱!」
「我……」魏嫡沒有作聲,她聽出楚楓的語氣依舊隱含著慍惱,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
魏嫡忽道:「你明日當真要去江南鏢局?」
「我說過去,就一定會去。況且我還約好了慕容兄要在江南鏢局痛飲幾杯。」楚楓想起慕容,臉上不由現出了笑容。
魏嫡眼中閃過一絲古怪之色,她問:「你與慕容很相熟麼?」
「他是我初出江湖第一個結識的朋友。」
「他可能不會去了。」魏嫡道。
「阿,為什麼?」楚楓愕然問。
「他有些事恐怕抽不開身。」
楚楓搖搖頭,道:「不會,他答應了我,就一定會來的,我一定要與他痛飲幾杯!」
「你知不知道現在全天下都認為你是殺害震江堡一門的兇手!」魏嫡語氣有點著急。
「你呢,你怎樣認為?」楚楓問。
魏嫡沒有回答,卻道:「他們不會聽你解釋,沒有人會相信你!」
「你呢,你相信我麼?」
「眾口一詞,就是我信,也改變不了分毫!」
「我只是想知道你信不信我?」
「我……」
楚楓望著魏嫡,笑了笑,道:「信與不信,真的這麼難抉擇?」
「我信你!」魏嫡開口了。
楚楓笑了,很開心,很天真,甚至很滿足。
「你可能根本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魏嫡輕聲道。
「你也只是猜測,可能他們都會聽我解釋,你看我似窮凶極惡之徒麼?」楚楓此刻還有心情開著玩笑。
魏嫡卻焦急了,道:「你還是不明白。你記不記得鬼子先生送你兩枚棋子時所說的話?黑白有時並不分明,黑可能被當成白,白也可能被當成黑。尤其是江湖,黑白本來就時常顛倒。你不如先躲藏起來,等日後查明真相,再現身說明一切。」
「你意思是要我含冤負屈,藏頭露尾,偷生度日?」
「如果……能保住性命,忍辱一時也未為不可。」
楚楓沉默了一會,忽道:「屈原投江前,遇見一漁父,漁父問他,為何被流放至此?你還記得屈原是如何回答的麼?」
「舉世混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魏嫡輕聲回答。
「舉世混濁,何不淈泥揚波?眾人皆醉,何不餔糟啜醨?何故懷瑾握瑜,自令見放?」楚楓問。
「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寧赴江流葬乎魚腹,誰能以皓皓之白蒙世俗之塵垢!」魏嫡答。
「說得好!誰能以皓皓之白蒙世俗之塵垢!」
魏嫡歎了口氣,道:「以你武功,一旦事情有變,你只會枉送性命。」
楚楓微微一笑,道:「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魏嫡惟有無奈笑道:「你是一個感情用事之人,我終於明白你為何要來憑弔屈原了。」
「我說過,我只是做我想做之事。」楚楓道。
魏嫡目光再次落在他臉上那一彎指痕上,道:「你臉上這道指痕……」
楚楓摸了摸臉上的指痕,朗朗一笑,道:「你不必介意,我很喜歡這道指痕。」
魏嫡驚訝地望著他,這道指痕不但無損他俊朗,甚至還顯現出他剛毅果敢、堅韌倔強的一面。
楚楓見她有點失神望著自己,笑道:「莫非你也喜歡這道指痕?」
魏嫡笑了笑,沒有作聲。
楚楓又道:「姑娘……」
「我姓魏,名嫡。」魏嫡突然自報了名字。
楚楓又意外又興奮,甚至有點激動,道:「原來是魏嫡姑娘,想不到數次相遇,今日終於得知姑娘芳名。這名字有點耳熟,好像在那聽過……」
魏嫡見他居然沒有聽過自己名字,眼中竟流露出多少失望之色。
楚楓見魏嫡望著自己,似等著自己說什麼,一時不明白,惟有亦望著她,有點傻傻的。魏嫡「噗哧」笑道:「你不打算告訴我名字麼?」
「哎呀!」楚楓一拍腦袋,「我剛才得知姑娘名字,一時高興,忘記自報姓名了。在下姓楚,名楓,楚楓。」
「原來是楚公子。」
楚楓連忙道:「我可算不上什麼王孫公子,你不要叫我楚公子,叫我楚……楚……」楚什麼,他又想不出合適的稱呼。
魏嫡見他支吾了半日,還是說不出楚什麼,不由笑道:「叫楚少俠如何?」
楚楓猶豫了一下道:「這個不敢當。」
「那叫楚大俠呢?」
「這個更不敢當?」楚楓連忙直擺手。
「那不如叫楚英雄吧。」看來魏嫡是有心笑弄一下他了。
楚楓一臉尷尬困窘,支吾道:「唔……這個……怎行,姑娘還是叫我……楚……楚公子算了。」
魏嫡忍不住「哧」的笑了。
天邊最後一抹紅霞也隱沒不見了,魏嫡輕聲道:「我走了。」
楚楓眼中閃過一絲不捨,道:「魏嫡姑娘,想不到今日會再見到你,希望後會有期!」
魏嫡秋水一般的眼睛望著楚楓,再一次問道:「你明日當真要去江南鏢局?」
「是!」楚楓語氣十分果斷。
「江湖路險惡無盡,一旦踏足上去,再難抽身,你要小心!」魏嫡幽幽道。
楚楓笑道:「『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是你剛才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