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九章七百年前之死,七百年後之生
廣場的結界外,數百名神官徒勞地用自己的身軀撞擊結界,他們目光發紅,神情焦急,不顧一切的姿態如同撲向烈火的飛蛾。
結界可以看見內外,但聲音是阻隔的,當裡維等人一個個倒下時,外面的人也從實際情形看出無聲的勝負,神官們驚慌之後,便試圖闖入結界。
失去了神術,但他們並沒有放棄自己的信仰。
儘管也許宗教與神明是人類自己創造出來的,揭開神術的面紗,也僅僅是另外一個力量體系,可是經過片這麼多年的完善,已經不知不覺地擁有自己的靈魂,成為虔誠信念的來源。
為了信念,可以付出生命。
相較於廣場外的喧囂,廣場內卻安靜得彷彿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會被聽見。
地面上的人靜靜地望著石碑上的魔族,而賽文也同樣回望。
不管是廣場上的,廣場外的,甚至這個世界上,尚存活的,已長眠地下的,都是他的敗者,可是賽文空曠的目光裡,沒有半點身為勝利者的喜悅,他的神情沉靜,如同沒有波瀾沒有邊際的海洋。
不張狂也不得意,但這樣的目光,反而讓冰雪騎士更加難以忍受,他勉勵以斷劍支地站起來,做了個手勢,讓外面的神官停下來,接著,才痛恨地望著賽文:「你看不起我們嗎?」
這位高傲難以親近的神殿聖騎士,他所不能承受的,不是失敗,而是被徹底地輕視,即便是擊敗他們所有人,賽文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好像他所做的事。僅僅是吹開面前的一粒沙塵,這粒沙塵可能特別的好看,也稍微大一些,但歸根結底還是沙塵。
賽文微微一笑道:「請相信,我沒有。」
他是真地沒有任何輕蔑的心情,之所以不感到喜悅,那是因為他從來不覺得,勝利有什麼值得喜悅的。他沒有輸給過任何人。唯一不能成功的,只是挑戰自己。然而就算一時不能成功,也僅僅是時間不夠或者還需要做一些準備。
唯一有一次……
……那還是七百年前。
賽文自從定下目標,便離開迦南,開始明確地為之努力。
他把風都交託給迦南與他一起收養的繼承人,也便是第二任城主,他拋開累贅行走世界,不知疲倦地吸收各方面的知識。想要成為規則,就必須先讓自己徹底地瞭解這個世界,全知全能,他要先做到前一半。
數年後,他偶然回到風都。滯留了一兩個月,準備離開時,被迦南叫住。
一個是魔界的遺留者,一個是異世的異鄉人。相識已經有許多年地兩人,深夜在風都內並肩散步。
自從第一次相遇開始,他們的外貌年齡落差便一直在變化,最初兩人看起來年齡相仿,但幾年後,迦南長大,賽文還依舊是少年模樣。
後來,因為藥物的緣故。迦南的臉容一直維持在青年階段,而經過這些年,賽文則由少年成長為青年的形態,兩人看起來又是相仿的年紀。
走到迦南學園門口,迦南忽然停下腳步,轉向賽文道:「你這一次離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回來,一起進去看看吧?」
門口北斗七星位排列的石柱陰影打在迦南身上。他的臉容半明半暗。塞文想了想,點點頭。
迦南笑笑。率先走入校門。
此時學園正放暑假,校內幾乎沒有人,也顯得異常地安靜,迦南略微領先半步,他看也不看賽文,就那麼一直往前走著,賽文也不詢問,只沉默地與迦南保持半步的身距。
兩人一直走到廣場中央,靠近石碑的位置,迦南才忽然停下腳步,目光奇異地轉頭望向賽文,後者滿臉都是坦然。
迦南的神情不停變幻,有些吃驚,有些痛苦,也有些遲疑掙扎,沉默了許久,他才開口問道:「你還是這樣。」
這裡,是他特地為了賽文準備的死地。
想要阻止賽文毀滅世界,只有搶先毀滅賽文,這是唯一地辦法。
迦南深吸一口氣,做了幾個手勢,月光的清輝變匯聚成濃郁的一道,照在兩人身上。
接著,空氣中泛起藍色的海洋波紋,以迦南地身體為中心,擴散開來,大部分波紋都聚集到了賽文的周圍,緩慢地飄蕩著。
他深知賽文的強大,為了對付他,他研究了數年禁忌魔法,總算是在他回來前研究出成果,並遣散學院內的閒雜人等,該放假的放假該休假的休假該度假的度假,給他留下足夠空餘的場地,在廣場下埋藏不為人知地魔法陣。
可是帶著賽文走入他預設的場地後,迦南發覺,賽文似乎是早就發現了他的計劃,卻似毫不反抗地加以配合,好像即將被毀滅的,並不是他的生命。
賽文藍色的眼眸在月色下顯得非常幽靜,他的目光,依舊宛如初次見面時一般,那麼地純粹無暇,好像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可是這個人,擁有世界上最廣博地知識,最強大地力量,最可怕的志向,以及最冷酷地心腸。
賽文之所以配合,並不是自大,也不是打算貓玩老鼠地戲弄敵人,他是真的在配合他的謀殺,可以算是世界上最合作的被謀殺者。
他誰都不在乎,什麼都不在乎……連自己都不在乎。
賽文有願望,只要他活著,他會努力去實現,但假如他死了,也沒必要繼續強求。
他的不在乎,是迦南有把握殺死賽文的底牌。
作為世界上最瞭解賽文的人,同時也是魔法研究集大成者學園的校長,迦南所設計出來東西,只要賽文不認真反抗,確實有殺死其的可能。
可是……
迦南慢慢地收束手掌。海浪的波紋游動,而波浪地影子裡,賽文極為靜止地站立,他的身影彷彿穿過時間,透出永恆的意味。
迦南無奈地笑了笑,放開手掌。
接著,禁忌魔法的反噬全集中在了他身上,他的臉色迅速慘白灰敗。神情極度痛苦,眼中卻透出如釋重負的笑意:「我下不了手。賽文,就算你是個沒心沒肺的混蛋,就算你只將我當做一個用過就可以丟開的工具,但我還是下不了手。」
因為他是真地將賽文當做朋友。
他來到這個世界初期,一直孤獨一人,儘管四方遊走,卻一直封閉自己的心靈。不對任何人敞開,遇上賽文,這傢伙有能看透記憶的天賦,逼得他不得不主動向他交代地球上的往事,雖然有些無賴和強迫。但卻硬生生地在他封閉的房子上敲開一個口,讓他肯面對來到這個世界的現實,以及失去故鄉的痛苦。
之後兩人結伴同行,他不知不覺地將賽文當做世界上唯一的朋友。一起掙錢,一起去盜取別人地知識,一起研究武技和魔法,那是他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即便賽文不辭而別,即便賽文根本沒有真正的情感,儘管這些年來他們漸行漸遠,但臨到最後關頭,迦南所想起來的。還是最初那段幾乎沒有憂慮的時光。
他不知道世界和賽文孰輕孰重,但為了一個不確定地未來,他沒辦法下定決心殺死自己的朋友。
他又念舊又放不下,實在是做不到大義滅親,拯救世界成為英雄,只能死得很狗熊。
伴隨著波紋,月光散開,迦南仰面自嘲地一笑。朝地面倒去。身體落下一半,卻被瞬間移動過來的賽文接住。
迦南扶住賽文的手臂。勉強靠在賽文身側,扭頭一看他迷惑神情,啞然失笑:「你還是不明白,對不對?」
做出選擇後,迦南地心情非常輕鬆,即便他清晰地感受到身體內生命力正迅速流失,可是也擋不住他此刻的好心情:「認識你之後,我就覺得你無所不能,可是唯獨這方面一竅不通,這不是心靈之眸能解決的,除非你擁有人類的情感,否則你永遠不會明白。」
他聚起身體最後的力量,大力擁抱住賽文,擁抱住這個與他都身為這個世界異客的青年,他們其實同樣孤獨,可不同的是,他知道自己是孤獨的,並為之感受到痛苦,但賽文卻不知道孤獨,也不會為之痛苦。
這是誰地幸運,誰的悲哀?
冷不防被抱住,賽文怔了怔,身體停頓片刻,接著聽見耳旁傳來低低的聲音:「雖然可以說這是妄想,可我還是希望,將來有一天,你能夠感受到喜悅和悲哀,有一個人能給與你豐富的靈魂,讓你覺得,這個世界是溫暖的。」
那聲音越來越弱,賽文下意識地問道:「你為什麼不要求我救你?」他有這個能力,迦南也應該知道,為什麼他不願意繼續活下去?
迦南哈哈一笑,聲音又微微揚了起來:「作為人類,我的生命已經足夠長了,已經到了有資格去死的年紀,你可別攔著我。」
頓一下,他的聲音又逐漸減弱,最終趨於無聲:「雖然你可能不在乎,但我還是要說,很抱歉,要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了……」
說完這句話,他地呼吸中止。
賽文慢慢地放下迦南,忽然伸手在空中深深地抓了一把,好似抓住一團虛無,然而在賽文地心靈之眸中,他可以看見,那是迦南的靈魂碎片,也可以說是意識消散最後留下來地東西,異常濃郁的,全是孤獨和思念。
一直到死,迦南依舊思念著故鄉。
低頭仔細看了一會,賽文隨手一擲,將靈魂的碎片,鎖入高聳的石碑中。
耳旁聽到的是什麼?
是呼吸聲。
臉上涼涼的是什麼?
好像有一滴一滴的水,低落在她的眉宇間,濺開小小的水花,再順著臉頰的弧度,慢慢地滑落。
易龍龍睜開眼睛。
視野先是有些迷糊地張開了一道明亮的縫,正對上一雙盈滿水光的漆黑眼眸,清澈如水晶,易龍龍猛地清醒,接著,她看到了林琦。
美麗的少年低著頭,長髮好像瀑布一般從一側垂下,他凝視著她,靜默地,一言不發地掉著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