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荒蕪
「計算時間，盜賊小子這時候應該已經和那只龍分開了吧。」裡維背部依靠在牆上，一手拿書觀看，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給躺在側面床上的睡美人施放神術。
雖然確定林琦就算是不吃不喝一直睡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是熱愛本職工作的神官每天不放幾個神術就會手上癢癢，所以便索性趁每天來看望的機會拿林琦當靶子，將各種恢復治療性的神術一股腦地丟過去。
這些都是治療異常狀況，比如生病，衰弱，受傷，被詛咒等情形的神術，林琦本身無病無傷，不管用多少神術都不會有效果，但裡維本來就不是為了什麼效果而來的，他只是少一個神術施放對像而已。
終於丟了個痛快，裡維舒暢地歎了口氣，正準備離開時，他忽然隱約想起，剛才神術大派送時，似乎有些異樣，那種感覺太細微太過隱蔽，以至於以他的敏銳感覺，居然在丟了這麼多天的神術後，才發覺不對勁。
或許是因為，難得這麼多次重複對同一個完全健康的人用神術造成的？
橫豎暫時無事可做，裡維又走回到床邊，打算再仔細研究一下這具保持著完美循環的身體，然而低下頭時，他卻不經意地瞥見別在林琦衣領上的徽章，那是易龍龍留給林琦的紀念。
紀念啊……
擁有少年面孔的神官眼眸頓時變得有些迷惘……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是值得他紀念的呢？
不管多麼深刻的感情，都如同被風吹走的砂礫，留不下半點痕跡。
緩慢抬手，裡維按上了自己的胸口正中，那裡掛著一隻球形吊墜，是以金核桃盛裝著剩餘的神聖銀。
普通人不能攜帶神聖銀，是因為神聖銀會損傷人的生命力，但是他是神官，本身精通對生命力和神術的操縱，並不害怕被這樣少量的神聖銀傷害。
伯爵夫人究竟叫什麼名字呢？
他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他記得曾經與那個女性有過一段戀情，並不是忘卻，只是過去的事如同平板單薄的畫面，就那樣被丟棄在腦海中。他的記憶力其實很好，任何複雜的神術禱詞，聖紋畫法，他只要看一眼聽一次，就再也不會忘記，甚至本職之外的魔法陣也不在話下，當初教導他的神官說這是災難般的天分。
他也還記得伯爵夫人從前的相貌，以及自己把神聖銀隨手送出去的事，但是，也僅限於，「對方是一個女性」這樣普通的概念而已。
是誰其實沒有分別。
他的手指向左側移動兩寸，便是心口的位置，可以感覺到心跳，卻是那麼荒蕪的節奏。
在「那個」的作用下，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對別人付出濃烈的感情，也無法回應那樣的濃烈。
隱約想得出了神，持續了很久的敲門聲才將神官驚醒，說聲進來，便轉頭看見來神殿上工作的見習神官。
見習神官先匆忙行了一禮，才說出自己前來的目的：「神官大人，海因涅家的伊斯利少爺回來了，他在神殿外廳，希望能見到您。」
「好的。」裡維點了點頭，走出門前又隨意反手丟一個光明洗禮在林琦身上，很快地將剛才要檢查的念頭棄置一旁，再沒往心裡去。
裡維關上門時，光明洗禮的效果還持續在林琦身上，柔和聖潔的光輝將少年白皙的臉容映出一層如玉的光輝，少年的睡顏寧靜安詳，然而就連裡維也不知道，在這寧靜的睡顏下，藏著什麼樣的湧動。
林琦孤身一人站在一片漆黑之中，只能看清身體周圍的方寸之地，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發現自己又穿回了最早穿著的那件黑色袍子，而他的四肢，則又扣上的漆黑沉重的鐐銬鎖鏈。
四周黑沉沉的，看不見絲毫光輝，也感覺不到任何事物的存在，林琦卻只是隨意左右看著，清澈純淨的眼眸裡，有的只是對陌生狀況探究的好奇。
這是什麼地方？
「07。」
虛空中響起來低緩的聲音，那聲音卻好像是從四面八方而來的，卻又好像不在任何一個方向。
林琦甚至也不能分辨，對方聲音的音色如何，異常恢宏的，遼闊的，足以壓倒靈魂的衝擊，伴隨著聲音從容不迫地一併降臨，能給人這種感覺的，只有——世界。
大地上所有生靈都會為之戰慄低伏，那是超出了個體，超出了人類範疇的存在。
林琦的身體彷彿那聲音固定住，可是卻依舊有小小的念頭掙扎活動著，他露出困惑的神情：「07？林琦……我叫林琦。」
易龍龍說的，他叫林琦。
這些天來那麼多次的呼喚：「林琦林琦林琦……」
有的聲音揚起來，有的尾調拖長，有的抑揚頓挫……軟軟嫩嫩的聲音便漸漸印在了靈魂中。
「林琦？」那聲音低低地笑了一聲，「你？」
少年清澄的眼睛裡閃動著微微的不安，以他的沒心沒肺程度，依舊能感受到那聲音凌越一切的強大，進而本能的不安，但是他還是抿了抿薔薇花瓣一般的嘴唇，很認真地點頭：「是，林琦。」
易龍龍說的，他叫林琦。
林琦林琦林琦。
不是07，是林琦。
她曾經寫出兩個方塊形的字，偷偷地告訴他，在她那兒，這個名字是這麼寫的。
「林琦就林琦吧。」那聲音無所謂地說，「我現在有了一點小麻煩，來找我，我需要你的幫手。」雖然似乎處在什麼困境裡，但那聲音卻彷彿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只隨意地吩咐林琦。
他每多說一句話，林琦的眼神便空洞一分，不再是平常的澄澈，而是更虛無的感受。
……不對。
不該是這樣的。
雖然心裡有這樣小小的念頭在動搖，可是那力量太過強大，無以抵擋地禁錮著他，讓他一寸寸滑向不能回頭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