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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百一十二、我的開山徒弟 文 / 老爺x

    師傅走了,在床上靜靜的睡覺一樣的走了。我和王三娃沒有時間呼天搶地的在那裡慢慢哭。王三娃要去挨家挨戶通知親戚朋友,嫂子要主持屋裡的一切事物,我要幫忙負責做所有的力氣活。余石匠出去買花圈靈(紙)房子,他也算是陰陽先生,所以負責監知客和一切禮儀事項。

    地……師傅生前早已經看好。王三娃按照師傅生前的意思,把他安葬他自己選的地上。出殯下葬一切都很順利。我一直都是木木的,王三娃喊我做事,我去,嫂子喊我幫忙打雜,我去,余石匠喊我幫到知客,我還是去。不喊我吃飯我曉不得餓,不喊我喝水我不曉得渴,直到師傅棺木下井(墳坑),我才猛的回過神來……師傅永遠都不得再摸到我腦殼把我喊莽娃兒了……到那個時候我才猛的哭出聲來……

    王三娃兩口子忙完師傅的喪事,兩個人都瘦了一大圈。余石匠沒和我們多說話,懨懨的回到金城,他是有苦衷的,因此我們也沒得哪個挽留他。我整個人渾渾噩噩,害怕呆到王三娃屋裡,一呆到就會想起師傅,整個屋裡的桌子椅子板凳兒甚至掃把簸箕……全都有師傅的痕跡。不管王三娃再三挽留,我也回了家。

    回到家,大爸看到我的樣子嚇了一大跳:「老大,你哪門回事?我吃(師傅的喪事)酒的時候看你都沒這麼個樣子……你眼睛哪門都落到臉板下面去了?」

    「沒得事。」我勉強笑笑,「大媽和小雨都還好嘛?」我難得這麼客氣。

    大爸顯然不習慣我這麼客氣,有些意外的,也客氣的回答:「都好都好。」客氣是我最常用的拉開和別人之間距離的方式,所以,一旦客氣完,就意味著我不想多說話了。大爸看我有些冷淡的樣子,猜我也許是因為師傅的原因,隨便安慰了我兩句,也就走開了。

    我屋裡由於很有幾天沒人住,整個屋從裡到外都是冷冷清清的。我連手腳都沒洗,直接直挺挺的睡到鋪裡,一動都不動……

    到了晚上,大爸喊小雨給我端了一大碗麵上來。我起身開了門,接過面,也不說話,呼哧呼哧幾大口吃完,喊小雨把碗拿回去。然後仍然直挺挺的躺倒鋪裡頭去……大爸畢竟是我親生大爸,畢竟還是怕我餓死了,所以他每天都喊小雨按時把三頓飯給我送來。這樣連續過了好多天,我都曉不得啥子日子了。

    直到有一天上午,我睜起眼睛在鋪裡頭盯到罩子(蚊帳)頂頂發呆,突然聽到外頭有個略略有些蒼老的,但又很熟悉的女人聲音在問路過的鄰居:「何老大何先生是不是還是住到這裡的?」我腦殼有些發懵了,這個女人好像很熟悉的樣子,可是我這麼多年來,根本又沒有亂去認識啥子女的……這是哪個?我費力的想。

    不等我想多久,那個女人很快就來到了我門口,她先是站到地壩裡喊我:「何老大……何先生……」我直挺挺的,一動不動,沒有回答她。這時又有路過的鄰居,很熱心的說:「你去敲他的門嘛,他在屋裡。他大爸才和擺龍門陣說他在屋裡睡了好久了。」那女人高聲說道:「麻煩你了哈。」這個聲音我更熟悉,很熟悉,熟悉得好像她就是我最熟悉不過的一個人。

    那個女人開始敲門了,她用手使勁的拍門:「何先生……何先生……」我有些冒火了,也不說話,氣沖沖的蹭蹭跑去把門打開,不管是哪個天王老子,我都準備把她罵求一頓。但是,當我把門一打開,看到眼前的這個人的時候,我愣住了。怎麼和她那麼像?我以為是自己幾天沒洗臉眼睛也連帶到沒有洗乾淨,看不清東西,所以我使勁揉了揉眼睛:確實好像……不過,她應該好看些。她臉上肯定沒這麼多皺紋,眼睛雖然和她一樣清澈,但她的眼睛沒得那麼多滄桑,而且,她的聲音沒得那麼蒼老的,她聲音好聽得很,脆生生的。

    不對,我使勁甩了甩腦殼。

    大概是看到我半天沒說話,她笑了笑:「你哪門看起來像個野人一樣鬍子拉渣的?」她邊說邊從背後拽往面前拽什麼東西樣,我腦殼有些遲鈍,混沌而迷惑的看到她。拽了半天,終於,一個怯生生的十七八歲的小男孩被她拽到面前來。「喊人……喊何叔叔,先這麼喊到。」

    那個男孩子好像很害羞,先看了我幾眼,然後才喊道:「何叔叔。」

    我直到現在還沒搞明白眼前這個看起來很熟悉的女人想幹啥子。我把門完全拉開,然後示意他們進來坐。

    那個女人不客氣的拉著那個小男孩進來坐下,她剛一坐,就皺了皺眉頭:「老大,你最是個愛乾淨的人,哪門屋裡現在好像十年八年的沒得人掃了一樣?」

    電光火石間,我想起來了,就是這個皺眉毛的動作,我想起來了……是她,就是她,那個眼睛有角膜炎的嫁在金城周家的她!可是……哪門她這麼老了,我不明白,她哪門老了?而且,她以前說一句話都要臉紅的,現在哪門好像很世故很老練的樣子,和一般農村婦女沒得啥子區別了?

    我有些尷尬的笑了笑:「男人嘛,就是這麼個樣子。」

    「你屋裡(婆娘)呢?」她很熟絡的又問我。旁邊那個男孩子無限崇拜的樣子看著我,依稀有些年輕時候她的樣子……是了,這是她兒子……她連兒子都這麼大了,我還沒結婚!真是搞笑。

    「沒得婆娘。」我平靜的說。

    「哦?」她顯得很吃驚,「你哪門不結婚?」

    哪門不結婚?這是個問題,要不是為了眼前這個女人,我何老大也不至於找不到婆娘。可惜,可惜好多事情,我無能為力。就像當年,她為了讓父母安心高興,為了能拿到一筆讓她父母高興的彩禮,自己親口說願意嫁到周家去,親口說只能對不起我,親口說喊我找個比她好的女人結婚。當年我何老大是啥子人?爹媽老漢都不在了,十七八歲的跟到師傅學藝,家裡一窮二白,別說彩禮,就是養活自己都難,難怪她父母不放心她嫁給我,嫌貧愛富自古以來都有的,我有啥子資格怪別人。再說,她是對我好的,她不是嫌貧愛富的人,這些我都曉得。但是,最重要的是她是個孝順的人,孝順的聽父母的話嫁人……

    「算了」,我對自己說,「朝思暮想了一二十年的人,突然變成這個樣子回來找我,好歹還是有情分在的。算了,以前的好壞都不提了。」

    見我半天沒有說話,她有些慌神了,她看了看她兒子,又看了看我,有些彆扭和尷尬的低聲說:「老大,你還在怪我?」

    我聽見我自己乾咳了兩聲,很平靜的笑道:「哪裡哪裡,你這話說到哪裡去了。」我像和任何一個陌生人說話一樣對她說。

    她好像有些失望:「這是我兒子……」她指了指挨著她的小男孩。

    「我曉得,看出來了。」我仍舊微笑著說,只是心裡好像有些不舒服,就像硬生生把一顆鮮活的心捏得縮成一個小疙瘩一樣。

    「你應該找個婆娘成個家。」她又說。她兒子一直規規矩矩的坐著,聽我們說話,也不搭言。

    成家?師傅也這麼說,可是,我能告訴師傅,告訴眼前這個女人,我不成家就是因為沒有放下她?能說雖然剛才我聽到她聲音蒼老了,人也沒得當年那麼好看了,兒子都十七八歲了……但是我還是放不下她?能說嗎?我這麼一大把年紀的男人,興這樣情深意重的嗎?不興。所以我還是平靜的笑笑:「我們好多年沒見了哈,十九年了吧?是十九年,都快二十年了。」

    她的眼神突然溫和而清澈起來,一改剛才的世故:「是,快滿二十年了。你看,我兒子都十八歲了。」

    我見不得這種溫和,我怕這種溫暖。於是連忙假裝看別的東西,把臉別到一邊去,問她:「帶你兒子來找我……有事嗎?」

    「有,當然有。」她口氣很堅決,接著她推了推她兒子的胳膊,「你說,你說呀,你說你是要來拜何叔叔為師的。」

    我一聽這話,很詫異的看著她:「喊你兒子跟到我學陰陽?現在年輕人哪裡有想學這個的?」

    那個小男孩仍然還是有些害羞的,很堅定的說:「何叔叔,我是想學陰陽,真的想學。所以我才喊我媽帶我來找你。她……」說到這裡,她捏了一下她兒子,小男孩立刻住嘴,沒有把話說完,我猜他是想說她本來是不想來求我的。

    「老大,我這個兒子一點都不喜歡讀書,喊他去學其他手藝,他也不去。說來說去說半天,就是想學你那些本事……所以,我想……這……這周圍嘛,你的本事是最好的……而且,而且我們……所以……」她現在說話的樣子,和以前一模一樣……很乾淨的害羞,不好意思。

    不過,這只是一種回憶,我在靠我的回憶過日子,她現在已經是別人的妻,別人的媽了。

    「學這行,想學我這行?」我看著那個和他媽媽一樣容易害羞的小男孩,「這行首先就要臉皮厚,你看起來好像很害羞,你做得到嗎?」

    她一聽我這樣說,連忙拉著她兒子的袖子說:「趕快喊師傅,趕快喊師傅。」

    我慢騰騰的擺擺手:「莫忙,拜師有拜師的規矩。你們回去先把禮行(禮品)準備好,選個日子我們按規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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