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木匠做的手腳
一會兒工夫,周建國進來喊我起床了,他滿臉堆笑的說:「老大,老大,起來吃飯,喝點雞湯,我一大早就起來燉的。」
「還這麼麻煩……隨便弄點鹹菜稀飯就可以了撒。」我假意客氣道,雖然我並不稀罕這玩意雞湯,但是從鐵公雞身上拔毛,卻是我最喜歡的做的事情。
大約是昨晚上沒有了敲門聲,周建國婆娘顯得特別有精神,忙前忙後的給我打洗臉水,端飯上菜,忙得個不亦樂乎。
吃飯的時候,周建國問我:「老大,哪門昨晚上你一來,敲門聲就沒得了呢?難道這玩意還真的曉得欺軟怕硬?只曉得欺負我們這些沒本事的人?」
「這個說不定撒,依昨晚上的情況來看,不像是王大爺要來喊你幫忙的樣子,多半是你的大門出了問題。」我說。
「大門有啥子問題哦,風水朝向,門寬門高都是按規矩來的……木匠也是自己請的,天天看到他做的木活路,這個還會出啥子問題?」周建國一邊給我夾了一塊雞肉一邊問。
「我自己來,我自己來……」我連忙說。
「老大,你在我們屋裡,就和自己屋裡一樣的撒,莫這麼客氣,這個雞我特意給你燉的,別個那些人想吃都還吃不成呢……那個木匠,我都沒燉給他吃。」周建國婆娘有些討好得過了頭的說,我尷尬得不知道究竟是伸碗去接周建國夾的雞肉,還是不接……
這個吝嗇婆娘,還好意思說連木匠都沒吃成她的雞肉,只怕她屋裡的敲門聲還偏偏就和那個她沒給雞肉吃的木匠有關。我暗自在心裡盤算了一番,沒有多說話。訕訕的接過周建國夾的雞肉。
周建國婆娘顯然不會看人臉色,也沒注意到我有些尷尬,又自顧自的說:「說起那個做門的木匠,真是氣人得很,我就是看不慣他。做活路就曉得偷奸耍滑,隔一會兒要吃根煙,又隔一會兒還要上個茅廁,一天就這樣亂七八糟的混過去了……」喲——這是個啥子婆娘,匠人做事難道連個茅廁都不能上,她給一天工錢,別個就應該把命賣給他一樣?算了,我最好不吃她這個雞肉不喝她的雞湯,鬼曉得她要哪門說我。
周建國這時候終於看到我臉色不太對頭了,他咳了咳兩聲,對他婆娘說:「你個瓜婆娘,一大早的說這些幹啥子,別個木匠做活路也做好了的撒,硬是話那麼多……吃飯吃飯……」
我雖然不喜歡別人的貪小便宜,一定非要在哪個屋裡吃幾頓好的,但是這不代表說我喜歡和那些吝嗇的傢伙打交道,所以我胡亂幾口把飯一吃完,和周建國閒聊了一會,趁她婆娘收拾碗筷到灶屋裡去的時候,我趕忙找借口說昨晚上他們屋裡的門沒得響動,那就應該沒問題了,所以馬上要趕到回師傅那邊去。
「哎呀,老大,你可不能走,你一走,晚上肯定又有人來敲門……」周建國一聽到我說要走,立刻滿臉愁雲,「我曉得我屋裡(婆娘)不會說話,得罪到你了,但是請你大人大量,千萬莫和她一個婦道人家一般見識……」
「建國,你這話說到哪裡去了,我是真有事要回我師傅家。」我笑著說,我總不能擺明說我怕吃你屋裡的雞鴨魚,怕你婆娘說我吃了白飯沒做活路吧……
「哎呀,我曉得肯定是有些地方得罪到你了……那個木匠也是這門的……」周建國欲言又止的說。
「建國,你千萬莫拿我和木匠比,木匠還做了事的,你看我一來,啥子事都沒做,還白吃了你一個雞。」我邊笑邊說,不過同時心裡又覺得有點不合適,不應該不管他們屋裡的事,好歹來了一趟,別個也是好酒好菜招待的,雖然周建國婆娘說話有點難聽,不過我也不能這麼小氣,一想到這裡,我又改口道:「乾脆這樣,我是真的有事要回我師傅那裡去,到晚上我再到你們這裡來看下究竟是哪門個情況……你說要不要得?」
「哎……」周建國歎了口氣,莫可奈何的說,「老大,我硬是留不住你,你在我屋裡多呆一天,也不得耽擱啥子大事的撒……你要回王師傅那裡去……我留也留不住你,那我們說好了的哈,晚上你一定要來。」
「嗯嗯。」我答應得飛快,然後就站到堂屋裡喊了聲周建國婆娘,說我先回去一趟晚上再來,然後立馬逃命一樣的走了——在這麼一個吝嗇鬼當家的人的屋裡呆到起,硬是讓人不舒服得很。
出了周建國家,我突然想起余石匠離這沒得好遠,本想順便去看下他過得怎麼樣的,但是一想起他說的那些和他關係很好的朋友出的事,而且他又一再的叮囑我不能再和他來往,於是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一個人悶悶的回到自己小鎮上的小酒館裡繼續喝酒打發時間。
……挨到了晚上九點多的樣子,我才慢悠悠的打了個火把晃到周建國家。
周建國一看到我出現在他門前的地壩裡,立刻喜出望外的大聲說:「老大,我還以為你哄我耍,不得來了……沒想到開起門等你,還真的等來了。」
我把火把扔到地壩裡,幾腳踩熄,然後才說:「何老大哪裡可能是說話不算話的人嘛。」
「那趕快進來,先吃點東西再說……」周建國熱情的說。
又是吃東西,他婆娘的嘴巴那麼刻薄,他們家的東西我可不敢我也是吃好了夜飯才來的,於是我一邊進屋一邊說:「我吃了的,你莫去麻煩……那個聲音響了沒得?」
「還沒睡瞌睡,門都是大打開起等你的,哪門可能有敲門的聲音嘛。」周建國笑嘻嘻的說,「我喊她起來給你熱下飯菜——都是新鮮的,做好了飯菜等你半天都沒來,她就先睡了。」
「千萬莫,我最不喜歡這麼麻煩別人了,我吃過夜飯才來的,再說我跑來跑去的也累了,先把門關到睡瞌睡去,看下今晚上會不會有敲門聲。」我說。
周建國見我執意不肯吃飯,只得訥訥的帶我到裡頭一個屋裡喊我睡瞌睡。
「老大,我和你睡哈。」周建國說。
「當然是你和我睡,不然難道喊你婆娘和我睡嗎?」我開玩笑道。
「嘿嘿……嘿嘿……」周建國乾笑道,「何老大,你眼光這麼高的人,哪裡看得上我那個邋遢婆娘。」
話說周建國婆娘嘴巴雖然刻薄,不過看起來她倒也蠻勤快,把這個客鋪收拾的乾乾淨淨的。我一邊說笑,一邊脫衣裳睡下。
躺下之後,我叮囑周建國:「莫說話了哈,仔細聽動靜。」周建國點點頭,立刻老老實實的窩在鋪蓋裡,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冬天的晚上比較冷清,不像熱天那樣熱鬧——會有叫**(蟋蟀)、青娃這些東西在叫,冬天的夜晚冷清得叫人心裡忍不住無限悲涼,生出一股萬念俱灰的感覺。我一向不是這麼愛亂想的人,但是到了這樣的晚上,好多前塵往事總忍不住從腦殼裡冒出來,有一個人,我曉得她就是嫁在金城一個姓周的人屋裡的,眼前這個周建國也姓周,想必他肯定知道有那麼個姓周的人,也肯定知道她的情況,可是我竟連一點點開口問的勇氣都沒得。一件埋在心裡十多年的往事,答案就在眼前,我忽然喪失了所有的勇氣——即便我曉得她過得好不好又能怎麼樣,我已經不是二十歲的血氣方剛的小伙子,何況我二十歲的時候都沒有留她,現在她娃兒都應該十幾歲了,我再去打聽她的消息,那又能怎麼樣呢。
只是……她從小眼睛就不太好,醫生說是角膜炎,那時候她家裡窮,也沒有給她治,不曉得她現在好了沒。她嫁人之前曾對我說從此以後她這一輩子,只要是一想到我就只會流眼淚……那她現在還有眼淚嗎?
我正在胡思亂想著,忽然門外憑空起了傳說中的敲門聲:「叩——叩——叩叩——叩——」不緊不慢,節奏始終如一。我的汗毛立刻豎了起來。
「哪個?」我僥倖的還以為是人惡作劇,於是大聲的問。門外沒有回答,「叩叩叩」的聲音依然在繼續。
「操!」我一個翻身起來,飛快的跑去把大門一把打開——門外空空如也,別說人,連一個鬼影子都沒得。我定了定神,迅速的查看周圍——確實這裡還真的沒得鬼。那也就是說這不是人也不是鬼引起的。看到這樣的情況,想起早上周建國婆娘說看不慣木匠的話,我完全曉得是哪門回事了。
我想了想,往門縫中間那個合頁的地方吐了幾口口水,然後不動聲色的把門關上,進到裡屋對周建國說:「我曉得是哪門回事了,今晚上應該可以睡個安身覺,明天你自己去請那個給你們家做門的木匠來……」
周建國驚魂未定,哆嗦著問我:「為……為啥子……這和木匠有啥子關係?」
我本來想起以前的事情,心情就非常不好,見周建國還問這問那的,於是沒好氣的說:「我曉得以前要是有的主人家怠慢了木匠瓦匠一類的匠人,手藝人本來就小氣,他們肯定是要報復的,至於怎麼報復,那就看他們心腸歹毒不歹毒了。他們隨便做個手腳就可以讓人一家老少不能安生,嚴重點的,死人都有可能。像你們家這個木匠,還算是個好人,只是在你們大門合頁的地方畫了個做敲門樣子的小人……」
「慢點慢點,何老大,你說啥子在合頁那裡畫了個小人,你哪門曉得,你又沒把門拆下來看。」周建國聽到這裡,好像立馬就忘記了剛才的害怕,一屁股坐起來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