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章找回失去的
踏出西廂，那棵熟悉的大榕樹還是挺立在院中，巨大的樹冠就像一把傘，濃蔭敝天，我深吸了一口氣，站直身體，任錦娘扶著我朝那間曾經的『新房』走去。
穿過樹影搖曳的庭院，房門就在眼前，屋門大敞，卻沒有人在外間，但屋內卻有人聲傳出。
「大哥不必擔心，清影臉上這點傷不礙事，估計再有兩日便可恢復如初。」顧清影柔柔弱弱的聲音傳來。
我腳下一滯，剛跨上門前那級石梯的腳停了下來。
「不礙事？是什麼事須得那個女人對你下如此重手。」凌奕的聲音幽幽傳來，平淡得讓我不用仔細聽，也能感受到其中刻骨的冷漠。
面色頓時慘白，心中一抽，冷汗立即順著脊背涔涔而下。錦娘扶著我的手頓時一緊，讓我倉惶回頭，看到的是她眼中揮之不去的擔憂。
我對她搖頭，示意不要說話，便聽顧清影又道：「大哥不必責怪方姐姐，其實那日是清影因為心憂大哥安危，無意間衝撞了她，所以……所以……」
我死死咬住唇，一時間竟說不出是悲是怒，氣極之下，反倒無聲地笑了起來，身體輕顫著，原來，原來此時在他心中，我就只是『那個女人』，或者根本沒有所謂的『心中』，只是個不相干的女人罷了，而顧清影，她要這麼顛倒黑白，我要怎麼做？再去給她一個耳光？指出她才是那個心懷叵測，居心不良的人？
我抬起手，緊緊牽住錦娘，然後緩緩轉身，唇角牽動，笑得很無奈。我來得不是時候，只怕我這時有再多話要跟他說，他也聽不進去了吧。
「外面的人聽夠了嗎？」腳下還未邁出，身後已經傳來凌奕冷冷的聲音。
我定定的立在那裡，聽著身後的腳步聲，一時之間竟然不敢轉過頭去。
身後的人沒有再出聲，四周驟然靜了下來，我就這麼立在那裡。只覺得背上一片冰冷，似乎都能感覺到身後之人帶著涼意地目光。
隨著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方姐姐，你怎麼來了？為何不在房中休息？」顧清影嬌脆的聲音帶著無比的關切。
我恍然輕笑，為何不敢面對？我在怕什麼？怕我的丈夫？怕那個曾經和我海誓山盟，相約廝守一生的男人？怕他不認識我？怕他的冷漠？還是怕自己忍耐不了他的冷漠，會匆匆選擇逃避？
終究，我怕地不過是自己此刻的怯懦。可是，方寧夕，你要逃避嗎？逃避就意味著放棄他，放棄自己的感情，放棄半年來發生的一切。你要逃避嗎？
心中湧起一股柔軟的情緒，方寧夕，不管發生了什麼，你要記住。你是愛他的，不管他是否記得你，你是愛他的，你不是說過嗎，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不管他是否離去，你的愛仍在，有何可逃。有何可怕？
慢慢挪動腳尖，轉過身去，不期而然地對上了一雙熟悉地眸子，恍然如我來這世睜開眼第一眼便見到的，深邃得一眼看不到底，就像寒冬未結冰的湖，在對上我雙眸的一瞬間，竟然泛起一絲迷茫。一點疑惑……
沒有聲音。屏住了呼吸，那一瞬。整個天地間，就只有我和他，凝目相看，我不知道自己眼中流露了怎樣的情緒，只是看著眼前地人，巍然不動，秋風拂起他玄青色的袍裾，他，仍然是他，一點沒有改變，唯有那雙眸子，再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憐惜和情意，慢慢的，連那點疑惑也消失，沉寂如黑暗地夜空，再找不到半點波動。
時間無聲的流失，接著便響起顧清影的聲音：「方姐姐，你的氣色很差，讓清影送你回房休息吧。」
明明就在耳邊的聲音，我卻恍然未覺，仍舊一動不動地凝視那雙眸子，直到他眼波微動，我才搶在前面輕輕開口，「我想和你談談，可以嗎？」
然後便見到他輕蹙起眉，似有猶豫，良久，他終於開口，卻是對一旁的顧清影說，「清影，你先回房，我晚一點過去看你。」
顧清影沒再出聲，微微點頭離開。我仍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看著他終於轉身，淡淡道：「進來吧。」
錦娘扶著我的手一緊，我轉頭對她平靜微笑，「娘，你先回去等我，好嗎？」
錦娘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終於垂下眼睫點頭，鬆了手，依言離去。
第一次發現自己如此虛弱，邁上那兩級石階，在跨過半尺高的門檻，我已經有些微喘，壓制住自己有些急促地呼吸，見他在屋中的圓桌邊坐下，看了看我，徐徐道：「坐吧。」
我的確再站不住了，扶著桌沿坐下，抬眼仔細打量他，仍舊英挺俊朗的眉目，如刀削般的臉部線條，緊抿的唇，弧度性感，曾經那麼溫柔地吻過我……
心頭一熱，胸口不由又有些抽痛，不自覺的輕蹙起眉，就聽他道：「身子不好為何不在屋中歇息？有什麼話可以等你好了再談。」
平靜得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卻讓我微微雀躍起來，他對我，還沒到漠然無顧地地步，雖然此時「相敬如冰」。
嘴角緩緩勾出一絲笑意，我聽著自己飄渺地聲音，「你，還記得些什麼？」
或許是沒想到我會問得這麼直接，他微微愣了一下，沉默良久，似乎在考慮該怎麼回答我，終於徐徐道：「我去見過平陽真人，也知道了半年來發生的一切。」
他真地知道一切嗎？想起顧清影剛才說的話，我兀自輕笑起來，「原來你不是因為記得，而只是別人曾經告訴你……，那你打算怎麼做？」
他沉默良久，終於道：「我不會奪了你的身份。」
「身份……」我輕笑起來，一絲苦澀慢慢湧起。「既然你知道一切，就該明白我並不在意什麼身份。」
抬眼看向窗前，那曾經擺放大紅喜燭的地方，已經是一片空白。
轉眼再看著他，平靜無波的眸子裡，帶著淡淡的疏離，然後便聽他道：「那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我想要地是你！雖然之前設想了千萬遍，怎樣去面對他的忘記。可是卻從沒想到自己可以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己要什麼。
我恍然在臉上綻開一朵微笑：「我想要的，已經得到了，但此刻卻不知道是否失去，或者說失去了多少？」
他輕蹙起眉，似乎對我的回答不甚滿意，「我知道你現在的身體是清影的，如果你願意，平陽真人可以送你回去。」
「回去？」我冷笑起來。漸漸有怒意上湧，他既然知道發生過的一切，那就該知道我要的是什麼，選擇地是什麼，可是如今他給不起了。就想讓我回去！
「來得容易，走得也容易嗎？你明知道我的選擇！」我不復平靜。
「我說過了，如果你選擇留下來，我必不會薄待你。」他的聲音帶了一絲不耐。語氣也不如剛才平靜。
「凌奕！」我驟然起立，死死地盯著他，「這個話，你已經說過一次了，可是你並沒有做到，你欠我的豈一個不會薄待就能償盡，你可以忘了過去，可以不承認我。但是發生了這麼多，你認為你還能回到原來嗎，回到半年前嗎？顧韞之是什麼人，他做了什麼事，顧清影對你做了什麼？你都想忽略不計？你的想法呢？你不是要為你娘討回公道，你不是要擺脫利用和被利用的關係嗎？」
一口氣說完這些，我大口地喘氣，還沒有恢復的身體根本無法承受這樣的負荷。心臟又糾成一團。尖銳地痛楚襲來，我面色蒼白地盯著他。搖搖欲墜，雙手死死扣著桌沿，不想讓自己倒下。
他的目光驟然凌厲，卻又瞬間變得迷茫起來，剛才的怒意和不耐竟然消失無蹤，只是怔怔地看著我。
看著他恍惚的神情，我突然心裡一鬆，原來他並沒有完全忘記，這些都是他曾經對我說過的，只是他不知道，不知道而已，可是心裡地痕跡不會因為記憶被蒙蔽而消失，他終會想起來的！
身體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只覺得胸口有什麼崩裂開來，溫熱而激烈。
下一刻，我已經被他伸手扶住，溫暖有力的臂彎，熟悉的懷抱，讓我貪念得幾乎想就此沉溺下去，我驚喜得想伸手去抓住他，卻被他扶上了軟榻，然後肩上一空，那雙手又收了回去。
原來只是錯覺，看著他眼中不確定地猶豫，我悵然輕笑，他現在不過是暫時失去記憶，我為何要生氣，為何要激動，為何要傷心，他不過是病了一場，只是還未好罷了，我說過我要讓他一點點記起來，我不能先亂了方寸。
「我讓錦娘來接你回去。」他沉默片刻道。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我閉了閉眼，掙扎著坐起來，恢復平靜，「我最後想問你一個問題」
他猶豫了一下，終於點頭，「你說！」
我笑了笑，「你是選擇就按現在所思所想繼續下去，還是將這半年抹去的記憶找回來？」
「這有區別嗎？」他蹙起眉。
「有！」我斬釘截鐵道：「區別就在於，你是選擇面對還是逃避。」
他微怔了一下，終究沒再開口說話。
我看著他淡淡地笑，凌奕，雖然和你在一起短短幾個月，可是沒有誰比我更瞭解你，你不是那種明知有問題還會逃避的人，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過去發生的，我不相信你會就這麼任他變成一片空白，不管是對我，還是對這半年來週遭眾人的改變，外面環境的變化，我都不相信你會任它憑空消失，那就讓我幫你一起找回來。
「如果你選擇面對，就讓我幫你；如果你要逃避，那就先讓我死了這條心！」我淡淡地說出我的決定，我的宣言，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改變我如今地決心，除非，他親自來斷了我一切的念想。愛情，對我來說很簡單，認定了就去愛，唯一可以讓我放棄的，只能是這個人不再值得我愛，可眼前的人，並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