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希爾最後離開球場,我也始終沒有上前和他打招呼。他的落寞是他自己的,我的任何話語或者安慰,都不會有什麼作用的。我有著他已經不能再用的突破絕技、我有著他曾經有過的超級人氣、我正享受著他曾經享受過的青春年少。我此時的出現,對他會有什麼好處嗎?我不這樣認為,所以,我只是看著他,看著他離去,看著他帶著一個時代離去。
第二天就是週六,是我難得的一週一次的休息日。多日來已經養成了早睡早起的作息習慣,讓我即便休息也不會一覺睡到中午。醒來之後,簡單的吃過早飯,出門慢跑半個小時,然後回家洗澡,拿上漁具。來美國之後,蘇永康教會了我釣魚,只不過我的空餘時間一向不多,有心情、有體力去釣魚的時候更是少見,所以一直也沒怎麼大張旗鼓的堅持下去。今天好容易閒下來,外面天氣也是很舒服,去釣魚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從我回到美國之後,蘇永康就辭去了球隊的職務,轉而進入我的團隊,利用他對美國以及nba球隊事務的熟悉,開始從另外一個領域繼續輔佐我的籃球事業。儘管我從小在海邊長大,卻逃不出暈船的困擾。那種大型的客輪還好些,但若坐上了小艇,就只剩抬頭望天、絲毫不敢亂動了。於是,海釣就成了我不可能實現的夢想,為了遷就我,蘇永康只得陪我一起,在海邊的大壩上垂釣。
儘管仍是炎夏,但今天一早天就陰沉沉的,海邊又是多風,所以並不覺得會有多熱。加之今天又是週末,所以釣者也不算少,或三三兩兩或獨自一人,散落在整條大壩之上。我和蘇永康尋了一處略顯空曠的地方,坐下準備開釣。我安頓好手頭的漁具,隨意的看了看四周,發現不遠處有一單獨釣客,一身休閒短打,一頂大大的漁夫帽,看不清面目,但側影看起來卻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但一時又想不起。遂不再去想,安心釣自己的魚。
今天海邊有潮,風向也是適合夏季垂釣的北風,不多久,蘇永康就已經有了不少收穫,而我這邊卻毫無動靜。隨著又一條魚的上鉤,蘇永康往後坐直了身子,看了看我依舊空空如也的魚簍,笑道:「你這樣可不行,釣魚不是打球,講究的是心態和運氣相結合。像你這個樣子,和球場上一樣氣勢洶洶、來勢兇猛的,就算有魚,也被給你嚇跑了。」
「所以我說嘛,這釣魚總不如打球來得自如。打球如果你能力足夠的話,就可以掌控一切。釣魚就不行,哪怕你有最好的漁具、最新鮮的魚食,你還是要等待魚自己上鉤。有時候眼睜睜看著有魚,可它們就是不咬鉤,讓人有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我說。
「釣魚就是如此,磨練心性的東西。其實我覺得人生更像是釣魚而不是打球。一味的銳意進取反而不能得到想要的結果,耐住性子,適當的靜觀其變,坐等著機會的到來,然後準確的把握住,這才是生活的真諦。」說話間,蘇永康釣鉤一甩,又是一條。
「你說的有一定道理,但那不是我的道理。」
「為什麼?難道你不是在這個社會中生活?」
「我是活在這個社會中,你說的道理也適用於生活在這個社會中的大多數普通人。但是,我不是普通人。」我回答。
「哦?這麼說,你是超人嘍?」蘇永康笑道。
「不是超人,也差不多吧。」我很嚴肅的回答:「我知道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我也知道我自己的道理更適合我。我喜歡掌控一切、喜歡勝利、喜歡用自己的實力主動創造機會,而不是像普通人那樣坐等機會。我這麼做,不是只因為我的性格有多好勝、多堅韌,也不是只因為我在球場上有著超乎常人的能力。而是我同時擁有這兩種優點。上天給了我這種能力,我就注定不是一個普通人、不會按照一個普通人的方式生活下去。」
「呵呵,好大的口氣啊。你這話也只能咱自己人私下裡說說,要是被媒體放大出來,不知道又回引來多少批評呢。」
「唉,我知道。其實我挺反感媒體的造星運動的,特別是來到美國、自己真正處在這個位置之後,這種感覺尤其強烈。媒體試圖把每一個球星都塑造成完美的大眾偶像,一旦有達不到的,就會抨擊和批評。而那些他們自以為完美的偶像,就會不斷的美化、神話、完美化,讓孩子們覺得那些偶像們就是完美無暇的人,他們的道德水準、處事原則都是正確的,值得模仿的。我不喜歡這樣,那絕對是一個誤區,因為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資格像偶像一樣活著的。」
「這話怎麼講?」
「你想啊,喬丹和科比有著無與倫比的爭勝欲,而且他們在訓練生活中也是這麼要求自己、甚至折磨自己的。這種精神當然不是壞的,但支撐他們完成這種精神的,是他們自己本身所蘊含的巨大能力。他們靠這種精神最大限度的發揮了自己的能力,而在發揮能力的同時又進一步強化了他們的求勝精神。但現實是不是所有人都有他們那樣的能力的。如果一個普通的小孩也完全照搬喬丹、科比的生活態度到自己的生活中,那樣不僅不會讓他出人頭地,反而會把他自己的生活毀掉。因為他本就不是喬丹、不是科比,他沒有能力支持自己像喬丹、科比一樣的生活。我更認同羅德曼的說法,『我們只是球員,我們為觀眾表演,觀眾為我們付錢。他們為我每天晚上在場上搶籃板、和別人拚命付錢,而不是為了我在場外泡妞、打架付錢。所以,我們只需要做好場內的事情就好。不要把我們當偶像,我們只是在球場上工作,而不是去樹立什麼道德模範標準。』這麼說,可能會讓很多人感到不舒服,但我真的認為,不要讓每一個孩子都想像喬丹一樣活著,喬丹的生活態度也不是完全正確、無可批評的。就像我們倆,如果打籃球,你一輩子都不會打過我;而若是釣魚,我則可能永遠也比不上你。難道就因為籃球的影響力要遠高於釣魚,就說明我的生活態度、我的性格方式就是完全正確的,或者你的就是全部錯誤的?不,當然不是這樣!只是各有利弊、互有長短罷了。這才是本質,只不過,對偶像的狂熱,讓很多小孩都看不到這些。如果這就是聯盟造星的本意的話,那我寧肯不做明星。」
「長篇大論啊。」蘇永康笑笑:「光聽你說話去了,害得我都錯過好幾次上鉤的魚了。」
「沒關係,反正按你的方式來釣,魚總會上鉤的。你釣上來的,也總會比我的多的。」
「既然你知道你的性格不適合用在釣魚上,為什麼不改變一下?」
「你說的還是普通人。對於普通人來說,適應性的不斷變化,會讓人們生活的更加游刃有餘。但對於我們來說,一旦變了,我們就不是我們了。當然,變或者不變,沒有高低好壞之分,只不過,有的人更適合圓潤妥帖的生活,而有的人,注定要一條道走到黑。」
「那你還來釣魚?這樣釣下去,什麼都釣不到,還有什麼樂趣?」
「可能國內有句老話,你沒聽過吧。『誰家過年不吃頓餃子?』你用你的釣法,可能會釣滿滿一簍的魚,我用我的釣法,也不至於一條也釣不上來!」說著,我長竿一挑,一尾大魚被我甩上了岸。
「吆!還真有上鉤的啊!」蘇永康驚呼一聲。
「如果我不把釣魚當作人生目標的話,就算我的性格很不對路,也多少可以娛樂娛樂的嘛。」說著,我撿起了魚,活蹦亂跳的大魚,但尾鰭卻好似缺了一塊似的。
「還不小呢,年輕時候可能還是魚頭呢。可惜啊,尾鰭少一塊,難怪這麼傻,主動上你這破鉤,原來成了廢魚,失去生活勇氣了。」蘇永康滿嘴跑著火車。
「你就胡說八道吧你。我釣上一條這麼大個的,你嫉妒是吧?」我回嘴道。正說著,突然腦袋裡電光一般的劃過一個念頭,再看那個不遠處獨自垂釣的男子,他的身影瞬時和我腦海裡的一個人重合了起來。希爾?那個帶著漁夫帽,一個人坐在大壩上釣魚男人,不就是格蘭特-希爾嗎?
我把那條缺鰭的魚扔進了簍子裡,跟蘇永康說了聲:「你自己先玩著,我過去一下。那邊那個是希爾,我有話想跟他說。」然後帶著自己的家什,走到了希爾的身邊,慢慢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希爾釣魚。
希爾戴的漁夫帽很大,帽簷壓下來遮住了他兩側的視線,即便如此,我覺得他也應該感覺到我的靠近。而他似乎入定了一般,毫不分心。不多久,希爾手腕一抖,一條魚收了上來。我隨著他的魚竿去找魚簍,發現他居然沒有帶。正自好奇他把釣上來的魚放哪,卻見他把魚取下,略微一看,就拋回了海中。好傢伙,重釣而不重魚,這是中國故事裡經常見到的段落,居然在遙遠的美利堅合眾國也見識到了真人版。他也看到了身邊的我,眉頭一皺,一種好似認識但又不敢盲目亂認的表情。
我微微一笑,打消了他的疑慮:「你好,格蘭特-希爾先生,我是高興,勇士隊的。很高興見到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