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剛抵達休斯頓,我就感受到了這座城市的與眾不同。不是城市建築風格的不同、也不是城市人文氣息的不同,而是,這裡有著比我之前見過的加起來的還要多的中國記者。在奧克蘭雖然也有不少中國記者追蹤我的比賽,但遠遠無法和休斯頓相提並論。賽前的訓練課上,就有很多中國記者在旁邊不停的對著我拍照,要知道,我只能在場邊做一些簡單的有球練習,等到訓練課結束之後,更是有無數的話筒遞了過來。問的大多都是我關於姚明以及即將到來的這場比賽的看法。我覺得這種問題相當無聊,一場我不能上場的比賽,對我能有什麼意義?我又會有什麼感覺?但沒辦法,媒體是不可以得罪的。於是我還是耐著性子,把套話說了一遍又一遍。總結來說,三點:一,恭維姚明;二,期待比賽;三積極展望未來。說實話,這種採訪大家都是遭罪,媒體從我嘴裡得不到任何有實際價值的東西,而我也不得不重複著真實的謊言。但為什麼還要如此呢?因為公眾需要。公眾需要這種冠冕堂皇的東西,哪怕公眾在看的同時也在批判著。世界,就是如此。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事情、有些東西是多餘的,但就是沒有人願意徹底的和這些東西劃清界限。
見到姚明,是晚飯的時候。姚之隊有人打電話給我,說姚明想盡地主之誼,請我吃飯,問我有沒有時間。我欣然答應了。本來這種客場背靠背比賽,客隊的球員會抓緊一切時間休息,不會去參加任何消耗體力的應酬的。但我不同,我只是在恢復中,沒有比賽任務。教練之所以帶上我參加客場之旅,就是想讓我更快的適應nba的日程表,再就是更多的和球隊在一起、熟悉戰術、熟悉對手、熟悉隊友。既然如此,那我自然要熟悉熟悉我的對手了。再說,姚餐廳早有耳聞,就等今天去嘗鮮了。
晚飯,姑且稱之為晚飯吧,安排在下午四點半。因為比賽是晚上八點半開打,所以這個時間吃飯還是有必要的。有其實說實話,姚餐廳從外面看確實不如想像中的好看。乳白和淺褐色的外牆顏色,很淺的綠色尖屋頂,我看到它之後的第一反應就是怎麼看怎麼像一古代炮樓,而不是飯館。大紅的yao字下面,是英文的restaurant&bar,旁邊則是紅底白字的篆體字,原諒我的沒文化加虛偽,我始終沒看明白那寫的是什麼字,也始終沒好意思問別人那是什麼字。一路大搖大擺的走進餐廳,衝著大門的前台接待處的櫃檯前,依舊是那個我看不明白的篆體字。接待生是一胖一瘦、一白一黃兩個年輕女孩,顯然,餐廳考慮到了主要客源的語言問題。果然,一見黃皮膚的我進門,那個瘦瘦的中國女孩就用標準的普通話招呼我。我報上了名字,她熱情的告訴我,姚明已經在包廂等著我了,然後她讓旁邊一個服務生帶我過去。
餐廳的大堂很是寬敞,四方桌加四面圍擺的木椅,這種佈局在國內的中餐館中很少見,更像是咖啡館的佈局習慣,看來入鄉隨俗是絕對難免的真理。再往裡面走,出現了國內常見的長方桌、對面雙排坐椅的搭配,仔細看了看、又想想剛才看過的,我恍然大悟,原來這裡才是中餐區。因為剛才看到的那些桌子上,有的擺著刀叉等餐具,開始我以為是洋人習慣,現在看到這邊桌子上擺放的是筷子、勺子,我才明白個中玄機。因人而異,不僅是飯菜,連桌椅的佈局都是如此,看來餐廳的設計、經營人員很是細心。餐廳兩側的牆壁上,隨意的掛著用鏡框裱起來的球衣、以及許多球星的簽名照片、合影,無一不彰顯著這裡主人的特殊身份。
來到包廂門口,服務生輕敲門,裡面一個渾厚的聲音說:「進來。」於是推門而入,姚明端坐在裡面,就這樣,我人生中第二次親眼見到了這個名動全球的巨人。是的,是第二次。第一次親眼見到姚明還是2000年的時候,那時我還在上高中,跟著市裡的青年隊在市體育館訓練。當時參加cba的濟軍雙星隊,就把住場設在了那個體育館。上海隊做客青島的時候,適應場地訓練時剛好安排在我們訓練之後,於是我第一次見到了姚明。當時對他的感覺就是一個字字:高。上海隊做準備活動時,其他隊員互相結伴的拉韌帶,而他竟然把手搭在籃板上拉伸上肢的韌帶,這個場景直到今天我還歷歷在目。當時我和隊友們都在場邊,竊竊私語的談論著這些球場上的明星,憧憬著我們的未來。只是當時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那個用籃板做拉韌帶道具的瘦高中鋒,會成為在世界範圍內代表中國籃球的一面旗幟。更沒有想到的是,幾年之後的我自己,居然有機會在世界最高水平的nba聯盟中和他面對面,並且是以對手的身份。
「你好,高興。歡迎你的到來。」見我進門,姚明起身和我握手。這麼近的距離,更加感覺到他的高大,這傢伙似乎連陽光都擋住了。
「謝謝,姚明,很高興得到你的邀請。」
「第一次見面吧,你現在已經是傳奇人物了。我真的沒想到,下一個在nba遇上的中國人居然是一張生面孔。」姚明笑道。
「不是第一次。只不過上次我見到你的時候,我才17歲,只是一個普通的青年隊員,而你已經是國手了。」
「是嗎?那是在哪?」
「在青島,2000年你們來打和濟軍隊的比賽的時候。」
「青島,我記得那球館。周圍的風景很漂亮,算是我去過的所有cba客場環境最棒的了。可惜球館的外形太難看。」姚明也想了起來。
「像只烏龜。」我說。
「哈哈,沒錯,確實像只烏龜。那球館還在嗎?」
「我都來美國了,那球館還有存在的必要嗎?退役了。」我笑言道。
「呵呵,也是。改天我也打個電話回國,讓他們把盧灣體育館也拆了。球館退役可要比球衣退役威風多了。」姚明也樂了。
「球館退役這個不急,咱能不能先填填肚子?我惦記著吃中餐很久了。」我發揮自己臉皮厚的特長,單刀直入。
「哈哈,說的對,是我怠慢了,請坐。」姚明說。
於是賓主落座,姚明按了一下桌上的電鈴,旋即,有侍應生推門進來。
「想吃什麼,你說。這裡就是你在休斯頓的家。」姚明很是客氣。
「客我也不知道這兒什麼拿手。」我確實不知。
「那我幫你點吧。你現在能吃球隊食譜之外的東西?」姚明問。
「行,什麼都成,如今我是傷號,飽飽自己的口福還是應該的嘛。」我笑著回答。
姚明嘿嘿一樂:「那就給你來一份德克薩斯烤肉、一份炸蝦球、一份海鮮炒飯、一碟涼拌三絲。都是口碑最好的菜,怎麼樣?」
「不勝感激,照你說的上就是。」我衝著姚明拱手笑道。
「好,就這麼上吧。我自己來老樣子的就可以了,謝謝。」姚明對著侍應生吩咐道。
等待上菜的時候,我拿出了一本薄薄的略微泛黃的小冊子,和姚明說:「這個東西,你肯定沒有吧。」
姚明好奇的問:「什麼東西?」
「自己看看。」我遞了過去,那是一本很舊的秩序冊,封面上寫著「1980華東九城市職工蘭(確實是蘭字)球邀請賽秩序冊上海」。
姚明拿過去,饒有興趣的翻看著,我對他說:「你看看上海市港務局男隊的15號。」
他看了之後,笑了:「呵呵,15號姚志源,是我爸。沒想到你還有這東西,那個比賽我也聽我爸說過,他印象非常深刻,因為比賽結束的那天是9月12號,那也整好是我出生的日子。他連最後的頒獎儀式都沒參加就直奔醫院了。我好奇啊,你怎麼會有這東西?」
「很簡單,你往上看,青島男隊的16號,姓什麼。」
姚明又看了看,然後微微一笑:「知道了,你父親也參加了這個比賽。」
「是啊,他後來總抱怨:看看同是參加比賽同場競技的,人家姚志源的兒子現在掙多少,我自己的兒子卻只能等著畢業就失業。」我撇撇嘴,抱怨道。
「哈哈,你如今不是已經就業了嘛。而且我們也算是同行加半個同事吧。你父親也該滿意了。」姚明說。
「他是滿意了。可苦了我,連想吃頓好飯都得等這麼久。」我誇張的揉著自己的肚子,做飢餓狀。
「很快就好,很快就好。」姚明安慰道。
果然,如姚明所說,不多時,期盼已久菜餚終於端了上來。確實名不虛傳,儘管口味對比我所習慣的魯菜來說略顯清淡,但能在異國他鄉吃到這種水準的菜餚,還是很難得的享受。吃飯的時候,我和姚明也交流著一些其他的話題,比如電腦遊戲、比如來美國後的生活安排,席間相談甚歡,頗有一見如故的感覺。
眼看晚飯馬上就要結束了,姚明突然問:「你的經濟方面誰負責?」
「大衛法爾克。」我回答。
「嗯,他是一個口碑很好的經濟人,有他幫你搭理,應該放心。只是,勸你一句,無論是誰,都不可以完全相信。」姚明說這個的時候語速很慢。
「你的意思是?」
「呵呵,別誤會,我不是說你的經濟人哪不好。只是你要知道,你一旦踏入這個聯盟,你的身邊就會圍滿了人。可是,這些人,並不都是喜歡你的人或者你的球技。他們更在乎的是,你能為他們帶來利益和好處。我知道你之前沒有任何職業經驗,說這些,只是想把一個過來人的經驗分一些給你。要小心,如今我們是球星不假,但如今我們做事也要比以前更加的謹慎。任何事、任何人,都要考慮清楚再做決定。你的決定,會牽扯到很多人的利益,而你自己,本身就是利益暴風眼。有時候,你的選擇並不是你所想要選擇的,而是你必須選擇的。唉,總之,你要做好準備,接受這種生活,被很多很多並不是真心喜歡你的人包圍起來的生活,被很多很多你不想做的事情充斥著的生活,但你卻根本無法拒絕。」開始時,姚明是字斟酌句的說,後來,說的越來越快,感覺似乎他說的,並不只是對我一個人說的。
「嗯,謝謝你,姚明,我會記住的。」說實話,他所說的我體會並不深,也許,這些東西我還需要時間來慢慢體會吧。
「好了,吃的差不多了,我們該轉換身份,準備晚上兵戎相見了。」姚明拍拍自己的肚子,說。
「今天我不上場的。」我說。
「總有一天你會上場的。」姚明說。
「希望那一天你狀態不好。」說完,我倆一起笑了起來。
我起身告辭,姚明說不送我了,外面人多,他出去又免不了給人簽名合影什麼的。我說,送就不必了,下回允許我繼續來蹭飯就好。他哈哈一笑,親自給我開門。我道謝,出門。他突然說了一句:「高興,我挺羨慕你的。你的身材還可以讓你享受正常人的生活。」我笑了笑,沒說什麼,其實心裡在想:「這世界,誰又不是在羨慕誰?」
晚上的比賽毫無懸念,火箭隊的兩大王牌聯手出擊,小前鋒特雷西麥克格雷蒂拿下全場最高的31分,姚明也貢獻了27分,在兩個正常發揮的全明星面前,士氣低落的我們毫無還手餘地,90:118,接近三十分的分差讓人汗顏。老爺子賽後依然沒有暴跳如雷,只是在更衣室裡平靜的對我們說:「我為你們感到遺憾,你們還沒有戰鬥就已經死去了。如果一個人自己都不相信奇跡,那麼,他是不可能會創造奇跡的。當面對強敵時只想著投降和逃命的士兵,注定只能做俘虜和奴隸。夥計們,夠了,足夠了。」說完這些,老爺子頭也不回的自己離開了更衣室,只留下我們隊員面面相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