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陳克談了一陣麻煩的事情之後,尚遠覺得頗為疲憊,他就想轉而說點輕鬆的話題,「文青,你來北京不光是來看我的吧。」
陳克答道:「真的是專門來看你的,本來這時間是來接待日本裕仁那幫子人,我乾脆就請他們來北京。我現在突然覺得這麼安排倒也挺好的。日本的天皇制度也發生根本性的變化,在北京這座舊皇城談話,很應景啊。」
「哈哈!你這是在暗示什麼呢?」尚遠被這裡面的意味給逗樂了,「皇城現在已經是故宮博物院,曾經的皇家園林都成了公園。當然了,旅行者甚眾,改收費了。你這是想讓日本的裕仁天皇親眼看看,昔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陳克大笑起來,真正的文化人不是引經據典的賣弄高深,而是用更精煉的話闡述自己的想法,特別是巧妙的表達自己的飽含幽默感的惡意,這就是讀書的用途之一,「他要是真的有這樣的情懷,我還覺得孺子可教也。短期內,我只祈禱日本不犯傻就行。等到戰爭結束,局面抵定,日本犯傻也影響不了中國。」
「他們還能怎麼一個犯傻的路數?」尚遠很想聽聽陳克到底有多麼惡意。
陳克笑著說道:「簡單的很,與美國勾結,讓日本成為美國進攻中國的跳班。」
尚遠知道陳克這廝始終很缺乏幽默感,他往往把很多很危險的事情當作幽默來看待,這或許能證明陳克本性十分好鬥,甚至有點好勇鬥狠的意思。日本是真的可以這麼選擇的,一旦日本如此選擇,也能夠切實的給中國造成巨大的威脅。這本來是需要非常嚴肅認真考慮的內容,卻偏偏被陳克當成一種「有可能發生的笑話」來講。或許陳克會真的認為這等事情很有趣,可尚遠卻沒有絲毫這種感覺。
面色認真,尚遠問陳克,「如果這種事情真的發生了怎麼辦?」
「那日本人一定能夠親身體會什麼叫做真正的現代戰爭。」陳克帶著一種在外人看上去很恬靜的笑容說道。
和陳克搭班這麼久,尚遠知道這恬靜的笑容意味著什麼。同志們都會總結陳克的面部表情代表的含義。出現這種笑容的時候,陳克兩眼的焦距總會莫名的消失,而且眼睛會看上去亮晶晶的。片刻之後,惡毒凶狠的戰術方式以及武器應用方式就會出台,這種時候的陳克是從來沒有寬容之類的情緒。
不過尚遠對這種純粹的毀滅也不能說不好奇,他忍不住問道:「如果真的發生了這等事情,你具體準備怎麼做?」
既然尚遠想聽,陳克也忍不住講述起來,「日本的城市建築現在還多以木質結構為主,弄些易燃的鋁合金管子,裡面裝填上能夠較長時間燃燒的燃料,一架轟炸機一次投放下去幾百上千根。整座城市很快就會變成熊熊燃燒的火場。對於燃燒彈不容易摧毀的東西,我們正在研發的新式炸彈,能夠把幾平方公里之內的所有的建築都給夷為平地。爆炸中心將產生幾千度的高溫,距離幾百米內的所有能夠燃燒的東西,包括人在內,頃刻就自己燃燒起來,轉眼就燒成了灰……」
「夠了!」尚遠忍不住打斷了陳克的描述。既然陳克這麼講,尚遠就相信中國一定可以做得到。陳克描述的戰爭未來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整座城市化成火場,幾公里內堅固的建築被徹底摧毀,這意味著發生了此類戰爭行為,就能一次性燒殺十幾萬人。這就是「真正的現代戰爭」麼?這是世界的毀滅!
面對尚遠相當激烈的反應,陳克只能認真的說道:「所以我一直反對戰爭,因為戰爭對誰都不好。我既不希望中國經歷這樣的遭遇,我也不希望別的國家遭受如此的痛苦。」
「當舜之時,有苗不服,禹將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執干戚舞,有苗乃服。你好歹也先舞一下……,算了。」尚遠說道半截就否定了自己的話。他覺得自己體力的衰退帶來的是精力的衰退,談話間對陳克使用的名詞有了幾乎本能的反應,反倒是對陳克具體的想法反應差了很多。
現在人民黨正在「休教三年」的階段,根本不到「舞」的階段。現在中日之間還在努力親善的過程中,中國如果把一堆能夠毀滅日本的武器掏出來。哪怕日本原本真心想和中國結好,看到中國突然毫無緣由的掏出這些厲害的玩意之後,只怕日本就能直接投奔美國去。
「文青,你有時候做事太注重絕對的力量了。」即便知道不該因為這個來指責陳克,尚遠也忍不住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很多時候,不僅是敵人,包括自己的同志都無法理解陳克,更是低估了陳克的力量。對於很多人在千難萬難摸索的工業化時代,陳克卻能準確的站在潮頭。更不可思議的是,越是先進的條件下,陳克就越能比別人更領先一步。在絕大多數人的精神還停留在過去,對已經發生的當下茫然無知的時候,陳克卻彷彿活在未來,他轉過身來引領著中國向著陳克所在未來大踏步前進。
在尚遠看來,陳克這麼做是他義務感的體現。陳克既沒有居高臨下的自得,也沒有對別人的厭惡蔑視。可對於絕大多數人,陳克這種態度本身就是一種真正的傲慢。因為陳克總是選擇了最高效的途徑。而那些弱者假如親眼看到雙方之間彷彿天差地別的距離,絕大多數人都不會立刻讓自己活在當下,不會立刻選擇面對事實並且,及時調整自己。他們只會認為陳克所有避免衝突的嘗試都是一種惺惺作態。
中國的確不能把對付日本的實力展現出來,這麼做等於是**裸的威脅。如果是精明能幹的日本人,本身就不會鬧到雙方兵戎相見的地步。如果日本的領導者是糊塗蛋,他們又絕對不知道雙方真正的差距。在和平努力最終失敗之後,中國就只能與日本發生戰爭。
面對接下來戰爭本身的不對稱,哪怕陳克是真心在避免戰爭,也會讓日本覺得中國是故意挑起戰爭。同樣,陳克努力不希望發生軍事衝突的努力就會被看成是惺惺作態。
這事情很可笑,可這事情又非常真實。
「望山兄,你覺得我對日本很苛刻麼?」陳克問道。
尚遠搖搖頭,只有真正的強者才會真心認為陳克是個寬容大度的人。當然,強者的眼中都不揉沙子。強者與弱者之間對寬容的定義標準可是完全不同的。日本如果不自作聰明,哪怕日本提出的要求看著再邪乎,強者們都能容得下。如果日本敢玩弄小聰明,認為可以欺騙中國,中國的強者會讓日本知道什麼叫自己挖坑自己埋。
「君子易事而難說也。說之不以其道,不說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尚遠慢慢的答道。說這話的時候,尚遠想起陳克以前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一條毒蛇,也能用來看守財寶。在這方面,陳克是始終如一的態度
尚遠的回答讓陳克笑了,「希望日本舊上層有望山兄的胸襟才好。」
裕仁當然不知道陳克到底對日本準備了什麼,這幾個月在中國的「出訪」,裕仁不僅見識了中國精華地區,以及強大的工業體系。他還見識了很多令他感到難以想像的地區。
即便是現在失去了權力,裕仁依舊沒有放棄奪還權力的打算。他已經過了那種徹底絕望的階段,既然北一輝到了中國參加了中國革命,從中國革命中學到了很多東西。那麼裕仁沒有理由到中國一無所獲。他也申請了去聽聽中國的政治課。在裕仁到歐洲訪問的時候,也曾經與英國國王交談,向這個君主立憲制國家的君主學習了立憲政治的道理。
中國的政治課讓裕仁眼界大開,裕仁也是經歷過很多艱難險阻,與權臣們鬥爭了很久,並且差點獲得最終勝利的君主。他很快就明白了中國為什麼這麼強大,人民黨為什麼這麼強大,甚至半路出家的「旁聽生」北一輝都有如此出色的表現。中國人民黨在政治上的認知水平的確是大大高過日本。
作為一名君主,作為日本的現世神靈,裕仁還真有君主們的通病,那就是「朕即國家」。
聽了人民黨的政治課,裕仁這才明白了自己的階級立場不夠明晰不夠堅定。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天皇,也得有自己的階級立場,得有自己的基本盤。裕仁曾經想利用「忠君愛國」的昭和軍閥們。不能說昭和軍閥不忠君愛國。可階級立場首先讓巴登巴登三羽烏自己分裂,而即便是完全忠於裕仁的永田鐵山和岡村寧次,他們也得有自己的階級立場。他們也得與其他統治階級進行鬥爭,進行博弈。
即便這兩個人不可收買,北一輝直接採取**消滅的手段幹掉這兩個人,其他「統制派」的代表人物隨著利益的變化就投奔了「昭和維新派」。因為缺乏階級立場,只有一個天皇空名頭,裕仁本人根本找不到真正的屬於天皇的支持者。
理解了這些之後,裕仁有點恍然大悟的意思。給他最大衝擊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因為總覺得中國展現給裕仁的是最好最強的一面,前海軍軍令部總長伏見宮博恭王有點慪氣的請求到中國比較貧困的地區去參觀。中國方面很爽快,就把他們送到了山東淄博的一個山區。
這是一片在日本看來很常見的山區,在日本這是一個注定非常貧困的地區。這也是中國貧困地區的一個很常見的例子。當地百姓曾經常年在外逃荒,為什麼請日本裕仁以及高官到這裡採訪,裕仁並不清楚。
當地的村委書記出現在裕仁面前的時候,裕仁傻了眼,日本高官們也都傻了眼。
面前的男子有四十幾歲,帶了副大墨鏡,身高不到165。而且這名男子裸露在衣袖外面的兩支手臂都是光禿禿的兩根肉枝。他的手已經不在了。而且仔細查看起來,這位中年人的腿部也很奇怪。這時候中年人已經注意到前來參觀者的視線,他豁達的笑著說了些什麼。
日本方面的翻譯聽完之後先是一愣,下意識的吞了口口水,這才翻譯道:「陛下,他說,他打仗的時候四肢與左眼都被炮彈給炸沒了。」
如果沒有看到他手臂的殘肢,沒有聽這個中年人親口承認自己的殘疾,裕仁等人根本想不到這個拄著枴杖,戴著副大墨鏡,用稍顯奇怪的姿勢站立著,卻渾身上下充滿活力的男子竟然是一位失去了四肢,失去了一隻眼睛的重度殘疾人。
中國人這是在鬧哪樣?所有日本參觀者都忍不住疑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