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仁閣下,如果日本需要什麼物資援助的話,我可以現在就回去與中國政府聯繫。」中國駐日公使在所有公使中第一個走到裕仁身邊大聲說道。
岡村寧次本來就已經充滿了驚懼甚至混亂的意識中猛的一驚,在慌亂的人群中,這位年輕的中國駐日公使態度沉穩,儘管他的呼吸也很急促,但是好歹已經恢復了鎮定。然而裕仁王太子卻一聲不吭,彷彿什麼都聽不到一樣呆呆站在原地,出神的望著遠處的天空。
見裕仁毫無反應,中國公使轉身對已經站起身的日本內閣首相山本權兵衛大聲重複了方纔的意思,「首相先生,如果日本需要什麼援助的話,請直言相告。」
山本權兵衛也是渾身發抖,面對日本當下最強硬的敵人表現出來的善意,他竟然一時找不到回應的話。倒是大藏大臣高橋是清顫巍巍的起身走到中國公使面前,「感謝中國方面的好意。我們會立刻做這方面的準備。」
說完這話,高橋是清先看了看呆呆出神的裕仁,又瞅了瞅說不出話來的山本權兵衛,想說點什麼,然而高橋是清還是沉默下來。此時若是他這個大藏大臣有任何主導局面的行動,除了給自己樹立毫無意義的敵意之外,剩下的完全是把日本政府的混亂與無能暴露在各國公使面前。
好在日本皇宮的官員也不是吃素的,在這種時候他們立刻發揮了作用,先不由分說的將各國公使們「安頓」到安全的地方,接著就開始收拾赤阪離宮內部被地震弄亂的傢俱等物資。當然,除了必要的火之外,所有廚灶什麼統統熄滅。
作為一名陸軍的大佐而不是禁衛軍的人員,岡村寧次就被撂在當地無人理睬。岡村寧次識趣的準備離開赤阪離宮。因為餘震,往來的宮內人員沒站穩,不小心輕輕碰了裕仁一下,這下裕仁彷彿從噩夢中醒來般突然扭頭,正好瞅見準備退下的岡村寧次,他用一種顫抖的聲音說道:「岡村君,你先留下來。」
周圍立刻就有惡意的視線落在岡村寧次身上,那些視線彷彿是尖針般刺的岡村寧次背上感到一陣陣不舒服,然而王太子殿下已經有了明確的命令,岡村寧次自然不可能有任何推托。在接下來的時間中,岡村寧次就站在裕仁背後,瞅著這位日本未來的天皇面色陰沉一言不發的冷面所有人。此時餘震不斷,岡村寧次也只能把全部注意力放到保護裕仁安全之上。根本不敢建議裕仁立刻下達什麼救災指示。
然而地震發生一個小時內,即便是赤阪離宮的高牆擋住了直接的視野,依舊能夠看到東京上空開始升騰起濃濃的煙霧。匯報當然很快就到了赤阪離宮,匯報人員的咽喉彷彿被看不到的手給扼住了一般,因為驚恐,他的聲帶像是凍僵了一般,「東京大火!」
1923年9月1日是個星期六,東京地區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商人和上班族還在辦公樓裡忙碌,家庭主婦們則開始燒火煮飯。因為是星期六,車站上排滿了準備外出度假的人們。
大地震襲來,許多人家爐火正旺,爐倒灶翻,火焰四濺,火星亂飛。東京不僅人口稠密,房屋還多為木結構,地震又將煤氣管道破壞,煤氣四溢,遇火即燃。居民的爐灶提供了火源,煤氣、木結構房屋又是上好的「燃料」,幾種因素的組合,使東京等地變成一片火海,爆炸聲、火災中人們的呼救聲此起彼伏。
強烈的地震摧毀了東京地面下的自來水管路,日本地震很多,救災經驗也算是豐富。可是救火員們再反應靈敏,卻也不可能靠自己的身軀去撲面大火。救火的水管閥門打開後,並沒有汩汩而出的自來水,倒是地上突然張開很多裂縫,一些救火員躲避不及直接掉進了可怕的缺口。接著缺口就如同惡魔的血盆大口般猛然合併,已經充滿了驚叫慘叫的日本街頭根本聽不到這些救火員臨終的慘呼。再接下來,地下破裂的水管中的水在地下強大的壓力下從剛合併的地縫中噴湧而出,救火員以及其他不幸掉進地縫的不幸者們,剛被土地強大的力量硬生生擠成肉泥,這些肉泥與殘肢又混在地下噴出水中被衝出地縫,一道道銀白與血紅的水柱在空中與殘破的肢體一起飛舞著。
火災發生後,火勢很快就到了難以控制的程度。地震帶來的衝擊卻波又在這一地區激起了巨大的狂風,失火地區馬上變成了一片火海,風助火勢越燒越烈。從海邊到城市,狂風捲起了能捲起的一切,把沒有明火後依舊在燃燒的碎片播撒進尚未著火的地區。火種傳播到哪裡,哪裡便燃起沖天大火。工廠在燃燒,學校在燃燒,居民住宅在燃燒……
烈火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將空氣炙烤到了超過紙張燃點之上的溫度,接下來已經根本不再需要火種,這可怕的炙風刮到哪裡,哪裡就開始燃燒起來!紙張在燃燒,木料在燃燒,房屋在燃燒,死者、傷者、生者,不幸被炙風吞沒的人類也開始燃燒起來。先是頭髮,接著是衣服,再後來是皮膚與皮下的脂肪。
死者們還算幸運,因為他們已經不可能再次死亡。活著被捲入炙風的人類甚至連慘叫都發不出,在他們下意識張開口的那一瞬間,可怕的高溫就已經將人類柔軟的喉嚨與聲帶燒熟了,這些可憐的人類肺部也隨之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在他們皮膚開始燃燒的那一瞬間,這些人類還沒有死亡,除了體表感受到的的墮入地獄烈焰般的灼燒痛苦,人類的體內還要承受著窒息帶來的可怕痛苦。在這樣的雙重痛苦之下的死者,無一不是用自己的手僅僅抓住自己的喉嚨,當他們焦黑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那慘狀彷彿是他們自己用手把自己給扼死的。
當然,他們的屍體能否被發現多少也是需運氣的,整個東京已經被沖天的烈火吞沒,彷彿天在燃燒,地也在燃燒。熊熊燃燒的房屋倒塌在死者們身上,不少人與木料一起燒成了無法分辨的焦炭。
前來匯報的人一個接一個的衝進了赤阪離宮,頭兩個小時主要匯報的是東京的大火,在不停歇的餘震中,第三個小時開始就出現了海嘯的匯報。
為了逃避地震和火災,僥倖逃生的人群開始尋找一個建築物倒塌後壓不著、大火又燒不到的地方暫時棲身。能滿足這兩種要求的地方只有海灘、港口和碼頭。恐懼的人們紛紛湧向東京的海灘、碼頭、港口。
關東大地震震源在東京外海,地震不僅直接造成了陸地上的巨大損失。地殼釋放的巨大能力還造成了滔天的海嘯。港口、碼頭、海灘,那些剛從地震與大火中逃出一條性命的災民們親眼看到海水先是以可怕的速度退下去,彷彿海中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在瘋狂的吞下海水。接著在目力所能到達的海天邊際,突然出現了一條銀線,片刻後,港口、碼頭、海灘上的那些避難的災民就看到那銀線以驚人的速度在靠近海岸。很快,十幾米高的橫空巨浪鋪天蓋地平推過來。有些人已經被嚇傻了,十幾米高,左右都看到不到盡頭的海浪彷彿是一道頂部鑲了銀邊的碧藍高牆,這樣的龐然大物即便在最可怕的夢魘也不曾出現過。更不用說,巨浪完全不符合見過很多次大海的東京人所習慣的那樣,隨著移動逐漸降低。
海嘯不僅沒有隨著移動的距離降低,反倒越是接近海岸的時候就越發高大起來。這種好像是完全違背了人類的變動讓最少一半的人呆若木雞的看傻了眼,根本沒有想到要返回頭向著熊熊燃燒的東京方向逃生。
而那些在巨浪面前彷彿螞蟻般試圖逃生的人其實也根本無從逃命,這滔天的巨浪是以每小時750公里的速度撲向海岸的。1923年,除了炮彈能在極短時間內能夠超過這海嘯的速度,包括速度最快的飛機都飛不了這麼快。在海嘯能夠衝到的範圍內,人群以及海邊的一切瞬間即被十幾米高的大浪吞沒,或被捲到了海洋深處,或被大浪拋向半空,有的則像是被巨手玩弄的螞蟻般遠遠的拋向陸地。
赤阪離宮中的空氣彷彿凝固了一樣,不僅僅是一直沉默的裕仁,一條條可怕的消息讓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心理承受能力弱的人聽著使者們驚恐的匯報,已經雙腿發軟的倒在地上動彈不得。另外有些人顧不得任何規矩,開始默默的抽泣起來。當然,此時也根本沒有人想到要對這些人叱責或者處罰。這樣可怕的天災下,每一個人心中都充滿了恐懼與絕望。他們甚至生出了這三千世界即將毀滅的感覺來。
岡村寧次曾經覺得裕仁那「呆呆出神」的表現實在是反應速度太慢,然而此時他心中一片混亂,如果此時有鏡子的話,岡村寧次甚至未必能夠認出鏡子裡面那個臉色如同字面一樣呈現鐵青色的傢伙就是自己。
東京聚集了江戶兩百多年的財富,聚集了日本重要的工業,聚集了日本最多的船隻。不僅是地震大火摧毀了東京陸地上的財富,巨大的海嘯的又從海上摧毀東京港口的一切。自打明治維新以來,東京聚集的一切就這麼頃刻間化為烏有。不久前,岡村寧次還和永田鐵山談起過日本的運氣與國運,他們還嘲笑過那些認為日本的崛起僅僅是為了刺激中國崛起的「荒謬觀點」,此時岡村寧次的心中忍不住想去相信真的有氣運這種東西了。這樣的災難之後,岡村寧次已經完全想不出日本還能拿什麼去對抗中國。
在這一片混亂中,倒是裕仁終於開口了,「派人去聯繫父皇,絕不能讓父皇的安危出現問題。而且電令駐大阪的部隊全部調來東京一帶,負責維持秩序。」
有了如此明晰的指示,赤阪離宮中立刻就有了主心骨般暫時恢復了生氣。已經有人起身去傳遞命令。
「岡村君,岡村君!」呼喚聲讓岡村寧次從完全失神的狀態下抬起頭,卻見呼喚自己的竟然是裕仁王太子,岡村寧次立刻強行收回心神,用還算是比較符合規矩的語氣說道:「殿下有什麼吩咐?」
即便此時岡村寧次的禮儀再差上幾分也不會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在這個時候,能夠有比較正常的反應就算是相當不錯的表現。所以裕仁根本不在乎岡村寧次的失態,此時若是不失態的話,反倒是完全異於常人的事情。「岡村君,你親自帶人去父皇那裡,一定要保護他們的安全!」
「嗨咦!」岡村寧次立刻低頭答道,再抬起頭的時候,岡村寧次問道:「殿下,要不要帶上一些信鴿。地震之後,電報網只怕是已經用不成了。」
這個明晰的思路倒是提醒了不少人,裕仁點點頭,「緊急調配信鴿,包括去大阪調動部隊的使者也要帶上信鴿!」
在日本第一抗震建築赤阪離宮的高層們努力就災後的問題努力的時候,北一輝好不容易才將埋在倒塌的房屋下面的社會調查社團的成員全部給救出來。這真的是極大的幸運,由於馬上就要正式開學,週六社團成員全員集合,甚至在整個社會調查期間都沒有來的這麼齊。
另一個幸運則是社團所在的場所是個老校舍,空間有限,進入9月之後氣溫下降不少,社團會議乾脆就在校舍外的空地上進行。年輕人們儘管被地震嚇得夠嗆,在平地上沒有火種,也沒有出現地裂,絕大部分成員都安然無恙。
即便是留在校舍裡面負責工作的那幾個學生,地震來的時候,機靈的已經跑出校舍去了,不夠機靈的或者運動能力比較弱的倒是被埋進校舍。但是這畢竟是老實的日本樣式的房屋,從實際經驗中繼承的房屋結構好歹比較適用於地震多發區,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努力營救,埋在裡面的三個年輕人們總算是都給救出來了。兩個重傷一個輕傷,暫時還沒發現重傷員有生命危險。
年輕人不僅在救人,也有人跑出去打探消息。帶回來的信息把北一輝等人真的給嚇壞了,「東京大火!」而不用太費勁,濃濃的煙霧以及開始逃進學校避難的人群把各種消息帶進了墾殖大學的校園。一些家在東京火災地的學生立刻就要跑回家去。
北一輝一聲怒喝,「誰都不准擅自行動!」這些日子的來他已經樹立起相當程度的威信,此時聲如雷霆般的怒吼總算是鎮住了場面。
大踏步走到學生面前,北一輝喝道:「我既然把你們召集來,我就對你們有責任!不管你們願意不願意,我都不能看著你們送死去!如果你們的家人沒有事,他們現在很可能就往學校來!到了學校找不到你們,你們準備讓你們的家人怎麼辦?如果你們的家人不幸出了事,你們跑回火場不就是去送死麼?難道你們的家人就希望看到這樣的結果?」
話好不好聽完全不重要,此時北一輝必須先穩住學生的心。果然聽了對事情的簡單推測,切不論學生們臉上的表情,但是他們至少已經沒有了急匆匆往外衝的那股子盡頭。北一輝看大概控制了局面,就再次怒吼一聲,「現在所有人都聽命令,排隊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