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寧同志派來的使者不可能是什麼高級幹部,會議討論的結果中,人民黨對列寧同志都不是特別在乎,更不可能對使者有什麼期待。章瑜倒是做了些準備,他很快發現,除去「保衛世界和平,我們來幫你」這樣的說辭之外,他也沒有更好的應對辦法。
俄國布爾什維克一開口就希望和人民黨一起退出戰爭,人民黨在戰爭中的付出微乎其微,更沒有指望從戰爭中撈取更多的東西。眼瞅著熬到戰爭結束之後就能收回中國失去的主權。陳克預言過這次大戰之後,世界各國肯定要痛定思痛,建立新的世界秩序。新中國馬上就要第一次真正的進入世界舞台,怎麼看都沒有理由為了俄國的利益放棄自己利益的必要。
至於蘇俄吆喝著什麼取消俄國在華一切不平等的治外法權,這就更讓章瑜覺得好笑。別說當下俄國根本無力維持在中國的特權,就算是世界大戰結束後俄國不肯取消在華特權,難道他們以為自己還真能保住這些特權不成?
人民黨是靠中國人民的支持才獲得了國家解放,一路上胼手胝足歷盡艱辛,同志們流下的血汗灑遍了解放區的每一寸土地,列寧同志靠張嘴就想來忽悠中國。章瑜想想就覺得有意思。
連章瑜都這種心情,就更不用說別的同志了。陳克總愛說,國內的建設能夠多積累一丁點,在未來的日子裡面就會有可觀的收益。事實證明陳克所說的一點沒錯。為了俄國人耽誤中國的時間,人民黨的同志完全不認為有這個必要。
而且當下的焦點已經放到了陳克推行的新政策,商業銀行審批貸款的方式引發了各省以及中央好些個部門的全面反彈。人民黨根據地裡面國有企業接著強大的資金以及人力優勢,很輕易的就佔據了幾乎所有的產業。在這麼熱火朝天的建設過程中,突然間銀行那些坐辦公室的人員把原本可以由黨政機關擁有的經濟建設權力收到手中,人民黨黨政軍的大員們怎麼可能服氣呢?
中央的同志大概被陳克暫時說服了,而地方上的同志們不用想就能猜到,這肯定是陳克力主的餿主意。這種事情大家也習慣了,同志們發現陳克每次拿出新的制度,像籠頭一樣套在同志們腦袋上的時候,同志們就如同被束縛了烈馬般渾身不得勁。說怪話,大肆抱怨,這都是輕的。比較激烈的時候也不是沒人私下吆喝著「下次要重選黨主席」。等到在工作中,陳克定下的規矩起到作用,讓不斷複雜不斷膨脹的工作找到了合適的執行方法之後,從上層向中下層蔓延,同志們又開始歌頌起陳克的「老成謀國」來。
這些年反覆折騰之後,同志們也懶得再罵陳克瞎指揮。實際經驗告訴大家,就算是現在理解不了,過不了太久,同志們就會感激這些看起來離譜的政策是從制度上多麼有效的保護同志們,讓他們少犯了多少足以殺頭的錯誤。
但是商業銀行負責審批項目的制度依舊激發起了極大的反抗。沒人敢罵陳克,於是火力點轉而集中在管司法的政治局常委徐電腦袋上。政法委與人民內務委員會這個世界上是殺人民黨人殺的最多的兩個部門。而負責司法的徐電無疑「負天下之眾怒」,挨罵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湖南省委書記謝明弦無疑就是當下不滿徐電的一員。
謝明弦並不在湖南,而是坐在前往湖北的船上。湖南水系豐富,人民黨玩命開發造船業,現在湘江上往來的船隻中倒有三成以上是裝了發動機的。體積明顯比風帆動力船隻大出去幾圈的船隊或者順流而下,或者在煙囪中冒著濃煙逆流而上。一些大型蒸汽船後面掛著長長的集裝箱式的拖船,猶如一條長龍般行進在水面上。看著就威武氣派。倒是那些風帆動力船,以及小船,要麼讓道,要麼阻礙了航運。水警們不得不乘坐著快艇往來維護秩序。
作為湖南省委書記,謝明弦本該為之高興的,不過他看著眼前的局面,眉頭卻皺了起來。
湖南解放的比較晚,當地情況也相對複雜一些。湘西剿匪難度不高,有五六支單打一的老實李恩飛武裝的土匪集團都能被稱為悍匪的時代,人民黨剿匪部隊裝備了彈匣式步槍、輕機槍、迫擊炮、手榴彈、信號彈、指南針。天上有飛機偵查,地上有狼狗靠前搜索。經過兩年的反覆剿殺,除了腦子裡有貴恙的賊骨頭,湘西土匪已經變成了歷史名詞。
對湖南省委書記謝明弦來說,湘西土匪自打七八年前何足道軍管江西的時候,就根本不是一個問題,徹底剿滅土匪的政治宣傳意義遠大於實際意義。謝明弦需要的是對湖南的投資,通過投資降低生活成本,才能夠讓湖南百姓緊密結合在人民黨周圍。
這種想法在新開闢的解放區中很流行,在這產銷兩旺的美好時代,只有生產不出來的問題,沒有賣不出去的問題。謝明弦與現在的浙江省委書記李壽顯關係不錯,當年李壽顯是完全吃透了陳克的指示,別人覺得山區很難搞生產,都願意去平原地區。李壽顯反其道行之,幾乎跑遍了安徽的山區,不遺餘力的幫助山區群眾開發理順各種產品的生產以及運輸渠道。歐洲戰爭一開,原本貧困的安徽立刻煥然一新。
人民群眾收入上來了,李壽顯此時再號召群眾修路、開渠、興建水庫,大家熱情高漲,全身心投入。生絲根本不用再強調,毛栗子、茶葉、竹子,這些在南方根本不算什麼的產品成了安徽的支柱產業。李壽顯除了名聲大噪之外,居然還弄得安徽有點富甲天下的味道了。
另一個成功的例子則是江西這個窮地方,何足道治理江西的時候,採用的辦法與李壽顯差不多。而且何足道最大的成功亮點則是開發了養殖鹿的產業。鹿茸、鹿皮、鹿角、鹿骨、鹿血、鹿肉、鹿筋,這些玩意完全不愁銷路。
在歐洲戰爭爆發之前,鹿皮鹿角就是國際上很流行的商品,歐戰一起,這些產品價格水漲船高。倒是開創了人民黨動物飼養業大筆盈利的先河。
作為後發地區,湖南既沒有老解放區的積累,也缺乏搞工業的基礎。這地方群眾風氣保守,地方勢力強大。陳克給謝明弦的建議是先從當地解放思想開始。但是謝明弦卻不是太認同這點,他認為湖南缺乏拳頭產品,應該採取先進帶動後進的法子。在土改已經完成的當下,人民黨恰恰需要讓湖南暫時修養生息,以經濟發展促進整個湖南的變化。
湖南不缺乏水系,清末時候,湖南就有有充分開發航運的內部衝動。只要人民黨能夠在這方面加大投資,應該能夠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幾年下來,水運的帶動作用明顯,只是遠沒有達到謝明弦的期望。偏偏這時候又出現了銀行負責項目審批的規定。
各地銀行都是垂直接受商業銀行領導,商業銀行又接受中國人民銀行直接領導。徐電他們負責起草的法律中規定,中國人民銀行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中央銀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組成部門之一。中國人民銀行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國人民銀行法》的規定,在國務院的領導下依法**執行貨幣政策,履行職責,開展業務,不受地方政府、各級政府部門、社會團體和個人的干涉。甚至財政部都不是中國人民銀行的直接領導。這次黨組織調整之後,陳克實際上已經是中國人民銀行的領導者。
這些年銀行與稅務在一次次的整頓中被整的很慘,很多人翻身落馬,不少人命喪黃泉。有這些前車之鑒,即便各個商業銀行的行長與書記那裡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條子,條子內容都是請求貸款的。但是他們就是嚴格遵守了銀行的制度,堅持著各種看起來複雜以及毫無意義的審批流程。
謝明弦即便是惱羞成怒也毫無辦法,他總不能拎著槍找到銀行負責人要求貸款。如果謝明弦這麼做了,首先就是銀行那幫人只怕死也不會給謝明弦放貸款。因為死在謝明弦手中好歹能混個烈士的稱號。如果不按照規定放貸,查出來除了死路一條之外,還得背上犯罪者的污名。其次,謝明弦敢這麼做的話,幾小時內,人民內務委員會的那幫人就會拿著槍把謝明弦給拖走了。
即便是讀書的時候讀到過明君賢相能夠「明法令,定制度,釐清天下」,謝明弦也對此極為讚美。不過等到自己在這等明晰的制度下試圖一展抱負的時候,謝明弦才知道那是何等困難的事情。陳克設計而且執行的制度,層層設限,層層管制,層層監督。任何一省再也沒有可能像陳克十年前管理安徽的時候,依照自己的想法任意行事。
令謝明弦更惱火的是,徐電大權在握,就向各省發佈了命令,要求各省徹底落實《婚姻法》的執行情況,居然還點名批評了河南與湖南。在中央出了這等大名,實在不是謝明弦所期待的。謝明弦對徐電的惱火程度完全可想而知。
在滿腔怒火的情況下,謝明弦緊鑼密鼓的開始安排婚姻法的落實情況,要求各地的幹部把各地情況匯總。但是謝明弦並沒有把主管司法的同志拽來一通狂批,如果他只有這個水平的話,謝明弦是絕對坐不到湖南省委書記的位置上的。
就在這個時候,謝明弦接到了故鄉湖北的一封家信,說他母親病危,希望臨終前能夠見見謝明弦。謝明弦是個孝子,當然是心急如焚。作為省委書記,謝明弦也明白最近的很多事情會有所改變。所以他就向省委請了假,前往湖北探望母親。
謝明弦的母親是妾室,這也是謝明弦走上革命道路的重要原因。因為自由聰明好學,讀書的時候被先生稱讚過,謝明弦可沒少被他那些同父異母的哥哥弟弟們刁難甚至毆打過。謝明弦的母親更是他父親的正妻的眼中釘肉中刺,受盡了刁難。在那時候,謝明弦學會了忍耐、偽裝,也在心中深深埋下了仇恨。
人民黨奪取湖北之後,謝明弦倒是一度把母親接出來和自己住。結果住了沒幾個月,他父親就寫信過來,讓謝明弦的母親回家住。謝明弦當然知道理由,他父親不想接受土改,而且還想讓謝明弦的幾個哥哥弟弟藉著謝明弦的光混個一官半職。謝明弦懷著深切的快意在組織會議上對湖北省委書記路輝天說,「我們家不能有一丁點的特殊之處,我們家子弟絕對不能照顧。老路,你要是違反了紀律,你可別說我沒有公開和你說。對我們家寧嚴勿松。」
大家都是老戰友,互相之間知根知底,誰不知道謝明弦這是什麼意思。同志們就缺謝明弦一句話,謝明弦把話撂在這裡了,大家自然而然該怎麼幹怎麼幹。
謝明弦當然不肯讓自己母親再回那個家受氣,當年他離開家選擇參加革命的時候,就已經不把那個家當作家了。那些欺凌過他的人,那些敵視過他的人,那些袖手旁觀的人,對謝明弦來說已經是路人。能把母親接出來一起生活,謝明弦就永遠不想再看到那個家。
只是事情並非謝明弦所想的那樣,他以為從此就可以過上努力工作,孝敬母親,他伺候著母親頤養天年的日子。可是總有人不肯讓謝明弦如願以償。
謝明弦的父親多次寫信來要謝明弦的母親回家,謝明弦總是把信給扣下了。然而他父親卻沒有放棄,最後居然派了個謝明弦的舅舅親自來找。被人民黨已經初步擁有的森嚴氣象嚇得說話都不利索的中年男子最後也不知道哪根勁錯了勁,居然對謝明弦的母親說道:「大哥說了,你要是再不回家。以後就別回去了,也別想埋到謝家祖墳裡面去。」
謝明弦好歹是個讀書人出身,也有前清秀才的功名,所以那些出身草莽同志們對謝明弦的一貫看法是「頗為斯文」。而此時謝明弦已經如同莽漢一樣騰的站起身,拽著他舅舅的手臂就往外拖。然而謝明弦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母親已經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