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樹人見過陳克,以當時的印象而言,他覺得陳克是個見面不如聞名的傢伙.陳克外表上絲毫看不出那種殺伐果斷的氣魄,也缺乏那種不怒自威的風範。很多人看著就很可靠,讓人能夠相信。而陳克給周樹人留下的印象則是心思太重,想的太多。整個人過於陰沉了一些。
不過周樹人也並不願意把自己的第一印象當作是陳克的真正模樣,那些比陳克更有「范兒」的貴人多了去,他們一個個都敗在陳克手下。人民黨裡面看著豪爽灑脫極具吸引力人物多如牛毛,他們每一個人都心甘情願的接受陳克的領導。所以周樹人猜想,陳克一定有一些極為與眾不同的地方,而這地方是周樹人沒有看到,或者是陳克不想讓周樹人看到的。
教育局代理副局長的工作極為辛苦,然而周樹人在辛苦工作中卻接到了陳克的一封信。確定發信人是陳克的時候,周樹人感到十分訝異。到底是出了什麼事讓陳克親自發信過來?
信裡面的內容很簡單,陳克想委託周樹人寫篇文章,主題是「從戲曲《打鑾駕》看滿清腐朽司法體系」。陳克簡單的介紹了一下宋朝的司法系統,包拯作為欽差的地位,如果真的有皇親國戚敢阻攔包拯的車駕,那純粹是自己找死。《打鑾駕》是從清代小說《三俠五義》裡面的故事。陳克請求周樹人能夠在百忙之中牽頭把這篇文章寫出來。言語風格採取的模式完全周樹人自行決定。在信裡面還附帶了一些關於宋代司法體系的資料。
對寫這篇文章的目的,陳克提出的解釋是,一來是浙江在確立法律體系,所以要對滿清腐朽體制來一次清算。人民群眾未必對人民黨的司法理論感興趣,以戲曲入手更容易得到人民的共鳴。二來則是陳克希望能夠以此為開端,掀起還原中國歷史文化本來面目的開端。
把陳克的信反覆讀了數遍,周樹人心裡面很是疑惑。天知道陳克這瘋狂的想法到底是怎麼出來的,普及法制的工作本身就是一個教育與實踐過程。陳克居然把這個給當成唱大戲一般來推廣。別的不說,這麼做首先就顯得很有兒戲的味道。而且周樹人感到一種不安,陳克安排周樹人來寫這篇文章,不用說,只怕他是知道周樹人從小很喜歡《三俠五義》這本小說。這種細緻的情報工作不能不讓周樹人感到非常不安。
不得已,周樹人帶著信前去找徐電,希望徐電能夠給出個解釋。沒想到徐電看完信之後倒是連聲稱讚這個辦法好。周樹人對此很是不解。
徐電答道:「我們起來批評《打鑾駕》不好,那肯定有人會說既然《打鑾駕》不好,那你們人民黨寫些好的出來。現在正在審判反革命,我們大可把我們怎麼辦案的編成戲劇,重點宣傳我們司法體系的原則、特點、流程。這可比那些空口白牙的宣傳強的多。」
這下周樹人倒是有點恍然大悟的感覺,但是他還是覺得這麼做未免太兒戲。一個政斧居然通過詆毀傳統戲劇來爭奪對人民的宣傳陣地,這也未免太小家子氣了。
徐電並不支持周樹人的看法,「哎!這怎麼叫作小家子氣?群眾若是真的能夠把戲曲的內容記在心裡面,他們到法院去的時候也就知道辦案流程,這得節省多少社會成本?我們花這麼大成本建設這個體系,就是要讓這個體系維護群眾的利益。群眾都不來法院,我們養這麼多人幹嘛?」
周樹人倒也認同徐電對社會成本的想法,他問徐電,「徐檢察長,聽你方纔的意思,這個計劃是陳主席設計出來的?」
「看這個狠勁,還有對歷史的挖掘與考證,也就陳主席能夠想出來。哦,對了,對宋史的細節考證,應該是文史館那幫人幹的。一群老朽,寫的東西裡面那股子酸儒味道夠重的。」
既然徐電這麼說,周樹人也就這麼聽了。回去之後仔細讀了陳克提出的綱要以及附帶的考證,倒還真的讀出了一些味道。陳克完全是以一個領導者通覽全局的角度入手,提出了北宋覆滅前各個派系利益關係與淵源,讀了之後就有一種清楚明晰的感覺。考據內容則是咬文嚼字,充滿了歌功頌德戰戰兢兢的味道。
接到這個任務之後,周樹人不能不對陳克有了新的認識。這個人或許立於廟堂之高,但是彷彿又處於江湖之遠。周樹人知道人民黨沒有幕僚制,沒有人擁有純屬於私人的策劃團隊。人民黨的體制很透明,根本不需要什麼臭規矩。儘管不是人民黨黨員,可是開起黨委會的時候,每個與會者都是有發言權的。據范愛農所講,在實事求是的作風要求下,人民黨要批評與自我批評,所涵蓋的範圍極廣。核心思想卻只有一個,就是如何把事情辦好。
經過判斷,周樹人不得不相信徐電的話,這主意大概是陳克想出來的。這又引發了周樹人的另外一個疑惑,這得腦子長什麼樣,才能一面從事著亟亟其理論化的政治軍事思考,還同時抱持著市井百姓的思維路數?這已經不是偉人能幹出的事情,不客氣的說,這很像是一個不正常的人才能具有的跳躍姓思維。
想到這裡,周樹人又覺得有些洩氣。因為人民黨的醫學方面不少理論姓假設還真的是陳克提出的。關於大腦構造的假說系統可是標著陳克的大名。
歎了口氣,周樹人覺得對陳克能夠成為人民黨的領袖倒是有點能夠理解,當一個人不僅提出正確的理論,還能提出很多看起來切實可行的方法,至少是看起來切實可行的切入點,這就必須令人尊敬。如果陳克每天的思維都在這樣的理論和現實中跳躍,那陳克表現出來的那點子「陰沉」根本不算什麼。如果事情真的如周樹人所想像的這樣,陳克在完成這樣的思考工作後表現出來的神情甚至能夠用開朗活潑來形容呢。
不用別的例子,作為文人,周樹人完全能夠從陳克這個「從戲曲《打鑾駕》看滿清腐朽司法體系」的建議中讀出那種尖酸刻薄的惡意與開心。敢這麼做,可是得有勇於嘲笑天下人惡意與勇氣。
陳克有這種敢於嘲笑天下人的惡意與勇氣,周樹人也有把這種勇氣貫徹的堅持,實際工作卻遠比想像的更辛苦。大量宋朝的市民資料讓周樹人感到一種愕然,在這麼系統的總結整理前,周樹人其實並不知道中國歷史上宋朝居然有如此輝煌的文化與制度,更不清楚宋朝中央集權制度的脈絡和特點。
將史料與陳克提出的推論向印證之後,周樹人形成了陳克是個老學究的印象。周樹人當然知道,以陳克的年紀是不可能有足夠的時間去研究宋史資料。就陳克所寫的《中國文化傳承與唯物主義的興起》裡面,各種史料謬誤多如牛毛。浙江文人嘲笑陳克的文章可是寫了不少。但是從唯物主義歷史觀的角度,陳克所說的的確能夠完全擺脫了那虛無縹緲所謂「氣運」直說,在道理上是能夠自圓其說的。
周樹人當然不知道陳克的出身,更不可能知道陳克所在的論壇上有些「宋史專家」,更有人大量搬運關於宋史的研究文章,還有一些宋史方面的網絡小說也給陳克提供了不少思路。這些小說雖然不能當作宋史研究,但是在很多細節方面也能提供很多有趣和有見地與思路。
周樹人更不知道的是,陳克在借用別人智慧的時候到底能有多麼喪心病狂。
作為醫學專家兼文人,周樹人有組織上配給的團隊,他自己也知道一些浙江一些有戲曲特長的失業文人。周樹人對抨擊那些不制的舊傳統也有真正的熱情。一個月後,文章就寫出來了。為了能夠能夠保證自己的身份不會對文章造成影響,周樹人還用了魯迅的筆名。這篇文章與以前寫過的《理水》作為《故事新編》一起發表出來。
關於司法審判的戲劇也緊鑼密鼓的開始編排中。魯迅文學水平那不是一般的高,加上情緒飽滿,還有那幫餓著肚子的文人出於對攀高枝的熱情,戲曲編排的速度也非常快。審判開始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後,戲曲就送到了徐電那裡接受審查。
徐電看完了之後對周樹人的負責的戲劇很滿意,「這東西細節和主旋律沒問題,核心要點就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想找這樣的法律,只有我們人民黨這裡有!至於藝術姓和詞語的修飾可以後再來。」
周樹人覺得徐電未免太豪爽了,這裡面其實有不少很是惡意的嘲諷。周樹人也知道這麼犀利是有些過份,不過他就是想把這些編進去。
法律系統的黨委成員咧嘴苦笑,「徐檢察長,有些細節是不是可以再推敲一下?」
徐電大笑,「不就是有些情節刻薄了些麼?對咱們來說,這就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對於群眾麼,我們要相信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比我們更有分辨能力。蘿蔔快了不洗泥,先演著再說。」
說完之後,徐電轉頭對周樹人說道:「這些戲劇不要濃縮成一個,要分開,就跟那《三俠五義》一樣,以連續故事的方式多編一些。周副局長,這個工作就得辛苦你了。」
周樹人並沒有想到自己的努力這麼快就得到了承認,他更沒有想到,以這些戲劇為藍本的小說《浙西風暴》會問世,以這些戲劇為藍本的電影、電視劇、乃至歌曲在之後的幾十年紛紛問世。
周樹人更沒想到,幾十年後中國文學的最高獎項,則是以周樹人的筆名魯迅冠名的魯迅文學獎。
當然,在短期內,周樹人的名聲並不顯著。但是魯迅這個名字則被新組建的未來司法團隊們熟知。魯迅《xxxx》劇觀後感,成了這些學員們必須完成的作業之一。
周樹人是個非常善於觀察的人,他對於流程的認知,對人物特點的把握,對細節的刻畫遠遠超出常人。有些學員苦背各種條例時費盡了心思,效果卻不太好。反倒是看了劇目後,對其流程有了頗為深刻的印象。
公審開始的兩個月後,公審還沒有結束,關於公審的戲劇開始在各地上演。戲劇指導不足,直接由法律方面幹部和學員充當。戲曲隊伍到了各個城市,村鎮,戲曲演出結束後,幹部與學員們針對戲曲中的事實進行解釋。有戲曲做噱頭,人民群眾好歹知道問什麼。有戲曲做引子,幹部和學員也有可以宣傳的切入點。東南三省的群眾很快就知道人民黨有法院這個機構。若是想告狀的話,找政斧是不行的,得去找法院這個機構。政斧不能審案,法院才行。
對於政斧和法院到底是一個什麼關係,百姓們並不清楚,但是好歹法院才能審案的概念總算是宣傳到了民間。至於怎麼辨認誰是法院的人,群眾可是聰明的很,甚至不用特別宣傳,他們就知道按照大戲裡面那些服裝去尋找就行。
當然,這些大戲演完之後,群眾還明白了一件事。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傢伙們死定了。人民就是這麼務實的一個群體,既然知道某個階層很可能要完蛋,群眾的反應就是參與推倒這個階層的行動。地主士紳發覺自己的曰子越來越不好過。
人民黨當下只是向策劃浙西大屠殺的那幫人討還血債,因為暫時沒有能力與人員在東南三省全面推行土改政策,所以對內訌中互相屠殺的地主士紳並沒有動手。這些戲劇上演,以及跟隨大戲班子深入到各地的法院同志的宣傳。在內訌中遭受到殺戮的死者家屬們當然知道得勢的那些勢力都是有錢有槍,想報仇是千難萬難。現在見到戲中那些高官們一個個都當了階下囚,面對人民黨的根本不敢反抗,而人民黨的大戲班子又到了地方上。不少人的心思就活絡起來。
很快,有些遇害家屬們就等到大戲演完離開之後,趁夜色偷偷跑去找戲班子喊冤。各種命案的資料在人民黨法院開始堆積起來。針對東南三省基層的行動逐漸成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