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從19世紀末的崛起很有傳奇色彩,最大因素之一就是靠了中國的衰落,另一個原因則是日本主動或者被動的投靠了世界第一強國做乾爹。至少陳克的時代,美國在日本駐軍近70年,絕大部分日本人一生都生活在有外國駐軍的日本。
在1915年,日本贏得日俄戰爭之後,就開始試圖擺脫英國的控制。至少陸軍部是極力試圖擺脫對英國的依賴。海軍部倒是對英國很有感情。畢竟日本造船業還需要英國的大量技術支持。
儘管英國乾爹尚在,不過日本崛起的另外一個要素,中國的持續衰落卻因為人民黨極為意外的崛起而被打斷了。戰爭這個日本對中國屢試不爽的手段在青島遭到了徹底失敗。而人民黨與英國斗而不破,英國到現在也沒有放手讓日本行動。在人民黨擺明態度要進軍東北的現在,日本上層的確面臨著極為艱難的選擇。
桂太郎不是不知道現在介入中國內戰會遇到的困難,不過現在不介入,等到人民黨如同佔據山東一樣完全佔據了東北,那時候就是介入的時機麼?桂太郎明顯不這麼認為。
「現在的時機即便是不好,現在我們還是有機會的。哪怕是出兵中國也不會遭到協約國的反對,」桂太郎認真的說道,「我知道西園寺君認為歐洲戰事結束之後協約國會對人民黨進行總清算。可是那時候頂多一個新的八國聯軍局面,我們日本出兵最多,又能得到什麼?」
「但是我們至少不會冒著失敗的風險。」西園寺公望態度堅定的答道,「我們日本從來沒有單獨面對一個大國,什麼時候我們都是得到了各方的明確支持。現在這個局面下,我們看似能夠得到協約國的支持,但是這種支持會非常有限。日俄戰爭中,我們是靠了籌集到巨額資金才打贏了。高橋君在裡面居功至偉。但是當下我們能夠得到什麼實際支持?英國即便遠東艦隊能夠提供一定支持,可是我們當下根本不需要英國遠東艦隊的這點支持。戰爭資金,兵力,甚至政治上的支持。我們現在什麼都不可能得到。如果勝利了,我們也只是維持現狀。如果失敗了,就不僅僅是中國東北,戰爭很可能要打進朝鮮。」
桂太郎本來還能比較心平氣和的與西園寺公望交談,聽了西園寺公望如此堅定的態度,他又有些不耐煩了,「西園寺君,皇國的勝利哪次不是在這風險極大的情況下完成的?而且人民黨並沒有海軍,即便是失敗了,我們不過是在朝鮮再來一次日清戰爭罷了。」
西園寺公望被桂太郎給話給氣樂了,「桂君,你覺得滿清的軍隊能和人民黨的軍隊相比麼?」
「……」這個問題實在是擊中了桂太郎的軟肋,他不得不再次沉默下來。這沉默只維持了片刻,桂太郎還是堅定的說道:「西園寺君,現在我們是不能不出兵。在這件事情上,我相信你還是能夠理解的吧。」
這回輪到西園寺公望不吭聲了,他之所以反對桂太郎的意見,海軍部與陸軍部之間的鬥爭固然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則是西園寺公望對出兵的勝算很是擔心。可回到該不該出兵這個問題上的時候,西園寺公望卻不能不承認,現在日本的確有出兵的必要。哪怕是基於日本陸軍很可能無法戰勝人民黨這個事實,現在出兵反倒比以後出兵的時機更好。
在進退為難的時候,西園寺公望終於「想起」一直靜靜坐在旁邊的高橋是清。他轉頭問道:「高橋君,您對出兵的事情有什麼想法?」
高橋是清很清楚自己就是個旁觀者,頂多是一個提供會談場地的地主。他萬萬沒有想到西園寺公望居然會向自己詢問。即便高橋是清現在是內閣首相,他也很清楚自己只是一個來臨時解決日本經濟問題的過度首相。等到日本經濟問題緩解之後,他隨時都可能下台。
即便如此,高橋是清也沒有完全置身事外的打算。這不僅僅關於他是西園寺公望支持才上台的,也不僅僅是因為高橋是清本人相當反對無意義的戰爭,特別反對這等賭博式的戰爭。思忖了一下,高橋是清說道:「方纔西園寺君有一句話我覺得很重要,如果不出兵的話,人民黨未必敢進攻朝鮮,但是如果戰事一起,朝鮮也未必能夠不遭受攻擊。」
朝鮮作為日本現在的殖民地,特別是朝鮮北方的礦藏開採,對日本非常重要。高橋是清並不想因為戰爭而把朝鮮也給搭進去。
桂太郎聽完這話之後,突然冷笑出聲,「西園寺君,海軍一直在海上,對陸地上的情報只怕就沒有那麼多。你們可知宮崎滔天一直在聯絡朝鮮叛亂份子麼?」
「什麼?」西園寺公望因為突如其來的消息感到吃驚。
「這件事西園寺君大可去調查,這並不是我捏造出來欺騙大家的故事。宮崎滔天這個非國民已經投靠了人民黨,而且致力拉攏朝鮮叛亂份子。您覺得人民黨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什麼?不是為了奪取朝鮮,他們費這勁做什麼?」桂太郎說的頗為輕鬆,既然在交談中已經弄明白了海軍派的底線,桂太郎對自己的戰略已經有了信心。海軍部或許不願意輕率介入中國事務,不過海軍派也絕對不能忍受失去朝鮮。
西園寺公望很清楚,人民黨的勢力一直在中國中南部,這是他第一次聽說人民黨已經插手朝鮮事務。他疑惑的看著是桂太郎,很是懷疑桂太郎隨口編造了這麼一個消息。對於桂太郎這樣的人物來說,想把假消息編造的跟真的一樣,並不是難事。
不過桂太郎臉上那種嘲諷的神色怎麼看都是發自內心,這種極不友好的態度反倒讓桂太郎的話更有了可信度。
桂太郎笑道:「西園寺君,如果人民黨果然想奪取朝鮮的話,我很想知道海軍部的觀點。」
西園寺公望對桂太郎挑釁式的發言根本沒有任何回應。
雖然不是故意要這麼想,桂太郎卻覺得經由此事,陸軍派再次主導日本政壇政策方向的機會好不容易再次降臨了。而且還不用以更換首相這種激烈的方式。他忍不住瞅了瞅有些不知所措的現任內閣首相高橋是清。雖然高橋並不是陸軍部的人,不過桂太郎還是相當讚賞高橋是清在財政方面上的手腕與能力。如果高橋是清肯投靠陸軍派的話,桂太郎倒是不在乎讓高橋是清多當兩年首相。
桂太郎並沒有說瞎話,陸軍部這兩年頗收到不少這類消息。從陸軍部的角度來看,這些朝鮮叛亂份子們其實掀不起多大風浪,而且人民黨距離朝鮮還有幾千里,所以也沒有把這信息當成多麼大的事情。其實朝鮮不僅有傾向於中國的叛亂份子,還有一部分傾向於俄國的叛亂份子。倒是投靠俄國人的朝鮮叛亂者更具威脅性。
現在這些情報終於有了用武之地,不等海軍部事實調查,陸軍部就主動在日本政府內開始宣傳「強勢介入中國局勢」的鼓動。人民黨圖謀朝鮮的行動是極為明確的,人民黨控制區與朝鮮的距離也從幾千里地變成了幾百里。
對於日本上層來說,無論是支持戰爭或者支持和平的,在朝鮮問題上都不可能有絲毫讓步。作為日本的第一塊殖民地,朝鮮向日本提供了原材料,市場、人力。由於人民黨掐斷了日本從中國長江流域獲得鐵礦石的機會,朝鮮北方的鐵礦就成了日本現在最大的礦石來源。從1911年開始,日本就加緊在朝鮮探礦。1912年開始在朝鮮北方投資開礦。人民黨試圖奪取朝鮮的行動,觸動了整個日本政府、軍方、資本家的利益。
原本日本對人民黨就充滿敵意,現在他們更是「被激怒了」。桂太郎提出的「介入中國內戰,確保日本對中國東北實際控制」的建議很快就得到了日本國內的相當支持。桂太郎對政治風向感到相當滿意。現在需要的是一個股東民間情緒的借口。然而天上掉餡餅一般,借口很快就出現了。
人民黨終於向北京各國公使館提供電報服務之後,特別是封鎖了日本駐華軍隊軍營,卻放開了這支軍隊的電報服務後,日本公使館就開始向人民黨的「北京佔領軍」強烈抗議。桂太郎立刻命令日本報紙大肆宣傳此事,日本民間的相當一部分人被激怒了!作為日本手下敗將的中國竟然敢如此威脅傷害日本軍隊的生命?!
從9月6日開始,先是日本愛國青年「自發上街」,接著就是背後有人指示煽動的各股勢力上街遊行,並且在稿紙以及輿論上鼓吹戰爭。9月9日,日本就出現了「懲膺暴支,恢復和平」的口號。
在日本開始進入戰爭前的準備階段,人民黨代表已經在9月4日正式與英法公使進行接觸。雙方從坐在談判桌邊開始,就進行了坦率交談,充分交換了意見。英國自然是要求人民黨承認滿清的所有條約,人民黨則要求恢復中國的全部主權。
當然,這種談判開頭都是如此。英國人不在乎,章瑜也不在乎。章瑜選出來的幾名代表都很年輕,這幫年輕人即便知道這是必然經歷的過程,不過英國代表按照常規,把di國主義的威脅恐嚇統統來了一遍,年輕同志們一個個都被英國代表氣的不輕。
章瑜樂呵呵的說道:「這不太正常了,不要生氣。還是我先前說過的那話,不要聽他們說什麼,而是要看他們要做什麼。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沒有,英國人根本就沒有提及貿易問題?」
年輕同志們記性都不錯,不過這等事他們又害怕自己沒注意,於是把會議記錄重新看了一遍。果然,除了空洞無物的威脅,還有其他一堆毫無意義的廢話,英國代表根本沒有提及貿易一個字,更別說以中斷貿易為要挾條件。
章瑜嚴肅的說道:「同志們,我們既然有著自己的愛國心,那麼我們就不能蔑視乃至否認別人的愛國心。從英國公使的角度,為英國謀取最大利益是他的義務。除了立場不同之外,我們和英國公使沒有任何區別。」
第二天,也就是9月5日,談判繼續進行。英國公使就跟昨天根本沒有提出過各種要求一樣,他的立場沒變,談論的內容卻大不相同。英國詢問人民黨代表,人民黨可否願意接受袁世凱與協約國簽署的條約。章瑜也跟昨天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用爽朗的態度表示,「我們同意加入協約國,但是我們無法在軍事上提供軍隊。我們只能提供兩萬名的軍醫與護士。」
英國公使對這個答覆倒是愣了愣,談判前,英國公使就考慮過人民黨挾對北洋的勝利,很可能提出各種不合理的要求,甚至以加入同盟國為要挾。他恰恰沒有想到人民黨的外交理念竟然頗為成熟理性,但是英國公使與北洋簽署的協議中,北洋同意提供超過五十萬的軍隊。到了人民黨這裡,五十萬軍隊就變成了兩萬軍醫護士。這之間的差距實在是太大。
當然,軍醫護士也是很重要的。為了戰爭,協約國把大量的醫生徵集入伍,就英國公示得到的消息,這對英國本土的醫療產生了相當負面的影響。
人民黨的表現過於出人意料,英國代表提議暫時休會。章瑜也同意了。
「歐洲戰爭是di國主義國家之間的不義戰爭,我們為何要加入協約國?」年輕同志們對此很是不解。
章瑜答道:「這次戰爭的勝利一方必將主導世界局勢,中國的未來再也不可能閉關鎖國,所以我們必須參加。當然,我們沒有理由為di國主義的不義戰爭葬送中**人的生命。我們也只能提供醫療幫助。」
「章部長,日本作為協約國成員,我們為什麼還要繼續刺激他們?如果我們加入了協約國,就完全沒有機會與日本開戰。」李潤石問道。
章瑜笑了笑,「不證明我們比日本更能打,協約國根本不會重視我們。打了日本,才能讓協約國少了幫手。這對我們加入協約國更有力。所以我們只有打倒日本,才能證明我們能夠在遠東給協約國製造更大的問題。」
李潤石並沒有因為章瑜的這個回答而滿意,他追問道:「協約國即便是放棄了遠東,對整個歐洲戰事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而我們中國如果徹底和協約國敵對,歐洲戰爭結束之後,我們就會處於一個極為不利的地步。除非有什麼讓協約國能夠無視我們與日本戰爭的一個契機。章部長,這個契機到底在哪裡?」
章瑜欣慰的點點頭,「陳主席對此有自己的打算,但是具體的契機,中央現在也只能觀望。不過對日本開戰是中央的決定,這件事就不用再討論。我們只需要完成當下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