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萬人的安置問題從來不是容易事情,吃喝拉撒睡的問題就足夠讓後勤人員發瘋。即便是人民黨經驗豐富的後勤隊伍也是如此。秋瑾頭部受傷,卻始終在第一線進行指揮,進入安徽之後就病倒了。徐錫麟這次也不再想去求見陳克,他不得不名義上接掌了指揮權。
人民黨把浙西分部這些人暫時安置在廣德縣,皖南地委書記李壽顯親自到廣德縣與徐錫麟會晤。不僅是李壽顯,工農革命軍412師也進駐廣德縣,有了這個師的軍醫院,浙西分部的傷員才算是得到了全面治療。
李壽顯只見過徐錫麟四五次,最近一次相見是兩年前的事情。這次見到這位曾經給過陳克最初支持的老革命家的時候,李壽顯不得不為徐錫麟的變化而吃驚。徐錫麟今年42歲,比陳克大7歲,兩人在清末這個時代已經是中年人。李壽顯不久前剛見過陳克,陳克看上去沒什麼變化,光看外貌的話大家都會相信他是個生氣勃勃的二十六七歲青年。而徐錫麟花白的頭髮,黯淡的皮膚,滿臉的皺紋,看上去與五十歲的老者並無區別。
「徐先生,貴部生活上可有什麼問題?」李壽顯開口就問這些實際困難。
徐錫麟稍微怔了怔,這才搖頭答道:「到了這步田地,我們已經極為感謝貴黨援手。」
李壽顯答道:「若是有什麼困難的話,直說。我們能解決的都會盡力解決。而且徐先生,若是戰事一起,廣德縣也不安全,到時候只怕還得繼續把大家安置到更安全的地方。到時候我們會提前通知大家。」
戰爭只是剛開始,徐錫麟知道這些。可即便是知道了他也提不起任何精神。面臨的巨變給徐錫麟太過於沉重的打擊,他萬萬沒想到光復會自己內部的殺戮居然會到了如此殘酷的地步。浙西分部一度控制三縣加上湖州城,人口五十八萬。浙西分部的政府、軍隊、基層組織,總人數有一萬四千餘人。現在能夠撤到安徽的總共有兩萬餘人。這其中浙西分會組織內部的人數不足四千。各地得到的情報都表明,沒有能夠撤出的人員中,浙西分部成員以及與浙西分部關係密切的百姓全部遭到了屠殺,死亡人數只怕超過了六萬。浙西十個人中就有一個遭到屠殺,這是以前不敢想像的事情。
徐錫麟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噩夢,雖然對面是李壽顯,徐錫麟還是忍不住做了最近經常做的一件事,咬了自己的大拇指。痛感從大拇指上傳來,但是這噩夢怎麼都醒不過來。
「徐先生,卻不知道你們浙西分會未來有什麼打算?」李壽顯雖然看到徐錫麟正在用力咬自己的手指,但是他也只能裝作沒看見。實際上人民黨的情報搜集效率超過徐錫麟的情報,就人民黨所知,北洋軍以及浙江地方上在浙西殺了將近十萬人。被殺戮的不僅僅是浙西分部的基層人員,浙西的三萬多工廠人員幾乎被殺光了,而農會成員也被殺了近五萬。北洋軍以及山區地主的殘暴程度遠高於李壽顯的想像。
「這還能有什麼打算?一切都完了,浙西分部可以說是被連根拔起。陶公已經不在了,整個浙江再也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徐錫麟的聲音只能用萬念俱灰來形容。
聽完這話,李壽顯心中生出一陣小小的不快。徐錫麟到了被人民黨出兵相救的地步,還是不肯認清自己已經不是光復會成員的現實,不過轉念一想,若是李壽顯被人民黨如此殘酷的驅逐,只怕他的表現還不如徐錫麟呢。但是又轉念一想,人民黨中根本不可能存在政策與黨中央對抗,而且用兵自重的勢力。光復會浙西分部的情況絕對不會在人民黨中出現。
微微歎口氣,李壽顯說道:「徐先生,當務之急莫過於趕緊召開你們分部的會議,對已經發生的事情好好理順。若是這麼一味消沉下去怎麼對得起那些已經犧牲的同志呢?」
如果是人民黨遭遇這等困難,為何會出現這等局面?到底該怎麼解決眼前的問題?各級黨組織早就開會討論。按照人民黨黨組織的原則,只要一地有三名黨員就要建立黨小組,行動需要經過討論。人民黨整風運動中強調的要點之一就是「反怠惰」。陳克在黨內反覆強調,「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就是我們面臨的時代。這就是工業時代的特點,只有不斷向前向前,我們才能存活下來!同志們,在不斷前進的過程中,遇到困難才是最正常的,我們人民黨就是在困難當中成長起來了。」
李壽顯深知陳克所說的一切,他也是「老幹部」,從安徽水災時候開始就與同志們一起跟著陳克迎著各種困難而上,每次千辛萬苦的克服一個苦難,人民黨的革命事業都能得到一次幾乎飛躍性的發展。大浪淘沙,人民黨的敵人與競爭者往往不是被人民黨打倒,而是自己倒在困難面前。單看徐錫麟的現狀,浙西分會也進入被徹底淘汰的倒計時。
但徐錫麟明顯陷在自怨自艾的情緒中無法自拔,李壽顯勸了幾句離開了。人民黨根據地裡面也有遭遇挫折後一蹶不振的黨員幹部,這些人的結果無一例外的都是以被免職收場。
辭別徐錫麟後,李壽顯沒有離開廣德縣,他前往去尋找姬曄等光復會中層幹部。這些青年們都是在人民黨這裡接受過培訓,好歹也是知道「反怠惰」的。浙西分部也堅持武裝部隊應該是勞動隊、宣傳隊、工作隊。姬曄主要負責部隊的重整,當下的工作無外乎維持秩序。
李壽顯的身影出現在姬曄視野中的時候,姬曄正與同志們商量交通指揮工作。所謂的維持秩序的前提是有秩序可以維持。讓人明白有交通秩序,這本身就需要相當時間的出行培訓才行。從實際效率上來講,萬人的營地若是沒有良好的出行秩序,監管效率也會大大降低。浙西分部的中層幹部基本都聚集在營地中參與著這件工作。
到達了安徽後的幾天中不時有同志幹著幹著工作紅了眼眶,或者乾脆默默的哽咽,卻沒有人停下工作。對這些年輕人來說,只有堅持工作這一個辦法才能避免自己被悲痛徹底吞噬。而他們每個人在撤退的路途中都不止一次的嚎啕大哭過,甚至有過自殺的打算。在這樣的情緒中,即便聽到「大家好」這麼一聲招呼,也沒有人在乎。姬曄等幾個人表情淡漠的抬起頭,其他幾名同志甚至連頭都沒有抬起。
「李大哥?」姬曄訝異的問道,接著她心裡面生出一種強烈的羞愧感。其實姬曄並不是李壽顯的部下,雙方各自隸屬不同的政治實體。但是姬曄就是無法不羞愧,作為在同一所學校接受過教育的同學,這種羞愧是完全是無法扼制的。
「同志們好!同志們辛苦了!」李壽顯態度裡面沒有絲毫的責備或者指責,與平時親切的招呼聲沒有任何區別。不僅是說,李壽顯還走上前與年輕的同志們一個個握手。包括姬曄在內,不少同志覺得自己的眼淚幾乎流乾,但是現在他們覺得又有淚水濕潤了眼眶。
李壽顯看到這些仍舊堅持工作的年輕人動了感情,心裡面也覺得很是感動,他挨個拍著年輕同志們的肩頭,但是依舊很冷靜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同志們,現在不僅僅要工作,我建議大家趕緊召開會議,決定未來的方向。」
「但是秋先生已經病倒了,徐先生又那個樣子……」浙西分部的年輕同志們對李壽顯的提議感到有些難以實現。
李壽顯嚴肅的擺擺手,「同志們,任何政黨的力量都是來自基層,這個基本認知是在我們黨校干校中反覆強調的。如果上層垮了,咱們基層也就垮了不成?上層才多少人?在組織裡面,越是基層人數越多。」
這話沒錯,不過浙西分部的同志們一時半會兒還無法接受拋開徐錫麟自行開會的方式。李壽顯倒也沒有強求,等浙西分部的同志安排完了交通工作。李壽顯才說道:「如果大家現在不想召開全體會議的話,那麼我就想請同志們幫一個忙。大家有沒有收集過光復會人員資料。特別是光復會在浙江之外其他省份的人員名單?」
這個要求讓不少人有些意外,「李書記,眼前的事情應該是趕緊準備打仗吧?這和其他省份的同志有何關係?」
姬曄還算是比較冷靜,她疑惑的問道:「李書記,難道總會還要向其他省份的同志動手?」
這一說,浙西分部的同志們也都感覺相當的意外,「其他省份的同志和我們浙西分會主張並不相同,總會怎麼可能對他們動手。」
李壽顯原先也不太相信光復會會喪心病狂到這個程度,只是陳克的電報中給李壽顯講過此事,而李壽顯絕不可能不相信陳克的判斷。「這次的事情不會這麼簡單的瞭解,就我們所知,光復會的同志們即便沒有走群眾路線,他們還是有人認識到土地矛盾是中國當前最大矛盾所在。而光復會總很明顯以這些人為敵人。」
自耕農出身的革命者是光復會裡面重要的力量,希望能夠扼制兼併的政治觀點也是光復會當中重要的想法之一,雖然這些人當中最激進的一部分都加入了浙西分部,不過溫和反對兼併的政治觀點在光復會裡面依舊有著相當的支持者。
聽了李壽顯的話,浙西分部的年輕同志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李壽顯,也互相對視。李壽顯所說未免有些駭人聽聞,如果總會真的是這樣的標準來界定敵我的話,那麼這場腥風血雨僅僅是剛開始而已。
「為什麼?」姬曄臉色蒼白的問道。
「因為這些人要的是有產者的天下,有了這個機會的時候這些人絕對不會放過。狼就是要吃肉,這就是狼的規矩。」李壽顯回答的時候很極為冷靜,沉重的聲音讓人背上有些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