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黨掌握了長江中游,武漢、安慶、蕪湖這三個重要的長江沿岸城市就是人民黨的經濟支柱——安慶工業歷史頗長,中國最早的蒸汽船就是在安慶下水的。人民黨奪取安慶之後,自然在安慶地區建立了不少工業。到1913年,安慶人口已經高達50萬。在人民黨的諸多城市中僅次於武漢、蕪湖、徐州,居第四位。
這年頭一無電視、二無網絡,即便是50萬人口也是足以養活不少報刊雜誌的。在《桐城夜話》的編輯部屋子裡面,主編們坐在正圍著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中年人額頭靠左的地方青了一塊,不過更為嚴重的則是滿臉被撓出來血道子,左一道右一道的看起來觸目驚心。
「這群潑婦!」中年人說話的時候看樣子很想用餘怒未消的語氣。不過很明顯,他語氣中的情緒是「驚魂未定」。只是說話的時候貌似牽動了其他傷勢,中年男子忍不住「哎呦」的叫了一聲。
圍在旁邊的幾個人中老年男子面對這等傷勢也有手足無措的感覺,其中一個說道:「孫兄,且不說那群潑婦的事情,要不咱們趕緊去醫院療傷?」
被稱為孫兄的這位看來疼的還不夠不厲害,他一臉不忿的說道:「我不去人民黨的醫院,請以前的魯醫生即可。」因為臉上的諸多血道子,孫兄的臉看上去有點猙獰的味道。
「……孫兄,魯醫生已經去人民黨的醫院任職。」旁邊的人為難的說道。
「魯醫生也投靠了人民黨?」這位孫兄頗為訝異,想了一陣,他才無奈的說道:「那就請魯醫生出診吧。咱們還得趕緊找印刷廠印了今日的報紙。」
這幾名編輯立刻分頭行動,孫兄對旁邊的一位說道,「朱兄,那幫女人當眾行兇,但是現在把持官府的是人民黨,這告狀只怕是行不通的。但是我嚥不下這口氣。不知道朱兄以前的江湖朋友還有聯繫麼?」說到這裡,孫兄忍不住又哎呦了一聲。
朱兄為難的說道:「孫兄,那些人以前得罪過當下政協副主任陳獨秀先生,加上人民黨也不待見他們。我是好久沒見過他們了。」
說了這些,朱兄心有餘悸的說道:「孫兄,早上的時候在下還蒙你搭救,若不是孫兄護住了在下,那群潑婦手持凶器,……」
「唉!」孫兄聽了這話,重重的歎了口氣。因為動作過大,牽動了痛處,孫兄又「哎呦」叫喚了一聲。
兩人相對坐了沒多久,卻聽見外面有一個女子的喊聲,隔著牆聽的不太清楚,正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卻見門房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兩位,門口來了一大堆女人,打了個橫幅,要咱們公開道歉。」
門房話音未落,就聽到一個用電喇叭擴音的女子聲音從外面直傳了進來,「桐城夜話的人聽著,你們現在滾出來,咱們當面說話。」
聽到外面的動靜,孫兄和朱兄的臉色當時就變白了,早上的時候他們和那些排字女工理論,雙方說僵了之後,女工們拎著掃帚和帶木柄的搓斗衝上來毆打桐城夜話的編輯們,他們倒是嘗試著反抗,可敵不過女工人人多勢眾。如字面上一般抱頭鼠竄的從女工中擠出去的時候,又不知被人打了多少太平拳。現在一眾女性堵了門,朱兄愣在原地。卻聽見孫兄又是「哎呦」一聲。
「桐城夜話的人,你們沒聽到麼?把門打開,大大方方的出來說話。你們平常不是很敢說話麼?現在就出來當面說啊。」外面的聲音又傳了進來。
孫兄和朱兄面面相覷,外面這麼叫陣,他們理應出去說話的。只是兩人一來心有餘悸,二來又覺得出去和一群女人當面對峙,實在是大損身份。孫兄最後對門房說道:「大門緊閉。」
《桐城夜話》的人當然可以大門緊閉,裝作沒看見。但是維持交通的交警就不能裝作沒看見。一群女性沸騰著怒火在街上走,已經令人訝異。幸得當下安慶城沒什麼閒人,不過一群女性擺開陣勢堵住《桐城夜話》的大門叫陣,這種在安慶城從所未見的事情自然傳的極快,附近單位的人以及住宅區裡面的人就出來看熱鬧了。
交警們屬於國家單位,自然早早的就進行過婦女解放的學習。他們自然不會試圖阻止,不過看著越來越多的人,交警們開始為擁擠的交通開始頭痛。一經內部討論,交警們一面勉力維持秩序,一面向主管城市工作的市長任啟瑩匯報。
「婦女們上街了?」任啟瑩真的大吃一驚。她還是個少年的時候已經非常有勇氣,但是任啟瑩並不認同普通的女性也能擁有與她一樣敢於鬥爭的精神。畢竟這不是相同的環境,任啟瑩所面對的是在死亡與有可能死亡選擇,這些女性們其實大可不必對《桐城夜話》有什麼反應的。
「任市長,交警同志們詢問對阻礙交通的問題該怎麼解決。」秘書見任啟瑩一直不吭聲,忍不住追問道。
「我記得《桐城夜話》的編輯部是在老城區吧?」任啟瑩問。
「是的。如果不是在老城區的話,交警同志們也不會這麼著急。」秘書答道。
人民黨的所有新城區都有一個共性,就是城市規劃搞的很有冗余量。也就是說大城市的主幹道都先往十二車道上規劃,而且還預留了高架橋,大片的綠地與空地。陳克親眼見過21世紀的交通擁擠狀態是多麼的可怕。以及缺乏全方位的城市規劃會導致什麼結果。反正鄭州居民對城市規劃的評價是「鄭州鄭州,天天挖溝,一天不挖,不叫鄭州。」
陳克自己也和兄弟們吃飯喝酒的時候大肆抨擊過這件事,包括和城市規劃局的工程師一起吃飯的時候也討論過此事。工程師也是一肚子苦水,「城市擴張這麼快,幾乎是一天一變。財政撥款只夠修修補補,不挖溝也不行。而且誰能那麼牛,一次性對未來十幾年的發展有全面的精確預測。就算是有那能耐的人,怎麼可能留在鄭州這小地方。」
這談話給陳克留下了深刻印象,即便是沒辦法進行未來幾十年的預測,那留下足夠的冗余總是可以的。陳克好歹也做過程序,對於幾乎是一天一變的功能需求也有著切膚之痛。所以在安慶一開始的時候,就是以大規模圈地,全面新城區建設為主。新城區考慮風向、自然條件,供水系統,最後安置工業區和住宅區。
根據交警們提供的情況,這次有一百左右的女性前去抗議,這點子人若在新城區的話,集結成一堆連主幹道都堵不死。可在老城區,這就把一條街給堵得死死的。
「我親自去一趟。」任啟瑩說道。
「要不要通知市委開會?要和哪些同志一起去?」秘書問。
「不用和別的同志一起去,我一個人就夠了。這次我不是給這些女同志搖旗吶喊去的。而是先勸說她們不要阻礙社會正常工作。」任啟瑩答道。
「那會不會有不良影響?畢竟現在正在進行婦女解放的工作。」秘書有些意外。
「婦女解放是當然的,我們現在勸說婦女同志離開,可不是因為反對婦女解放。」任啟瑩答道,「這個責任我還是分的清的。」
市委當下還是在老城區的巡撫衙門辦公,距離出事地點很近。任啟瑩一行人遠遠都聽見女性們的叫陣,因為《桐城夜話》不敢開門,所以女性們乾脆就開始進行街頭演說了。
「新zhengu講勞動面前人人平等,我們女性在勞動上就比別人差麼?是的,我們在抗包裹這些體力活上可能不如男人,所以我們也不去在這些崗位上競爭。但是在學校,我們女性當教師。在印刷所,我們女性做文字排版。在紡織廠,我們女性當紡織工。在各種商業部門,完全由女性記賬,當營業員。在醫院裡面,我們女性當護士,做醫生。大家干的並不差,一點都不比男人差。而桐城夜話的這些傢伙們看不起女人,覺得女人靠自己養活自己就是大逆不道。女性出來工作,靠自己養活自己絕不是大逆不道。桐城夜話那些不敢出來的人才是喪盡天良,良心泯滅!」
一個二十出頭的女性拎著一個電喇叭,對著圍在周圍的群眾們大聲疾呼。周圍的女性們已經被調動起了情緒,聽到抨擊桐城夜話,不少人已經高聲疾呼,「打倒桐城夜話,打倒這些反革命份子!」
「桐城夜話的人出來把話說清楚!」
任啟瑩不認識這位女性,不過卻被這口號給逗樂了。她轉過頭對秘書說道:「演講的是誰,等人散了之後你去查一下。」
「好。」秘書答道。
任啟瑩先找到附近艱難維持交通的交警同志們。看到任啟瑩市長過來了,交警們鬆了口氣,「任市長,你上去勸勸吧。這麼多女同志,我們也不敢多說什麼。方纔我們勸她們離開,結果這些女同志們拿出了《憲法》告訴我們,集會是她們作為公民的權利。」
「哈哈。」任啟瑩忍不住笑出聲來,拿著憲法來給自己爭辯這招,她居然完全沒想到,「交警同志們辛苦了,接下來的事情先讓我去和集會的同志們講。」
因為這次集會的核心成員都是女性,所以沒男人敢和女性們擠在一起,他們都在外圍。任啟瑩身穿深藍色的制服進入女性中,倒也沒有出現什麼阻力。直到她出現在集會人群的核心中,演講的那位女性認出了任啟瑩,喊出「任市長」之後,女性們才驚訝的看著任啟瑩。沉默了片刻,演講的女性興奮的拿著擴音喇叭喊道:「婦女同志們,任市長來支持我們了!」
整個集會的核心女性們突然間爆發出一陣歡呼。
「任市長,你一定要幫我們把桐城夜話的傢伙們都給揪出來!」
「讓他們說清楚,他們在報紙上說的那些屁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發表演說的女性站在一張凳子上,在女性們的紛亂的喊聲中,任啟瑩接過電喇叭,站上了凳子。「諸位女性同志,大家好。還有圍觀的同志們,大家好。我是安慶市市長任啟瑩。我這次來,是以安慶市市長的身份和大家說說話。」
見任啟瑩說的簡單直白,有擔當,又直率,完全可以說派頭十足,女性們已經忍不住熱烈歡呼,「任市長好!」
任啟瑩向下面的人揮揮手,結果引發了女性們更加熱烈的歡呼與掌聲。直到聲音稍微平息,任啟瑩才接著說了下去,「這次來我有兩件事,第一件事,作為安慶市市長,我對婦女解放的態度是絕對支持的。對於諸位女性們敢於表達自己的態度,並且和反對婦女解放的人進行嚴正的鬥爭,我很欽佩!我要讚揚大家,你們在婦女解放運動中幹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處於機會核心地區的女性們的歡呼立刻響了起來,不僅僅是核心地區。任啟瑩站得高看得遠,在周圍圍觀的女性臉上也是有著欣喜的神色。
「同樣,作為安慶市市長,我的第二件事就是要大家暫且散去,這不是因為我兩面三刀,說一套做一套,而是因為大家實實在在的堵了路。影響了交通。我聽說諸位這次來的時候,手拿憲法,要求實現自己的權利。這很好,憲法的確是規定了我們的權利與義務。同樣,我認為大家作為社會中平等的公民,也有維護社會正常運行的義務。你們所要表達的意思,當下已經表達出來了。人說做事要有分寸,大家今天集結在這裡,要表達的是什麼?是要表達婦女們堅決不接受歧視的態度,還是僅僅是要表達對桐城夜話裡頭那些人的憤怒?但是無論哪一種,我都認為要適可而止。因為這條街不是桐城夜話裡頭那些人的。所以長時間阻礙正常的通行,這不是作為社會主人的女性該有的態度與方法。大家覺得呢?」
聽任啟瑩在批評自己,女性們有些人比較訝異,有些人甚至感到很委屈。
「任市長,你的意思是我們不能繼續在這裡示威了麼?」
「任市長,難道你還繼續讓桐城夜話這幫人在他們的破報紙上胡說八道麼?」
任啟瑩笑道:「廣大女性同志們,你們是公民,你們當然得有公民的氣量。桐城夜話的這群人也是公民,他們也有自己的權利。咱們講言論ziyou,就是指人有說話的權利,哪怕是胡話,這些人也有說胡話的權力。這點上咱們女性得有這個心胸,得有這個氣量,得允許這些人胡說八道麼。一群胡說八道的男人就把大家氣成這樣,他們不配啊。」
女性中傳出一陣哄笑。方才演講的女性則大聲說道:「任市長,zhengu只是說要婦女解放,但是現在根本沒有對桐城夜話這樣的報紙進行反駁,他們要是繼續這麼胡說八道下去,就跟他們說的有理一樣。」
「這條街的目的是為了讓人走,男人可以走,女人也可以走。我作為市長,對於任何人都是一視同仁的。不管誰阻礙了這條街道,我都會來勸說。而且婦女解放是一種行動,而不是一個口號。你們有沒有得到平等的權利,這才是婦女解放的核心。大家有沒有得到當下的就業機會?有沒有得到平等的受教育機會?這些事情才是我們當下要爭取要解決的。如果桐城夜話阻礙了這些機會,我可以向大家保證,我不僅能把他們給拽出來批判,我還能把桐城夜話給剷平了。但是他們現在只是面對婦女解放無能為力,就跟挨打的狗一樣汪汪叫幾聲,諸位把汪汪叫的狗當作最大的敵人,我認為這就是自降身份。他們不配。」
女性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大笑,任啟瑩準確的指出了矛盾焦點。這些女性的確是把桐城夜話當成當下最大的敵人,但是經任啟瑩的比喻,大家突然發現桐城夜話並沒有力量。在女性面前,在婦女解放的運動面前,桐城夜話中的那些人不過是挨打的狗而已。
憤怒的心情得到了平復,自我認同感得到了空前的滿足。女性們的情緒已經不那麼激動了。任啟瑩趁機跳下凳子,開始一個個與身邊的女性握手,一面讚揚她們敢於鬥爭的勇敢精神,一面勸說她們解散集會,不要阻礙交通。
這些女性們不少是第一次見到久仰的女市長任啟瑩,大家熱情的與任啟瑩握手,仔細的打量這位在安慶市像是神話傳說中存在的女性。不少女性們這次敢於上街,就是因為知道有女市長任啟瑩的存在。這位陳克主席的追隨者,堅定的女性革命戰士,就這麼出現在大家面前,是如此平易近人,但是又充滿了力量。
當集會的女性正要散去的時候,桐城夜話編輯部的大門突然打開了,兩個怒氣沖沖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口,他們中間一個臉上有傷的男子大聲喊道:「任啟瑩市長請留步。」
集會的女性們原本已經不太指望桐城夜話的人出來,現在突然見到這些人怒氣重重的出現,倒是有些意外。
任啟瑩分開人群走到了兩位中年人面前,「請問二位有什麼指教?」
這兩位編輯方才在屋裡面已經聽到女市長任啟瑩到了,而且來的目的居然是維持交通暢通,他們心中喜憂參半。只是沒想到任啟瑩居然把《桐城夜話》比成挨打的狗,要女性們不要把桐城夜話放到心裡面。他們是再也忍耐不住,終於在激憤與極度的屈辱感的動力下忘記了恐懼,挺身而出了。
受傷的「孫兄」大聲喊道:「你們違背聖人教誨,讓女人拋頭露面,敗壞風氣。」
任啟瑩回頭揮手阻止了背後集會女性們的聒噪衝動,這才扭回頭冷笑一聲,「你說的聖人是哪位聖人?」
「孫兄」心中一喜,他大聲說道:「自然是孔聖人。」
「你確定你說的是山東孔丘先生?沒有指別人?」任啟瑩帶著促狹的笑容說道。
一聽孔丘這個名字,挨了打的「孫兄」又驚又怒,怒的自然是任啟瑩敢這麼直稱孔夫子的姓名。驚的是小看了任啟瑩,他原本認為任啟瑩應該是學的人民黨的那套白話,不可能知道孔夫子的名號。
不過孫兄方才自己已經把話說出來了,自然不敢再收回去。他硬著脖子說道:「確實是大聖至賢先師。」
「那好啊,你給我說說《論語》裡面到底哪句話說女性不能上街,不能工作了?」任啟瑩冷笑著說道。任啟瑩自幼跟著父親讀書,《論語》不僅背的精熟,更是在父親任玉剛指導下有頗為深刻的理解。真的談論《論語》的精義,任啟瑩不認為自己有理由怕一個腐儒的。
這話也的確切入要點,孫兄被這個問題給徹底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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