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打還要「科學挨打」,如果不是親身經歷的話,任繼周還真不相信世界上居然能有這樣的混賬事。被帶下去「打殺威棒」的時候,任繼週一度認為是要挨棍子,沒想到上刑人員把他帶離了工地,在一個密不透風的車裡面不知道走了多久,車門打開的時候,任繼周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院子裡面。被帶進院子中的一間屋子,屋裡面的人神色平靜的解開任繼周的手銬,讓他「先活動一下手指,以免不必要的損傷。」
任繼周被遇到的事情弄糊塗了,他看了看上刑的屋子,既沒有什麼鐵鏈,棍棒,皮鞭之類的玩意。只有幾個樣式古怪的椅子。正不知道該怎麼應對,行刑人員也不再多話,就給任繼周按在一張椅子上讓他強行坐下。椅子上有些鐵箍,合起來之後鎖上,正好把任繼周箍在椅子上無法動彈。一個挺精巧的指夾馬上給強行套上,十一根木條間把任繼周的十根手指牢牢夾住。
到此為止,雖然受到了粗暴待遇,好歹還沒有產生痛覺。就在任繼周終於想起來是否該說什麼的時候,指夾在機械的拉動下開始收緊了,被木條夾住的十指就向任繼周大腦傳送著強烈的痛覺信號。大腦又自動調動了控制聲帶的肌肉,任繼周隨即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叫聲。
任繼周「引吭高歌」了半分多種之後,指夾鬆了下來。痛感降低,任繼周停止了嚎叫。淚水、汗水不受控制的噴薄而出。行刑人員拿了根木棍遞在任繼周面前,和氣的說道:「用牙咬住的話,一會兒繼續上刑的時候,可能你會感覺好些吧。」
「我招了,我招了行不行?」任繼周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問。
上刑人員神色嚴肅認真的答道:「流程沒走完,這肯定不行。方才給你說過,我們不搞刑訊逼供。邊打邊問是不對的。怎麼樣,要不要咬住木棍?」
任繼周還在試圖怎麼逃避受刑,上刑人員對這種人見多了,知道一時半會兒說服不了任繼周面對事實。放下木棍,上刑人員繼續開始工作起來。行刑室中立刻響起了任繼周的鳴叫。
掐著秒錶上完指夾,接下來就是腿上的夾棍。腿上夾棍完了之後,就是水刑。現在是冬天,本來就冰冷刺骨的水中又混合了大量碎冰塊,把任繼周的腦袋強行按進去,人體感受著窒息的恐怖同時再經受迅速降溫的感覺,引發加倍強烈的恐怖感。這些刑罰人民內務委員會的同志都自己試驗過,即便是知道不會造成強烈的傷害,心理以及痛覺帶來的感受也不是那麼容易抵抗。
至於任繼周哪裡經歷過如此專業的上刑,他從十指連心的劇痛,到小腿痛入骨髓的劇痛,再到冰冷的水刑地獄,每次感受都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覺固然難以忍受,上水刑的時候,冰冷的水浸入口鼻,彷彿刀割一般。喉頭,肺部彷彿火燒般劇痛,又彷彿小刀亂刺,中間夾著一股酸麻。偏偏腦子卻極為清醒,死亡的恐懼佔據了任繼周的全部意識,他想盡辦法掙扎。可人民黨的刑具設計的極為巧妙,各種恰到好處的把任繼周固定在刑拘上掙脫不得。無助的感受著死亡一步步逼近的絕望。
終於被從冰水中撈出來之後,任繼周整個人癱在地面上先是連連咳嗽,等嗆在嗓子、鼻子等處的水咳嗽出來,任繼周幹了一件他至少二十幾年都沒幹過的事情。他嚎啕大哭起來。
第一遍受刑結束,任繼周昏昏沉沉老老實實的換了身乾衣服,擦乾了腦袋,被帶去了審訊室。這裡的審訊室不是工地上的那種帳篷,而是一個四壁白牆的普通房間。屋子裡面坐著的,還是劉勇勝。
「任先生,喝杯水吧。」劉勇勝跟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和顏悅色慢條斯理的說道。
回想起受刑前劉勇勝也是如此表情和聲音,任繼周彷彿被鞭子狠狠抽過一樣,臉色登時就變得蒼白起來。他畏懼的往後縮了縮,彷彿盡量遠離劉勇勝一點就能稍微安全一點似的。
這種表情劉勇勝也見得多了,不僅根據地抓到的各路探子是這個表情,包括抓獲的日本間諜,經過拷打後也是如此驚恐。對任繼周的恐懼神色完全視而不見,劉勇勝繼續了不久前的話題,「我們接著談你作為間諜的事情吧。」
上刑的作用在於恐嚇,恐嚇的威力在於被審問者自身的恐懼。若是被人反覆提及的話,被審問者如果打起了頑抗到底的心思,上刑的作用就大大消失了。所以劉勇勝根本不提上刑的問題,而是開始詢問起任繼周的履歷。
果然,上刑的經歷與劉勇勝根本不提及上刑這件事本身的做法之間的這種異樣,使得任繼周注意力分散,根本不用特別注意就能發現任繼周回答前後矛盾的部分。劉勇勝心裡面暗自歎口氣,對於任繼周這種已經開始混亂,卻始終堅持編瞎話的傢伙,審問的工作並不好做,看來這又是一次持久戰呢。
同樣的一批問題連問了三遍之後,劉勇勝指著記錄的問題之一問道:「任先生,我們問你什麼時候到的徐州,你三次都堅持說你是徐州本地人,我們給徐州百姓辦理戶口本的時候,得到了情況恰恰不是如此。你能對這個問題解釋一下麼?如果你想找證人證明你是徐州本地人的話,可以現在就告訴我誰能給你證明。」
任繼周沒想到劉勇勝直奔這個問題,心裡面登時就慌亂起來,強行按捺住慌張,任繼周開始想辦法給自己辯解。
在這次土匪襲擊工地事件發生後的第三天,人民內務委員會單獨向陳克提交了一個報告,報告是關於人民內務委員會破獲徐州多個間諜網的事情。新破獲的間諜網不僅僅包括北洋、蘇南的王有宏,還有外國人僱傭的間諜網也被挖了出來。英國、日本、美國,這幾個在中國有重大利益的國家都針對根據地事實了間諜活動。
人民內務委員會的同志們工作成績顯著,陳克當然高興。只是他很瞭解這批同志們的特點,既然呈上這份報告,還不提怎麼破獲土匪襲擊事件,裡面肯定會有相當的問題。果然,在報告綱要裡面提到的「一些附帶問題」中,人民內務委員會列舉了一批口供。間諜們不可能光在外面觀察,他們也嘗試著打入人民黨內部獲得更詳細更準確的消息。被捕獲的這批人當中,不少提及了自己曾經與人民黨的某些同志接觸過。人民內務委員會很巧妙的單獨把這部分情報匯總起來,一起給了陳克。
大概瀏覽完畢,陳克放下了手中的文件。這樣的應對方法,足以證明人民內務委員會領導同志對政治的敏感性。陳克在整風剛開始的時候,就專門告訴人民內務委員會的同志,這次運動不是敵我矛盾,所以人民內務委員會不允許參與其中。
他們的確沒有參與,即便破獲敵人情報網,發現敵人情報網有可能與人民黨同志接觸的事實,他們既不隱瞞,也不自作主張,而是把這些事情也全部推到陳克這裡。總算是沒有無端的添亂。陳克突然回想起自己曾經參與過的論壇討論,這是相當陰暗範疇的討論。一直沒人敢對總理施以不少模式的攻擊。原因在於總理搞情報工作,掌握了很多人的「黑材料」。陳克當時還真不太理解「黑材料」的概念,現在把這麼一疊「黑材料」拿到手中之後,他突然間恍然大悟了。
與敵人情報網有所接觸,並不等於就投靠了敵人。如果陳克想整某些人,他根本不用搞什麼陰謀詭計,直接拿著這些「黑材料」要求那些同志澄清事實。不需要別的手段,現在人證都在,光這麼干就足夠陳克隨意拿下他覺得需要拿下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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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這些黑材料一旦出現,實際上就不太可能消除。陳克不可能要求人民內務委員會銷毀這部分材料,材料將會留檔。只要這些問題沒有解決,以後隨時翻出來就是攻擊人的手段。時間拖得越久,這些材料只怕越是有力量。因為那時候人證物證極難湊齊,黨內若是搞起人事鬥爭,目的就不是判斷出一個是非對錯人事鬥爭的目的是把某些人搞掉,有了黑材料,而沒有真憑實據,這反倒給了人事鬥爭者極大的活動空間。
想到這裡,陳克忍不住用手掌按住腦門,長長的吁了口氣。
這種鬥爭是歷史上發生過的事情,而且這種鬥爭恰恰是熟悉制度的官僚們最會採用的方式。陳克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有那一天的話,他到底該怎麼怎麼辦。因為保衛組織安全是組織成員的義務,哪怕明知道對方心懷不軌,只要有尚未解決的黑材料存在,這種要求都不能說是錯誤的。
現在要把這些問題通過調查解決掉麼?陳克覺得這實在是很難處理的事情,黑材料上不僅有整風中被撤職的同志,同樣有整風中提拔上來的同志。當然,暫時沒有被整風「波及」的同志也有一批。在這麼緊張的局面下,一旦開始調查,天知道會在已經震動的黨政軍內部引發出什麼結果來。
周鎮濤都敢私下聯絡人「為兄弟出頭」,陳克現在尚且不敢打草驚蛇,對這個小集團進行全面調查與打擊。若是這些「黑材料」的消息傳出去,鬼知道還有哪些「天才」會利用這碼子事興風作浪。陳克能容忍到現在為止同志們的錯誤,這並不等於陳克能夠對這幫興風作浪者忍耐下去。
想到這裡,陳克站起身來在辦公室裡面背著手開始踱步。剛走了沒多久,警衛員進來告訴陳克,陳天華來訪。陳克趕緊把這些材料整理起來,這才請陳天華進來。
陳天華進門後看沒有別人在屋裡面,他開門見山的說道:「陳主席,我聽說根據地抓了一批間諜。而且間諜們和咱們不少同志有過接觸。」
陳克覺得身上一激靈,他扭過頭就想質問陳天華到底聽誰說的。不過只與陳天華的目光對視,陳克就知道陳天華的意思到底是什麼了。
「天華同志,你開始查這消息的來龍去脈了麼?」陳克盯著陳天華問道。
「我這邊已經開始查了,我過來的目的是想問問陳主席你對這種事情到底怎麼看?」陳天華繃著臉問陳克。帶上這一次,洩密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兩次了,陳天華不能不著急。
陳克坐回到椅子裡面,他心裡面也是極為惱火的,事情的發展遠在陳克想像之外。原本認為人民內務委員會能夠很好的遵守保密條令,可事實上並非如此。按捺住激動的情緒,陳克緩緩的說道:「不管如何,我還是那個要求,一個不殺,大部不抓。」
「陳主席,我不說殺一儆百殺雞駭猴這種話。我現在是覺得有人在背後專門幹這個。肯定有人串聯起來了。」陳天華情緒激動的豎起左手食指在空中指指點點,彷彿是想把那個或者那些背後搞小伎倆的傢伙給憑空指出來。「有人一次這麼搞,咱們說這是無意的。這都第二次這麼搞了,這絕對是有意的,有組織的。對這些人不能裝作沒看見。」
如果不是讀過黨在歷史上曾經走過的道路,陳克只怕此時會比陳天華還激動。陳天華並沒有說錯,只怕有人已經組建起了一個「司令部」。這個司令部的成員囊括了方方面面的人,他們到現在為止的所作所為,都是在與「整風」對著幹。在黨的歷史上,早期肅反中的擴大化以及野蠻行動,難道不是肅反運動推行者遇到這種抵抗時採取的對策麼?所以陳克下定決心,哪怕自己再不快,也必須向毛爺爺學習。
「天華同志,你不管給我說什麼,這次整風定下的要求,一個不殺,大部不抓,都得貫徹到底。即便同志們做了很多事情,到現在為止,還都是組織紀律問題,我絕對不允許人為激化矛盾,把這些給我憑空上升到敵我矛盾上去。我很信任你,所以你能不能理解,你都要給我堅決執行下去。」
這話讓陳天華感到極為意外,他左手食指豎在空中,盯著陳克看了半晌,突然洩了氣的皮球一般坐到陳克對面的椅子上,「陳主席,你可真是宰相肚裡能撐船啊。到現在你還能忍得住。」
陳刻苦笑了,如果不是他真的見過那麼多歷史,如果不是他真的有過那麼多討論,他只怕比陳天華跳出來的還會更早。想到這裡,陳克突然感覺對一個問題恍然大悟了。根據地毛爺爺的文集,以及不少記載,很多人問過毛爺爺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為什麼「好人和勞動群眾」為什麼經常敗給剝削階級統治者的時候,毛爺爺愛用「鬥爭的不夠」來解釋。
以前陳克覺得這話未免太泛泛而言,現在他突然覺得這話才是真正的至理名言。就連陳克自己把毛爺爺指出的道路當作金科玉律,可每每真的有所收穫,也都是在鬥爭中認識到的。在《實踐論》當中,毛爺爺早就指出,認識的過程,第一步,是開始接觸外界事情,屬於感覺的階段。第二步,是綜合感覺的材料加以整理和改造,屬於概念、判斷和推理的階段。只有感覺的材料十分豐富不是零碎不全和合於實際不是錯覺,才能根據這樣的材料造出正確的概念和論理來。
至於「接觸外界事情」,那就是《矛盾論》中反覆強調的,矛盾的普遍性或絕對性這個問題有兩方面的意義。其一是說,矛盾存在於一切事物的發展過程中;其二是說,每一事物的發展過程中存在著自始至終的矛盾運動。
毛爺爺的個性就是敢於鬥爭的一個人,「與天奮鬥,其樂無窮!與地奮鬥,其樂無窮!與人奮鬥,其樂無窮!」既然矛盾始終存在,那麼面對鬥爭有什麼可以高興和不高興的呢?陳克終於覺得自己有些能夠理解毛爺爺本人的那種態度了。
陳天華看陳克先是苦笑,很快臉上就容光煥發了。這截然想反的表現令他極為意外,「陳主席,你說的理論沒錯,可問題總得實際性的解決,你得我們指出解決這些問題的方法?」
「我還是那話,這次的事情不是我們要和某些同志鬥爭。這次事情的矛盾焦點,是我們是不是要貫徹人民革命的理念,與那些和我們爭奪同志的封建權力分封思想進行鬥爭。如果說只是抓出那麼一些人,把他們殺了,你放心,我能做到。但是這有什麼用呢?說個洩氣話,如果不能讓咱們的黨和組織認識到這種封建權力分封思想本身是不對的,把這批人殺了,再上來一批還這個熊樣。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證,再上來的這批人,知道咱們的組織會殺頭,會用殘酷的手段來處理,他們會隱藏的比上一批更深,墮落的比上一批更厲害。」
說到這裡,陳克暫時停住了。思路一打開,陳克覺得好多以前沒有的想法紛紛冒出來,他還得先整理自己的思路才行。
「我覺得可不一定。」陳天華有些不服氣的答道。
「好一些麼?哼哼!」陳克冷笑道,「佛陀幾千年前說末法時代,講佛法將要滅亡的時候,在這造五逆業的濁惡世間,魔道興盛。魔在佛門內,外表裝作修道人的樣子,破壞搗亂佛法的正道。到現在為止,咱們的同志即便是犯了錯誤,好歹還只是真正的想著著封建權力分封的道理,說著封建權力分封的言論,幹著封建權力分封的事情。咱們只是簡單粗暴的把這些人殺了,提拔上來的同志心裡頭想著著封建權力分封的道理,嘴上說著咱們人民革命的理念,行動上幹著封建權力分封的事情。你覺得那種情況更可怕?」
陳天華聽了這可的描述,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擺明了是後者更可怕。他張張嘴卻說不出什麼來。
陳克看著陳天華,「天華同志,我很高興,你沒有說出來咱們繼續殺的話。我年輕的時候遇到這種問題的話,那肯定是腦子一熱,認為靠殺戮能夠解決一切問題。實際上這是不可能的,既然殺戮第一次都解決不了問題,說明往後照樣不會管用。咱們不用考慮這種方法了。」
「到底怎麼辦?」陳天華追問道。
「把基層的思想工作做好。如果想整頓中高層,就要針對現有的紀律,在基層進行教育。如果基層同志認識到了保密的重要性,我們再整頓中高層洩密問題,那就是順理成章。如果基層同志理解了我們人民黨,人民的軍隊內部不能打罵,那麼中高層誰還敢打罵?如果基層理解到,封建權力分封體系只是肥了少數人,而損害了大部分同志的利益。那麼中高層自然就失去了支持者。所以想解決問題,得對症下藥。對症下藥的方法,就是先讓基層同志理解,再去解決中高層的問題。」
陳天華對此不太能接受,他繼續問道:「如果中高層只是嘴上服氣,就跟末法時代一樣,外表裝作修道人的樣子,破壞搗亂佛法的正道。那咱們怎麼辦?」
「天華同志,我們要相信人民,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陳克說出了毛爺爺的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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