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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前路無知己 一五六 劃地和份額(十一) 文 / 緋紅之月

    「諸位議員,我們這次在安徽所到之處,放眼四望皆是桑樹,竹林。就我們現在所知道的,人民黨1911年出口生絲達到了一百萬擔,僅這一項,就賣出去兩億多兩海關銀,價值三千萬英鎊。結果市面上生絲收購價格大跌……」

    只說到這裡,江蘇議會裡面已經如同開了鍋一樣爆發出驚呼聲。張玉通的聲音被這海潮一樣的驚呼聲徹底淹沒了。

    「怎麼可能這麼多?」

    「他們到底種了多少桑樹,養了多少蠶?」

    ……

    去年江蘇議會向人民黨申請參觀人民黨在桑蠶業上是怎麼組織生產的,人民黨並不阻止江蘇代表團前去根據地調查,這件事讓不少江蘇議員視之為「圈套」。若是有好方法,藏著掖著還來不及,任人參觀學習,這不是傻子麼?

    現在聽到張玉通這幫議員帶回來的消息之後,江蘇議員們無論有沒有參與桑蠶業,都感到自己快瘋掉了。兩億多海關兩,那是多大的一筆錢。

    海關兩就是關平銀,又稱「關平兩」、「關銀」,清朝中後期海關所使用的一種記賬貨幣單位,屬於記賬用的虛銀兩。清朝時期,中國海關徵收進出口稅時,原無全國統一的標準,各地實際流通的金屬銀成色、重量、名稱互不一致,折算困難,中外商人均感不便。為了統一標準,遂以對外貿易習慣使用的「司馬平」(「平」即砝碼),又稱「廣平」,取其一兩作為關平兩的標準單位。

    歷史一海關兩的虛設重量為583.3英厘、或37.7495克(後演變為37.913克)的足色紋銀(含93.5374%純銀)。海關在徵收關稅時,依據當地實際採用的虛銀兩與紋銀的折算標準進行兌換,海關兩每100兩在上海相當於規元110兩4錢,在天津等於行化銀105兩5錢5分,在漢口約等於洋例銀108兩7錢5分。大概與白銀保持一比一的比例。

    江蘇議會的士紳們不少都是豪富,就因為知道錢到底是個什麼概念,兩億多兩海關兩的衝擊才格外的猛烈。

    咚咚咚!議會議長猛烈的用木槌敲擊響板,好不容易才讓這些騷動暫時平息下來。

    江蘇代表是通過在上海的海關內部的人員得到這個情報的,張玉通已經震驚過,現在總算是能夠保持起碼的平靜。只是下面的這些議員一通叫喚,讓他回想起自己最初得知這個數字時候的感受。從頭皮到腳底,每個毛孔都彷彿被針扎一樣刺痛,渾身每根汗毛隨即都直立起來。

    張玉通家裡談不上豪富,也有五百多畝上好的土地,生絲買賣也做得相當不錯。頭幾年生絲買賣最盛的時候,張玉通家一畝地能賺至少60兩銀子。四百畝桑田一年也有兩萬多兩銀子的收益。這個收益與人民黨一年兩億多兩相比,就只是萬分之一。按照張玉通家裡現在的規模,他得一萬年才能掙到兩億多兩。面對這個數字,怎麼能輕易保持平靜呢。

    「不僅是生絲,人民黨自己也紡織絲綢。還種棉花,這兩年推出的勞動布,加絲棉,都賣的相當不錯。原本安徽等地也產茶,人民黨執政之後,在山區大量種茶。茶葉雖然品質有好有壞,卻好在每一個檔次裡面,幾萬斤茶葉都一模一樣。又兼量大,哪怕是便宜也能賣出去。採購生絲茶葉的商人雖然有錢,可畢竟有限,買了人民黨的東西之後,哪裡還有剩餘的錢財來買咱們的東西。咱們想和人民黨分庭抗禮,除了讓整個江蘇的生絲與棉花都是採用如此如此之法,別無他法。」

    張玉通不止一次去過安徽根據地,山坡和田間道路兩邊種的有桑樹,在水邊更是種了大片桑林。江蘇土地肥沃,自耕農比例較大,農民家家都有種植桑樹。只是與人民黨的種植規模相比就完全落了下風。沒有桑葉,養蠶數量就上不去。規模、規模,現在張玉通滿腦子都是這兩個字。

    王有宏每次議會會議都基本參加,聽張玉通說的激昂,他忍不住問道:「張議員,我雖然沒有去過安徽,不過就我所知,人民黨固然桑樹種植的甚多,但是養蠶場卻不是民間所建。你對此有何看法。」

    江蘇研究人民黨的桑蠶業不是一天兩天,江蘇公開派遣大規模代表團這是第一次,私下去根據地參觀的士紳和王有宏派遣的人員卻不是去了一次兩次。桑樹規模大自然早就清楚了,同樣,人民黨的養蠶場與繅絲廠都是國營。不是國營養蠶場送去的蠶繭,繅絲廠是不收的。這件事王有宏也知道的很清楚。

    張玉通點點頭,「王都督,人民黨之所以蠶絲質量極佳,因為他們養蠶場國營,所用蠶種皆為一類。不像咱們江蘇,所用蠶種多是自家留的蠶種。咱們若是想趕上人民黨,就必須在此事上有個章程才行。」

    雖然回答的很順暢,張玉通的聲音卻低了不少。人民黨的桑蠶業與江蘇乃至其他地方的最大不同之處就在於,桑樹都是種在根據地國有的土地之上的。人民黨實施土改之後,人民一人三畝地,除此之外的所有土地都歸國家所有。這些土地上開辦的農場,種植的各種作物,乃至低下的礦藏,都屬於國有。江蘇則是土地私有,各家種出來桑葉可以自己處置,用來自家養蠶也好,或者挑出去賣也好,別人是管不著的。

    人民黨則是國有的桑葉,桑林的管理有專門的企業來負責,養護桑林,摘取桑葉,運輸桑葉,人民出力就能掙錢。這個生產鏈條成本極低。一擔桑葉,在江蘇能賣到二兩銀子,即便是銀賤銅貴,也得有一千六百文銅錢。

    在人民黨那裡,運輸一擔桑葉能賺到四斤米。以三十文錢一斤米來計算,也不過是一百二十文錢。包括桑樹廠的職工工資,養蠶場的職工,繅絲廠職工的工資。人民黨生產出一擔蠶繭的成本也不過二兩銀子。最重要的是,百姓掙錢是不繳稅的。種地只收三成稅,其他幹任何工作掙到的錢都是淨落到自己口袋裡。看似做工收入不高,卻好在穩定。生絲買賣不管賠錢賺錢,做工的都不會虧錢。百姓們反倒願意出力。

    就張玉通在根據地所見,做工的男女幾乎對半,甚至不少老頭子老太太們也挑著擔子運桑葉,或者在桑園裡面採桑葉。在江蘇,如果老年人還能出來做工,那必然是手藝精湛的,這樣的老把式能有幾人?至於老太太就更不用說,更是沒人會僱傭他們。在調查中,張玉通發現,這些老頭老太太干一個月下來也能掙七八十斤米錢。雖然人民黨的紙幣怎麼看都彆扭,但是拿著這些紙錢就真的能買東西。大批沒什麼手藝的老頭老太太靠做工養活自己,在江蘇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老頭老太太尚且如此,年輕人掙的更多。

    張玉通完全反對江蘇進行人民黨那樣的土改,但是他卻想讓江蘇如同人民黨那樣不收稅。只是這話他不太敢向王有宏說。王有宏手下的四萬多軍隊警察,不收稅吃什麼?

    只是一收稅,江蘇的桑蠶業成本立刻就上來了。人民黨的桑葉不要錢,生產出一擔蠶繭需要支付的工資居然被壓縮到二兩銀子。就算是生產出一擔生絲,成本二十兩。市面上生絲價格是二百兩。這中間一百八十兩銀子的差價全部落進了人民黨口袋裡頭。

    而江蘇從桑葉到蠶種,養蠶,繅絲,每個環節都要錢,官府對每一個環節都要收稅。二百兩中到要被收走最少一百兩。這一比較之下,賺了一百八十兩的人民黨應當是盤剝如狼似虎。偏偏在人民黨治下的百姓看來,人民黨卻做的極為漂亮。根據地裡頭人人有錢掙,而且物價極為便宜,很多鐵農具的價格居然是江蘇的十分之一。更氣人的是,人民黨提供布票,拿了布票,能以江蘇四分之一的價格購買布匹。由於價格差距如此之大,江蘇的商品根本進入不了人民黨的根據地。

    「張議員,你們代表團對這章程該怎麼定有什麼籌劃麼?」王有宏並不知道張玉通有如此多的想法,他對人民黨一年賺到兩億多海關兩的事情極為感興趣。人民黨有四省之地,即便是江蘇丟了蘇北,蘇南的產量能有人民黨的五分之一,四千萬海關兩,王有宏也就很滿意了。這樣的一筆錢,哪怕是拿到一半,王有宏也能得到兩千萬兩。

    養四萬軍隊的開支極大,蘇南是富庶之地,這從財政上是好事。從軍隊方面就未必是好事。江蘇人不願意當兵,北洋軍裡面一個普通士兵一年要支出近百兩,按照北洋軍的標準,江蘇的四萬軍隊一年就是四百萬兩的銀子的支出,加上政府官員的營運,這就得小一千萬。

    王有宏堅信,沒有自己的軍工業,就不可能保障自己的安全。南京有金陵兵工廠,可想維持這兵工廠每年的營運,又是近百萬兩銀子的支出。除了這些,還要建工廠,開學校,兩千萬兩已經是最低的支出。隨便出點天災**,每年的支出只怕就得翻番。現在眼見到議會準備在桑蠶業上大幹一番,王有宏決定在促成此事的基礎上,也要把稅收牢牢的控制在手中。

    張玉通代表團倒也商量出了一個章程,此時他硬著頭皮說道:「王都督,我們代表團的章程是成立咱們江蘇的絲綢業公司,把所有與絲綢有關的產業統統納入這個絲綢公司來營運。從蠶種分發,蠶繭收購,繅絲,到出售,統統由這個絲綢公司來營運。」

    王有宏在代表團裡面也有自己的人,這個計劃他也知道。不過王有宏畢竟是外來戶,真正在江蘇掌權也不過這麼三年多時間。即便是他派出的所謂「心腹」,王有宏自己也不敢完全信任他們。他說道:「張議員,這章程具體說說。」

    「對啊,張議員,既然這桑蠶業大有可為,你就趕緊說說。」其他議員也嚷嚷起來。

    雖然事前也有商量,甚至有些串聯,張玉通也知道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他只能硬著頭皮說道:「現在人民黨在生絲上銷量最大,洋人以他們的價格為準。人民黨的代表也曾經說過,這叫什麼議價。就是最大的買家與最大的賣家兩家進行議價,議價之後,其他的買家與賣家都按照這個價格來走。所以無論如何我們的價格都不能比人民黨的高。既然價格定下了,這桑蠶業的利潤也就定下了。我們代表的議員們認為,我們在稅收上也不妨採取定稅。先定個稅收的比例,絲綢公司只交一次稅,其他的捐稅就不收了。」

    此言一出,原本議論紛紛的議會大廳裡面很快就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張玉通臉上,議員們萬萬沒想到張玉通等人的制定的章程首要內容並不是如何組織生產,而是直奔稅收而去。

    張玉通是用了極大的勇氣才說出這番話的,說完之後,張玉通看著王有宏,想從王有宏臉上看出些變化,以判斷王有宏的心思。

    王有宏的臉色並沒有變化,他一言不發,若有所思的看著張玉通,這種莫測高深的表現讓張玉通感到了極大的壓力。就這麼大眼瞪小眼了一陣,王有宏微微皺起眉頭,這讓張玉通心裡面立刻緊張起來。因為緊張,張玉通的臉上忍不住抽搐了幾下。

    「為什麼不往下說?這章程就如此一段麼?」王有宏不解的問道。

    張玉通這才明白自己方才失態了,他太在意王有宏的反應,反倒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該幹什麼。「哦,下面還有,下面還有。」張玉通連聲說了幾句,卻發現自己居然把剩下章程內容忘得乾乾淨淨。手忙腳亂的把章程文稿掀開,張玉通卻找不到自己到底應該讀哪一段。折騰了一陣,他才發現要講的東西就在自己手忙腳亂掀開的第一頁上。

    好不容易讀起了章程,議員們聽了一陣,有些人已經開始微微點頭,有些則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這些具體內容,講的是未來覆蓋整個江蘇的絲綢公司各級組織的結構。這東西關心的還是主營桑蠶的議員,其他行業的議員就沒有這麼熱情。

    江蘇議會議員何遂臉上很平靜,看不出支持或者不耐煩。但這並不代表他內心就如同臉上一樣平靜。首先,何遂對張玉通很失望,儘管身為江蘇公民,江蘇議會議員,在為了維護自己利益的關鍵時刻還是敢說話的,不過他的能力也就到此為止了。在議會中說完了關鍵的話之後的這番慌亂,與承擔下這個任務時候那種拍著胸脯保證把事情辦好的豪邁相比,張玉通的表現證明他依舊是個地方上的土財主。

    自清末以來,由於朝廷屢戰屢敗,賠款是一個接一個。太后、皇帝、王公大臣,還有那些滿人又不會屙金尿銀,這些錢就只能向百姓攤牌。江蘇正因為富裕,所以江蘇士紳們作為有錢的階層,可是深受其害。

    這次議員們談起建立絲綢公司,都認為這絲綢公司總不能是官辦,至少也是官商合營。士紳議員當然希望不交稅,只是大家都知道不現實。那麼通過官商合辦企業控制稅收,至少避免各種苛捐雜稅。如果能夠在絲綢業上有了這個開頭,那麼接下來就可以照葫蘆畫瓢。如果能在各行業建成這樣的官商合營公司,最終把稅吏攆出士紳們控制的農村那就再好不過。

    何遂是成立不久的江蘇公民黨的發動人以及二把手,當時何遂極力勸說張玉通,王有宏不會拿張玉通開刀。畢竟議員身份尊貴,議會章程裡面,議員即便是犯下切實的罪行,也得先向議會申請,剝奪議員的身份之後,這才能抓捕。既然張玉通是在替大家說話,議員們無論如何都會先確保張玉通的安全。

    張玉通倒是大膽的說了,如果他接著坦坦蕩蕩的繼續往下講絲綢公司的章程,這次發言就可以說完美無缺。只是張玉通太在意王有宏的表現,反倒露了怯。

    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再埋怨張玉通也沒意義。何遂對王有宏的心胸頗為驚訝,他並不認為王有宏聽不明白稅收問題建議裡面蘊含的意義。而王有宏根本沒有受到影響的態度就真的令人敬畏了。難道有人向王有宏走漏風聲,或者王有宏早就料到了這些?

    儘管心裡面埋怨張玉通表現的有些失態,何遂卻知道自己內心裡面也是畏懼的。王有宏能夠坐穩當前的位置,靠的是他手裡面的兵。士紳們對盡在咫尺的人民黨根據地土改極為反對,對於奪取了滿清權力的北洋也充滿了不信任感。在清末的混亂中,江蘇士紳這才不得不支持了一個天津出身的江蘇都督。

    王有宏這幾年中對於議會頗為尊重,越來越多的議員對王有宏有了好感。尊重歸尊重,該收稅的時候,王有宏從來也不少收一文。沉重的稅收讓各地議員頗感艱難。這次趁著桑蠶的事情發難,也是因為不少議員真的有些忍耐不住。這幾年,他們總算是明白,江蘇議會才是江蘇的權力機關,江蘇的領導人應該是江蘇議會選出來,而不是像王有宏這樣自封的。既然江蘇議會本來就有如此權力,議會為了自己的利益鬥爭,自然是最合理的事情。

    心裡面想著事情,直到張玉通念完了絲綢公司的全部章程之後,何遂才在一片掌聲中明白過來。他面色平靜的參與鼓掌,視線卻不自覺的掃視向王有宏。

    王有宏沒有急著發言,張玉通到底想說什麼,他已經大概明白。現在擺在面前的是一個兩難的局面,如果弄不成絲綢公司的事情,稅收問題就解決不了。同樣,如果不能立刻拍趴下這幫試圖開始造反的議員們,王有宏的位置也坐不下去。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能夠同時達成兩個目的。只是具體該怎麼做,王有宏暫時還沒有想好。他的腦海裡走馬燈一般翻轉著看過的人民黨的各種書籍,以及自己摘抄的各種陳克的講稿。

    政治上很多東西都有相似性,很多東西都似是而非,仔細想起來又完全不同。加上議會中人多,發言也多。被這麼一番干擾,王有宏的注意力完全分散了,竟然集中不起來。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休會,王有宏直接坐轎回了自己家。下午的會議他不準備參加了,儘管沒有相關經驗,王有宏卻有一種莫名的警覺,自己若是不能立刻想好解決辦法,很可能一場大亂就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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