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人挑擔不吃力,自己挑擔壓斷脊。一進入出發陣地,胡修志就感覺到整個人都變得完全不一樣了。儘管在腦海裡面反覆想著方才連長進攻的路線。但是越是想,胡修志感覺整個人越是畏懼。方才四團的那位連長在戰術動作上極為熟練,胡修志並不認為自己真的能夠超過這位同志。如果做不到那位連長的水平,自己在進攻途中就只有死路一條。
越是反覆的回想著方才看到的一切,胡修志不僅沒有覺得自己從中吸收了經驗,卻感到自己深深的感受到了其中的隨處可在的死亡威脅。帶著兩位同志匍匐著進入出發陣地,胡修志只覺得腿上越來越軟。敵人的重機槍暫時沒有向自己射擊,可是胡修志覺得自己能夠感受到敵人重機槍正在有條不紊的瞄準著自己,只要等著自己稍微一露頭,他們就會向自己開始射擊。在這種想像下,胡修志覺得自己的心臟彷彿被什麼緊緊抓住一樣,身上的力氣竟然消失的乾乾淨淨。
也許是蹬到了什麼滾動的東西,胡修志連著蹬了幾下,那東西稍微翻滾了幾下,竟然根本無法著力。
「連長,你別蹬我胳膊。」後面傳來了四排長低聲的抱怨。
胡修志這才突然明白過來,自己的身後還跟著自己的同志。方纔的恐懼突然就變成了一種羞愧。身為一名連長,身為一名經歷過多次戰鬥的連長,胡修志為自己的膽怯感到了極大的丟人。
四排長名叫胡行秀,比胡修志小兩歲,是胡修志真正的本家親八叔。參軍快半年多,胡行秀才終於習慣不用輩分而用部隊的職位與胡修志互相稱呼。大家都是鳳台縣人,出來參軍鬧革命的時候,戰友們經常都是一村一鄉的本家攜手出門。一開始的時候,部隊也是根據這些親戚來編組部隊的。
胡行秀的聲音裡面恐懼的感覺不多,更多只是提醒。這反倒讓胡修志感到極為羞愧。他是家族裡面從軍者裡面年紀最大的,也是公認最能幹的。只要有他帶領,多危險的局面,自己的親人們也都敢跟著胡修志往上衝。看來胡行秀此事的心態還是如此。
出門的時候,胡修志的爺爺看擋不住這些青年從軍,對這裡頭最年長也是公認帶頭人的胡修志千叮嚀萬囑咐,要他照顧好這些親戚。在自己親八叔面前丟人不是事情,但是如果進攻失敗,不僅自己丟了性命,跟著自己的親戚們也都會跟著送命。想到這裡,胡修志的腦子突然就清醒了,身上的力氣也恢復過來。
三人繼續向前匍匐前進,到開始真正進攻的那到坎還有幾米遠的距離。只要越過眼前那到坎,同志們都會暴露在敵人的涉及範圍之內。胡修志很想再告誡一下跟在身後的同志兼親叔叔。可是胡行秀也是戰火裡面磨練出來的,出發前該說的都說了,現在再多說什麼反而因為倉促,會擾亂了大家的心思。這是鮮血的教訓,胡修志的一個堂兄,就是因為胡修志戰前過分關心,多交代了幾句,反而因為進攻時候的一時遲疑犧牲了。從此,胡修志再也不因為個人原因多說任何話。
戰鬥就是戰鬥,完全按照安排好的進行就行了。這裡比拚的就是平常的訓練,比拚的就是更快的決斷,比拚的就是自己的那點子運氣。而越是果決的戰士,越是敢於衝上去的戰士,生還的幾率反而越發。
下意識的拉了拉軍帽,胡修志完全恢復了正常的狀態。戰前動員的時候,部隊就說了,洋鬼子們要難為根據地,如果今天不打洋鬼子,他們明天就敢在長江上修碉堡。那時候洋鬼子就能隨意刁難根據地。
胡修志沒見過太多洋鬼子,洋鬼子怎麼想他也不清楚。但是在民間的鬥毆靠的就是氣勢。只要有一次被人打了不還手,下次如果不能幾倍的找回這個場子,以後就會一直被人欺負。所以胡修志很認同這個道理。所以他堅決要求參加這次戰鬥。現在自己連德國鬼子的臉都沒見到,就嚇的兩腿發軟!丟人啊丟人!胡修志心裡面暗罵自己。
就在此時,敵人的重機槍突然礙事吼叫起來。胡修志心裡面一驚,但是很快他就聽到,射擊的方向並不是自己這裡,而部隊的壓制火力也隨即響起。胡修志加快了速度爬到了那到坎邊,抬頭看出去。
他只看到一個身影在敵人地堡的側面射擊口那裡,他暴露在側面地堡射擊範圍的左臂只剩了半截,而那個人卻一步沒退,只是用胸口頂住了右手緊緊抓住的爆破筒。我軍的壓制火力全部是射向敵人正在猛烈射擊的那個碉堡。就在此時,從德軍的碉堡猛的一震,每一個射擊面突然從內爆出一股濃煙與火光。爆破筒炸響了!
「衝!」胡修志大吼一聲,已經跳起來彎著腰向另一個碉堡快速奔去。掩護的火力隨之戛然而止。
只剩下一個碉堡,胡修志只覺得壓力變得極小。方纔所有的進攻路線,都是要在組成交叉火力的兩個碉堡中尋到僅存的一條活路,現在只剩了一個碉堡,所有路線都變得極為簡單化了。儘管是弓著腰,但是此事是往山上跑,這個姿勢並不讓胡修志感到難受,反倒能夠盡力施展開力氣。
先沖了三十多米,胡修志一下子撲倒了一個石堆後面,等著後面的同志跟上,「互相掩護!」喊完這句話,胡修志已這才縱身衝了出去。敵人的機槍慢了他一拍,只是在胡修志背後的地面上打出一溜碎石粉。
從一個躲避點到了另一個躲避點,胡修志已經忘記了恐懼,也完全忘記了敵人機槍的威脅,他能做到的就是掐算著時間和角度,在敵人的空隙裡面找到那一瞬的機會。運氣是在胡修志這裡的,敵人的機槍沒有能打中胡修志。而且胡修志的戰友們吸引了敵人的一部分火力,在敵人向著胡修志射擊的時候,後面的兩個同志依次沿著胡修志開闢的路線向前運動。這明顯讓碉堡裡面的敵人不得不偶爾向跟在胡修志身後的兩位同志射擊。
步兵班排戰術裡面的三人小隊就是為了這樣的行動開發的。部隊的訓練並不是單單的體能、紀律、隊列、射擊這些訓練。戰術訓練裡面三人小組進攻是重點訓練。在自己身後跟隨的就是自己的血親,那種信賴的感覺就更加強烈。胡修志在幫助同志們吸引敵人的火力,而同志們也在幫助胡修志吸引著敵人的火力。這就是戰友。
距離敵人的碉堡越來越近,胡修志被敵人的機槍壓在一個凹地根本抬不起頭。隨著一聲漢陽造熟悉的槍響,片刻之後又是連續兩槍,重機槍的射擊聲戛然而止。那種乾淨利落的射擊絕對是胡行秀的手筆。他是部隊裡面的神槍手,整個五連的校槍都是胡行秀負責的。距離敵人直線距離不足五十米的時候,胡行秀基本沒有失手過。而第一槍是測試著彈點,在這個距離上,胡行秀連續兩槍能夠把著彈點控制在水平線的左右十公分之內。胡修志見過多次,只要胡行秀開了兩槍,對面的敵人沒有不應聲而倒的。
也不回頭,胡修志一躍而出。接著一個橫滾,就到了四團連長曾經的躲身位置上。只要越過最後一個坎,就到了一個地堡的側面,那時候繞到敵人還存在的那個地堡背後,敵人的碉堡就可以任由胡修志料理。
因為是仰面躺在地上,稍微歪過頭,胡修志就看到後面的兩個同志已經趁著敵人機槍停止射擊的時間跟了上來。但是胡行秀向胡修志打了一個手勢,示意自己從左邊繞過去。胡修志覺得這也是個辦法,就打了一個同意的手勢。
不過胡行秀隻貓著腰向左邊跑了幾步,碉堡裡面一通步槍射擊的聲音就穿了出來。胡修志親眼看著胡行秀倒在了自己視野之外。
「日你!」熱血猛的撞上了胡修志的腦門。彷彿是安裝了彈簧一樣,胡修志已經從躺著的地方蹦了出來,在此時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沿著「之字」狂奔起來。儘管他是想著沖直線的,但是身體就是不受控制的按照訓練過無數次的路線行動了。敵人的子彈嗖嗖的從他耳邊掠過,還是下意識的。又是一溜滾翻,天地在猛烈的旋轉著。腰部猛的一痛,胡修志已經到了敵人的碉堡射擊口下面。
也完全不顧什麼疼痛,胡修志甚至連思考能力都沒有消失,他隨手抓起一塊石頭,從碉堡的射擊孔裡面扔了過去。步槍射擊聲立刻停住了,碉堡裡面響起一陣驚叫聲。胡修志抽出手雷的時候,就見到四排副排長也沒有絲毫的停頓,他也飛奔而來,在胡修志拉燃手雷的引信的同時,副排長已經撲到了碉堡外面。
「到側面。」胡修志喊完,就站起身把手雷從另一個射擊口內部扔了進去。兩人向著兩個方向猛的越開。
碉堡裡面的德國鬼子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叫聲,接著碉堡裡面就是一聲爆炸聲。
胡修志也不管裡面到底如何,他又拉開一顆手雷,扔進了碉堡。
手雷沒有爆炸,碉堡側面的門突然開了,一個黑乎乎,頭上臉上都是鮮血的傢伙跌跌撞撞的衝了出來。胡修志拽出手雷,撲上前去,向著那傢伙的腦袋狠狠輪了過去。在碉堡裡面傳出爆炸聲的同時,胡修志的手雷已經將那傢伙的輪倒在地。
「我日!」「我日!」
胡修志根本沒有停,他咬牙切齒的輪著手雷向著那傢伙的腦袋繼續砸了下去。直到白花花的腦漿蹦了出來,他也沒停。
「連長,別打了。繼續進攻啊!」四排副排長從後面拽住了胡修志的手臂,大聲吼道,「掩護我,我進碉堡。」
喊完,副排長也拽起胡修志,把胡修志的步槍塞進胡修志的手裡,接著他拉開門就衝了進去。
胡修志眼睛都紅了,他拎著槍跟著副排長就衝了進去。剛進去,他腳下一滑差點摔倒,碉堡裡面熱的跟剛開鍋的蒸籠一樣。滿地堆了老高的一堆子彈殼,胡修志踩在彈殼上,差點給滑倒。
環視碉堡裡面,兩挺重機槍架在射擊口處。硝煙與血腥味被強烈的熱氣一蒸,刺激的人血脈賁張。地上有一個德國鬼子還在彈動,胡修志二話不說對著那傢伙的腦袋就開了一槍。德國鬼子身體死魚般彈動了一下,就再也不動了。
碉堡後買年還有一道門,副排長已經拉開了門,正想警戒。卻見胡修志紅著眼,端著槍大踏步的就走了進去。
經歷了這地獄般的夜晚,帶著隊伍在敵人的炮火下沒頭蒼蠅般的亂跑,經歷了炮擊,經歷了疲勞。接著就是直面死亡,然後又克服了死亡,再親眼見到了戰友兼八叔的倒下,胡修志現在渴望鮮血,渴望殺戮,渴望死亡。
他就這麼大踏步的沿著地下通道向前走。根本不在乎前面會出現什麼。但是也不能說胡修志此時就失去了理智,因為他甚至還檢查了武器,將子彈上了膛。
通道裡面有電燈,昏黃的燈光,以及突然的寂靜讓胡修志感到極為舒適。儘管再也聽不到什麼炮火與射擊,胡修志的耳朵裡面卻是無數的轟鳴聲。火炮,機槍,還有說不出的聲音。像是竊竊私語,又像是怒吼。
前面突然傳出了腳步聲,胡修志停下腳步,舉起了步槍。雖然不是二叔胡行秀那樣的神射手,但是胡修志射擊水平也是遠在普通水準之上的。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兩名德國人。看到胡修志之後,他們愣住了。但是胡修志一點沒有驚訝,他的子彈準確的將第一名德軍的額頭上開了一個洞。接著他手腳麻利的拉動槍栓,接著抬起槍,向著第二名德軍的胸口開了一槍。
兩名德軍頃刻就被打倒,胡修志再次上膛,對著第二名德軍的腦袋又開了一槍。這才停下來填裝子彈。
「連長,你……」副排長欲言又止。
胡修志根本不在乎副排長想說什麼:「你掩護我!繼續進攻。」
副排長也不說什麼,兩人都麻利的檢查了武器,一前一後的繼續向前走。走了沒多遠,前面就是一扇大鐵門。胡修志拉動了門把手,門卻紋絲不動。胡修志指了指門上的那個緊閉的觀察口,副排長端起步槍瞄準了觀察口。胡修志用力踹了門一腳,就聽裡面傳出了洋鬼子嘰裡咕嚕的聲音。
胡修志嘶啞著喉嚨也模仿著洋鬼子的聲音喊了幾句。觀察口隨即打開了。副排長二話不說就開了槍。胡修志已經拉開手雷,槍聲一響,他就把手雷拉燃,從觀察口裡面塞了進去。這大門真的很結實,即便是裡面猛烈的爆炸,大門也紋絲不動。胡修志與副排長把隨身的手雷全部塞了進去,都沒有能從裡面把大鐵門給炸開。
「蒲司令!德國人的炮台打出了白旗!」通訊員興奮的喊道。
「什麼?」蒲觀水聽完後也不多說什麼,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出指揮所。果然,在青島山的炮台上打出了一面白旗。敵人的炮擊也停頓下來。在望遠鏡裡面,只見各部隊的戰士們向著炮台衝了過去。
「德國人投降了?」蒲觀水用一種懷疑的語氣問道。
「敵人投降啦!他們要求我們保證德軍的安全和僑民的安全。」追出來通訊員喊道。而此時的指揮部裡面已經完全沸騰了。
「勝利啦!」
「我們勝利啦!」
指揮部裡面的所有人都抑制不住的呼喊起來。這是人民黨的一大勝利。
「陳主席萬歲!人民黨萬歲!工農革命軍萬歲!」口號聲已經響了起來。
是啊,這次戰爭之前,所有同志都沒有與洋鬼子打過仗。但是看著他們在長江裡面的大軍艦,還有往來航行的商船。戰士們都感到有些不安。
很多戰士都是第一次來山東,更是第一次到青島這座海濱城市。第一次聞到海水的氣息。但是現在勝利啦!與以前一樣,在陳主席的帶領下,人民黨獲得了勝利。洋鬼子向工農革命軍投降啦!
見識了妖怪一樣的重炮,聽了整夜的槍炮聲之後,工農革命軍終於獲得了勝利。又有什麼能夠讓同志們不發出如此的歡呼呢?!
蒲觀水是德國陸軍學院畢業的學生,部隊裡面他接觸德國人最多,他知道這些德國佬絕非不堪一擊之輩。蒲觀水參加過陳克的奔襲安慶的戰役,那次他還是「dai路黨」。但是這次面對德國青島的戰役,蒲觀水能從戰役準備上找出無數的問題來。不客氣的說,這就是一次徹頭徹尾的軍事冒險。
但是陳克勝利了,人民黨勝利了。蒲觀水激動的無法形容,他有點語無倫次的說道:「受降!受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