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已經奪取了清廷的權力。」經過一場人民黨參與其中的鬥爭,滿清中央政府這個人民黨最頑固的敵人已經與其最強有力的軍事力量「北洋新軍」完成了表面上的統一。一度是人民黨軍事鬥爭著眼點的「滿清中央與北洋軍之間的矛盾」從此不復存在。除了陳克與少數幹部,得知這個消息的同志無不感到一種沉重的壓力。
就在這個時候,陳克主席最新指示下來,那是一篇名叫《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的文件。陳克歷數了人民黨從建黨開始的歷程,強調了組織紀律在革命事業中的核心作用。
「……大到千百萬人參與的革命,小到兩人共同抬一件行李。任何共同行動的失敗首先都是組織上的失敗。如果沒有同志們緊密團結在各級組織周圍,組織上的決定不能行之有效的落實到實處,我們的革命事業就不可能推進到現在的程度……」
「……我們的革命事業並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業,也不是少數領導幹部的事業。而是所有在這個革命隊伍中的同志的共同事業,也是根據地上千萬人民群眾的事業。只有在革命工作建成的組織內,充分發揮同志們的能力,主動性,我們才能把握住革命的方向……」
「……我們要正確看待現在取得的成果。在安徽最初的時代,一百多個同志,救災的時候連條船都劃不好。大家沒有氣餒,而是向人民群眾請教、學習,在組織內部討論、研究、實踐,救災的船划出去了,經過不斷的學習與實踐,兩年內也建起了一支能夠滿足當前需求的內河水上部隊。所以每一個人民黨的黨員幹部,不僅要保證組織的運行,遇到問題也不要覺得自己就能包打天下。要向群眾請教學習,要和一起工作的同志們在民主集中制的制度基礎上研究、匯總、實踐。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我們有千千萬萬的同志,我們有上千萬的群眾,把這股力量發動起來,就沒有什麼問題是解決不了的……」
「……人民才是歷史的推動者,向人民學習,向人民請教,和人民站在一起,才是我們勝利的唯一保證……」
這文件傳到地方上的幾天之後,江蘇巡撫王有宏就在江蘇議會上發表演說,
「……大到中國的維新,小到幾個村落間水源分享,任何失敗首先都是政令上的失敗。組建議會,就是要讓民間的聲音能被官府聽到,官府和民間的士紳們共同為江蘇謀福利。如果沒有諸位議員的同心同德,各種關乎江蘇民間的政令不能行之有效的落實到實處,江蘇的立憲就不可能推進到現在的程度……」
「……我們江蘇的維新並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業,也不僅僅是諸位議員的事業。而是所有願意讓天下太平的江蘇士紳百姓的共同事業,在現在這個時候,大家必須同舟共濟,患難與共,咱們江蘇才能保境安民,不受禍害……」
王有宏巡撫的演講得到了議員們熱烈的掌聲回應,天下局面變化之快遠遠超出了議員們的想像。攝政王下台,北洋掌權,慶親王奕劻與袁世凱當政。而就在江蘇附近又有人民黨這個革命黨的強勢崛起,還有浙江的光復會一度嘗試圖謀南京。能守衛江蘇的,就是這位王有宏王巡撫。
「兄弟我當了這個巡撫,聽到了一個消息。在京城的內閣副總理袁世凱大人有聯省自治的打算。這聯省自治牽扯甚多,上頭的事情一句兩句說不清。不過放到咱們江蘇來說,就一句話,江蘇人管江蘇人的事。一旦聯省自治推行下來,朝廷也好,其他人也好,對咱們江蘇再也不會管那麼多,江蘇人的事務就由咱們江蘇人來管。兄弟我自誇一下,在建立這江蘇議會上我是出了力的。但是我出力,不是要讓江蘇議會的諸位議員對我王有宏這個天津衛人俯首帖耳。我絕沒有這個意思。我現在是要聽諸位德高望重的議員們的決定,大家到底是什麼一個態度。是支持還是反對。不管諸位議員最後怎麼決定,我王有宏一定會把大家的決議執行到底。無論前頭多艱難,我都絕不會退讓。」
「好!」江蘇議會會議廳裡頭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與喝彩聲。議員們其實都知道在這大事上他們只怕還得聽王有宏的。但這只是一個方面,王有宏若沒有這番表態,而是靠了高高在上的巡撫官位一意孤行,議員們也不會心甘情願的支持王有宏。
人民黨在江蘇也有自己的情報系統,王有宏的講話將在幾天後與其他收集到的情報一起傳回根據地。人民黨中央的情報部門會對其進行分析總結。以對江蘇局勢進行判斷與預估。
陳克是個工科生出身,在理論嚴密,體系森嚴的理科中,化學本來就比較寬鬆一點。而化工對理論的強調程度甚至更加弱點。除了經典體系之外,高分子化工裡頭堆積的都是大量經驗公式。從機械製圖到機械原理,從高等數學到高能物理,這個相對比較邊緣的系曾經用海量的各類課程差點把陳克逼瘋了。加上陳克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又去嘗試學習一個計算機雙學位,大學的日子真的是黑暗無比。
但是陳克真正接觸到社會之後,他才發現與社會這個現實相比,自己所掌握的自然知識反倒是條理清楚,脈絡明晰的。不管碰壁還是不碰壁,不管是得意或者失意,肚子總會餓的,為了吃飯,陳克在參與了很多沒有明顯當前受益的項目時,也得幹些別的營生。那時候,拿得到很多證書就起了作用。
陳克可以撞起膽子去講述很多他並不懂的課程,就如同他曾經與學生們一起拿到corldraw教程,為了每45分鐘80塊錢的講課費,他就敢就跟專家一樣站上講台侃侃而談。對於自然科學,只要你不報任何「妄想」,僅僅是照本宣科,按照書上說的去講述和操作,其結果都是一樣的。而身為「毀人不倦」的教師,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所有的錯誤學生們都會替你犯了,只要掌握住基本要領不動搖。在替學生講解的時候,陳克往往能夠學到更多。
所以陳克自己是完全承認一件事,「推動歷史的是人民,我們要先給人民當學生,才能給人民當先生。」陳克靠給每天幾個小時在各種學校當計算機老師混飯吃,正是學生們通過提問先教會了陳克怎麼當老師。而不是陳克作為老師來教學生。
每當陳克反省自己度過的那些日子,他不得不承認一件事。每次失敗,都是因為陳克自己沒能「實事求是」,心裡頭有了妄想。凡是讓陳克能夠混飯吃,掙到錢的工作,都是陳克被現實強大的現實壓力逼迫的放棄了幻想,甚至放棄了自己對這些工作的「想像」。不得不如同毛爺爺在《實踐論》中講述的一樣,按照規律,完全客觀的去積累大量感性的經驗,而且去不斷解決問題,然後就能得到正確的判斷。而這些判斷本身,又是課本裡頭早就反覆講述與強調的。
回到這個時代,現實的殘酷性遠比21世紀可怕百倍。陳克又不得不遵循毛爺爺書裡頭講述過的理論,實事求是的面對現實,面對工作。到了1999年,陳克甚至能夠與袁世凱這等歷史上的大人物進行合作,進而推翻滿清政權。如果在21世紀的話,陳克只怕早就把尾巴翹到天上去了。
在1909年的現在,陳克已經忘記了世上還有驕傲這碼事。在陳克的眼中,這個世界只有「存在」,而沒有評價。在他義無反顧的走上人民革命這條毛爺爺曾經指明的道路之後,以往的世界已經與陳克漸漸沒了關係。
有了這樣的覺悟之後,陳克才敢開始「帶徒弟」。正因為當過老師,陳克知道學校教育的缺陷所在。而且必須承認的是,高素質的人才是不可能到陳克所在的那種學校學習的。在陳克反省過自己之後,他才敢對黨內素質頗高的同志進行專項政治培訓。
近期的對各政治力量動向的培訓就是陳克開辦的兩個高級學習班之一。王有宏的情報還沒有傳遞過來。陳克此時分析的是光復會的動向。
自打光復會到了人民黨地盤治療,並且加入人民黨的地方工作後。一小部分光復會成員已經成了人民黨的支持者,也有人投靠了人民黨。情報是他們傳遞來的。
脫離了同盟會,再次回到光復會的蔡元培去見袁世凱,袁世凱所表達的「善意」令蔡元培得到了極大支持。帶著惶恐和喜悅的心情,蔡元培與北洋信使一同到了浙江。段祺瑞沒有毀約,而是把六百多傷痕纍纍的俘虜一併釋放。
自打1907年開始,陶成章等人的實際革命行動,以及蔡元培與同盟會的親密,一度讓蔡元培在光復會中被邊緣化。袁世凱給的「大禮」讓蔡元培聲望大漲。被釋放的六百同志加上在安徽養傷休整的一千多部隊,以及重新收攏的逃散光復會成員一起南下,進入袁世凱給光復會劃下的區域。
陶成章本來建議部隊分散。蔡元培堅決反對,他要求光復會明目張膽的退據青田。段祺瑞對在南部浙江活動的光復會不理不睬。這看似完全不可靠的「和談」居然成功了。光復會上下對疏遠已久的蔡元培都生出了信賴。
光復會不僅在等待,這些歷經考驗的堅定骨幹們全部參與到光復會未來方向的大討論中。戰肯定是戰不過北洋的。經歷好幾次生死考驗的光復會成員,特別是那些被釋放不久的光復會成員充滿了厭戰情緒。
在陶成章的統領下,光復會經歷了不少失敗。不過這些骨幹們並沒有想把陶成章徹底否定,特別是徐錫麟和秋瑾堅定支持陶成章。會議上「反對陶成章左傾冒險主義路線」的批判雖然比較激烈,但是也沒到一定要把陶成章打倒的地步。
徐錫麟聯合在安徽參與農村地方工作的光復會同志,經過商討,提出「聯合人民黨。共同發動人民革命」的觀點。在徐錫麟看來,這個觀點一度得到了不少人明確支持,以及相當一部分人的默許。至於革命工作開展地,徐錫麟認為到緊挨安徽的浙江長興縣展開工作比較合適。
這個提議立刻遭到了蔡元培的激烈反對。蔡元培表示,「既然已經與袁世凱達成了協議,那麼近期不合適到浙江西北展開工作。」
「北洋根本就不會在乎那麼偏遠的一個山區。背後還是人民黨的地盤,段祺瑞更不會自找麻煩。」徐錫麟拚命的勸說同志們。
光復會同志們好不容易得到了休整機會,大多數並不贊成與北洋再起任何衝突。而且在杭州戰役中,徐錫麟並沒有參加,不少人完全忘記了他們在南京把徐錫麟拋在死地這件事,反倒對徐錫麟等人沒能回援杭州耿耿於懷。
一般來說,一個政治組織如果有強勢領導人,例如滿清的慈禧,北洋的袁世凱,人民黨的陳克,在這種時候還是能夠強勢引導政策的。可光復會從來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利益集團,作為一個革命家與會黨們的結合體,光復會只是靠個人威望或者資歷形成的團伙,從沒沒建立起過有效的組織體系。伴隨革命進程的發展和挫折,個人威望也在起起伏伏中形成了傾向蔡元培、陶成章、徐錫麟的三派。
這種會議一旦進入僵局,就很難再打開局面。徐錫麟和陶成章秉持著一貫的豪傑兼率性讀書人的狷介特點,都不願意用自己的名望來塑造組織制度。在這種時候,兩人都認為當務之急是先達成共識,團結同志。
反倒是蔡元培毫不客氣的開始爭奪起主導權來。作為光復會的創始人之一,蔡元培之所以後來不願意與光復會在一起,就是討厭這種江湖氣。不管同盟會有什麼問題,同盟會本身起碼有一個優點,那就是能夠以全中國的角度考慮問題。雖然說無法理論的說清楚此事,蔡元培就是不能接受陶成章與徐錫麟這種「小家子氣」。
不過蔡元培畢竟沒有領導過武裝鬥爭,大家能接受蔡元培作為創始人的地位,可還是不能接受其全面領導。不懂軍事的人統領軍事的結果,這些出生入死的戰士們太清楚了。
袁世凱奪取北京政權的消息一出,震動了天下。光復會守到的震動尤其大。一直困擾著光復會的最大問題,「袁世凱為什麼要和光復會達成如此寬容的協議」,在光復會中立刻達成共識。準備推翻滿清的袁世凱是發自內心不願意把兵力投放在與光復會這些革命黨的戰爭中。
光復會本來的政治主張就是打倒滿清,恢復漢家天下。至於這漢家天下是哪家的天下,光復會也沒有確定的打算。
在驚訝、懷疑中,另外一個消息傳到了光復會,袁世凱有意實施聯省自治。聽到這個消息,光復會上下徹底沸騰了。「聯省自治」意味著誰是地方上的主宰,誰就能夠成為未來的浙江主宰。不管段祺瑞本人到底掌握了何種軍事力量,可段祺瑞不可能控制議會。光復會才是未來浙江的主宰。
在這個背景下,與袁世凱談判的蔡元培地位陡然上升。而蔡元培本人也坦承,就現在得知的局面,聯省自治未必是議會制。如果不能在浙江實施議會制度,光復會還是沒有能力掌握浙江。蔡元培本人願意為了光復會的利益,為了浙江的利益,與袁世凱盡量磋商。
經過討論之後,光復會接受了蔡元培的建議,模仿同盟會的模式,並且吸收了一些人民黨的組織特點,完全推翻了原先陶成章與徐錫麟領導光復會時的「豪傑聯盟」模式。不管監察體系和紀律維護水平如何,光復會至少在組織上建成了一個等級明確,責任明晰的政黨。
在蔡元培跟著孫中山混同盟會的時候,實際革命工作上並沒有絲毫進展。但是對於現代組織的認知可以說有著飛躍式的進展。孫中山是為了獲得權力而去忽悠別人,正因為沒有基層,而且還要用組織來忽悠別人,所以孫中山反倒能夠放下包袱輕裝上陣,很多基於理論上的幻想也不能說沒有可取之處。
如果只有蔡元培一人的努力自然是不行,光復會本身經過這麼多的實際鬥爭,上下也感覺也需要一次整頓。混合著對效率的追求,厭戰,對戰友們的認同感,對未參加革命的其他勢力的厭惡,對權力的渴望。在這些情緒的共同作用下,蔡元培拿出的「光復會政黨化,奪取聯省自治中浙江的主導權」的策略幾乎滿足了光復會上下的所有需求。
對於光復會的近期動向,人民黨研究小組綜合了近期的資料,在陳克帶領下終於分析出了階段性結果。小組成員對此結果即意外又不意外。在滿清實際上覆滅之後,政黨化的光復會幾乎不可避免的要走向人民黨的對立面。這是雙方失去了共同的敵人之後的必然發展。研究小組裡頭不少都是高級幹部,他們早就知道陳克認為光復會「比較反動」,滿清這個最反動的對象被打倒之後,其他各個勢力也從「比較進步」向著「比較反動」快速轉化了。
「那麼陳主席,你認為最近的局面會怎麼轉化?」齊會深問道。光復會試圖投向袁世凱,至少會試圖與袁世凱達成某種政治合作已經不再奇怪。不過他們的具體步驟到底會怎麼進行呢?如果能準確判斷出這個路線,人民黨就能夠掌握先機。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蔡元培現在扳不倒陶成章。但是他現在一定會動一個人,那就是徐錫麟。」
「徐錫麟不也有自己的部隊麼?」謝明弦問。由於缺乏幹部,人民黨從上海抽調了相當一批幹部回到安徽來工作。謝明弦就是其中之一。
「徐錫麟固然有部隊,但是徐錫麟現在想走的是咱們人民黨的路線。這在光復會裡頭是行不通的。因為除了咱們人民黨之外,全國所有的政黨與政治力量都在爭奪一批人,那就是地主士紳。地主士紳現階段掌握著地方上的影響力,也就是說他們能夠動員起一定的人力。他們也有錢、有糧。任何政治力量想獲取本省的統制,就不能不和他們合作。」
說完之後,陳克拿出最後一份情報交給大家傳閱。這份情報中明確顯示,新改組後的光復會會長蔡元培,第一個政治舉動就是調轉火力,開始猛烈抨擊「徐錫麟右傾投降主義路線」。
「這麼做就不怕光復會那些人寒心?」有同志不可思議的問道。
「寒心麼?只怕有些人還覺得很稱心呢。」陳克冷冷的笑道。
說完這話,陳克神色凝重起來。「同志們,我們依靠的絕對不是地主,也不是士紳。我們即便未來表面上會處在北洋之下,那實際上我們和北洋也是對等的合作關係。我們人民黨的基礎是人民,人民革命是來自人民的革命。大家在學習結束之後就會到地方上工作,對於我們的工作核心,絕對不能有絲毫的動搖。」
「放心吧,陳主席,我們一定會牢記此事。」同志們紛紛答道。
正說話間,有人遞進來一份消息,陳克看完之後笑了一聲,「說曹操曹操到。徐錫麟已經帶了200多人到了長興縣開展工作。他們已經向緊挨著長興縣的廣德縣發來消息,希望在以後的日子裡互相幫助呢。」
「真把徐錫麟趕出來了?蔡元培手段還真的夠狠。」同志們驚訝的問道。
「到這時候,手快有手慢無。以後這種事情多著呢。」陳克在給同志們解釋中,也無意中對未來做了一個預期。